她用膳、骑马、打猎,或是与士兵切磋,与将领探讨兵法,每天说的什么做的什么,他全都能看在眼里。
现在,他是真的见不到她。
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见了什么人,又说了什么话。
心底那份失落骤然加大,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靠近她,心会乱;远离她,心更乱。
第189章 第九章
这天又轮到秦珏当值,他需要一大早进宫,守在女帝寝宫门口等待她出来。
前一天便有人通知进宫的时间,秦珏却比所有人更快地抵达宫门口,那时候宫门都没有开,天还是黑的。
其他侍从稍后赶来,有人在背后小声嘀咕:“陛下不在此处,何必如此表现。”
秦珏充耳不闻,他低着头站在那里,俊秀的眉眼静静垂落,身上萦绕着一股书生式的温雅,又带着点执拗的刚直。
冷白的皮肤被将明未明的黑暗映衬着,越发白皙清隽,出尘脱俗。
这幅皮相,倒是一等一的好,比皇城最出名的世家子都俊美三分。
瞧着他的模样,众人心底也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这样的好的容貌,或许将来还真能有一番造化呢?
女帝回朝至今已三天了,这几天都在处理宫务,要说最大的事情,便是女帝的婚事又提上了日程。
这件事其实已是老生常谈了,按照大兴风俗,贵族女子大都十二三岁便会议亲,十五六岁就会出嫁,家世越好亲事也定得越快。
孤独家的两个女儿却不同,女帝独孤洛十五上阵杀敌,十八继位时就有大臣提起她的婚事,可惜被女帝一力镇压了下去,后来她一走就是多年,致力于打天下,婚事早就被忘到脑后。
康宁公主自小身体孱弱,婚事便也一直悬而未决,现年十九了,之前也有大臣以此劝说,结果转头公主旧疾复发差点没救过来,之后此事也搁置下来。
如今女帝回宫,婚事自然旧事重提,毕竟女帝都二十二了,放在平民百姓之家,可是名副其实的老姑娘了!
朝堂上的事情瞒不了皇宫内的人,侍候的下人们都有自己的门路,这事侍卫们当然也早有耳闻。
有位阁老给女帝呈上一系列世家公子的画像和资料,连具体有哪些人选宫内外也大都知道了。
不过此时看来,这玉奴倒也不比那些世家公子差,或许真能有什么机遇也说不定?
没见他便是因那张脸,才被女帝提拔到身边来的吗?
思及此,侍从们不知不觉缓和了面色,还有人凑上去与秦珏套近乎,给他说一些女帝的习惯禁忌。
这些人都是伺候女帝老人了,知道的东西肯定比秦珏多,秦珏听得很认真,至于他们突然转变态度的原因,秦珏心中也有猜到。
他倒不介意他们是不是别有用心,只要结果与他有利,他就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能屈能伸,对他来说易如反掌,他秦珏可没有那种宁折不弯的气概。一切的表象都是伪装,他早已看不清,真实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或许,就像阴沟里的老鼠,阴暗又扭曲吧?
时间疏忽而过,宫门开启,秦珏与众侍从进宫,天色还是昏暗的,空气中弥漫着清凉的露水的气味,帝王寝殿仿佛被薄雾笼罩,朱红的粗大廊柱上雕刻着威严的盘龙。
或许是万籁俱寂,心底的声音也能听得更加分明,秦珏背对着厚重的朱漆大门站在那里,第一次清晰感受到胸腔里涌动的情绪。
犹如细细的暖流,又像是破土而出的种子长成的藤蔓,在他胸口盘旋。
越靠近她,便越难以抑制。
他仔细倾听,细细分辨,终于听清它在说,好想要。
想要什么?想要她。
他羡慕她,甚至还隐约嫉妒她。明明二人出身相仿,最后的结局却南辕北辙。
秦珏想要成为那样的人,可他注定成不了。
他在黑暗中生长,注定逃不开光明的吸引。他向往着她,又钦佩着她,他想要她,想要她能看见他,只看着他,拥抱他,属于他。
从前的秦珏只想活着,如今的秦珏,只想要那个强大又耀眼、如太阳般的女人。
秦珏想,他该做点什么。
他从来就不是逃避的人,一旦正视自己的需求,他便会努力满足自己。
第一缕晨光照向大地,寝宫门在身后应声而开,吱呀一声轻响,女帝在侍女的侍候中走了出来。
秦珏不着痕迹看了她一眼,穿着朝服的女帝他第一次见,她发丝高束,头顶戴着冠冕,垂下来的珠帘挡住了她的容颜,看不清具体神情。
大兴以玄色为尊,她一身繁复华丽的玄衣长袍,浑身透出强大威严的气场。
珠帘轻轻晃动,女帝似乎偏了偏头,看了他一眼,然而秦珏一眨眼的功夫,女帝又漫不经心转过头去,似乎那只是无意义的一瞥。
秦珏抿紧唇,一声不吭跟随在女帝身后,与她一起前往开朝会的大殿。
朝会期间没讲什么大事,秦珏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默默当自己的侍卫。下面的大臣汇报完例行的工作事务之后,再次上书请求女帝立皇夫。
秦珏站在后方,看不见女帝的表情,只能听见她的声音,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急什么,天下男子那样多,难道还怕找不到吗?”
“早立皇夫,国祚便也安稳……”老臣们又开始絮絮叨叨,说什么国家需要继承者,陛下这样的年岁也该有个子嗣了,要是再晚点恐怕生不出来云云。
当然他们是不可能直说的,谁也不会嫌命长,但那话里话外就是这样的意思。
不说秦珏在后面听得握紧了拳头,就是阿洛都微微蹙眉,抬手拍了下面前的桌子,扬声道:“够了。”
前几天他们还说得挺委婉,大概见她反对之意没以前那么明显,作风也没那么强硬,便忘了她是谁了。
“尔等可还记得,是孤在找皇夫?孤愿意何时找便何时找,愿意找谁便找谁,至于生孩子更不必众位烦忧,孤此生不会生子。”
话音落下,一片哗然,忠臣皆跪伏于地,大呼陛下三思。
秦珏也被这一番话镇住,望着女帝珠帘后的侧脸微微出神。
她的心思,他真的从未猜透过。
初见那一晚,她曾言她的床榻只有皇夫可以上,那时他下意识以为,能被女帝选中的皇夫,必定是出身才情俱佳的名门公子。
如今这个猜测却被推翻,他隐约从她话中听出来,她其实并不在意皇夫的身份,甚至也不在意后代。
她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秦珏思绪翻涌间,仍在关注女帝与众臣的交谈,只听女帝冷冷说道:“生子对女子的损伤太大,若一旦遭遇不测,孤就没了命。孤志在天下,难道在你们眼中,孤应该与其他后宅女子一般相夫教子吗?”
群臣之中,唯独一名站在众人前方的年轻男子始终没有出声,此刻他站出来道:“臣以为陛下所言甚是,陛下乃是枭雄,您的安危胜过一切,有您在,大兴才变得如此强大,臣相信未来将会更加强盛。成婚生子,于您来说都是累赘,子嗣可从宗族内过继,而您才是大兴最难得的宝物。”
男子话音落下,殿内寂静无声。
片刻后,女帝大声朗笑起来:“徐相深得吾心!当赏!”
其他众臣能说什么呢?除了附和,什么也不敢说。
最多就是在心里骂两句,徐相真是老奸巨猾——即便徐相半点也不老。
徐遇舟少年成名,他也是世家子,十几岁就考中功名,又有祖辈蒙荫,年纪轻轻就入朝为官,此后显示出非凡的政治才能,现年二十八就坐上了丞相的位置。
虽然他上位速度堪称跑马,但他也有令人诟病的地方,那就是他的克妻命。
徐遇舟一共订过三次婚,每一次未婚妻还没进门就会出意外去世,后来都没人和他说亲了,他的克妻命也流传开来,成为闻名都城的大龄单身汉。
其他人对徐遇舟知根知底,秦珏却是不清楚的,此刻见女帝对那年轻丞相和颜悦色,心也跟着情不自禁提了起来。
在秦珏眼里,徐相年纪轻轻成为丞相,必定十分有才。他相貌也很出众,虽比不上自己,但那身从容自若的气度加分不少。
徐相不知有没有娶妻?不,就算娶妻又如何呢?
泽西后宫里头,就有好几位原本是臣妻的妃子。不仅如此,还有原是皇子妃的,也成了皇帝的三千佳丽之一。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下一瞬秦珏又开始安慰自己,女帝不是父皇那样的人,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这么想着,好歹平复了一点起伏的心潮。
早朝例行开完,下朝之后各臣子一一离开,去处理自己分内公务,女帝则前往御书房处理奏折。
徐遇舟走在路上,一位大臣笑他道:“徐相,你今日如此说,该不是自己单久了,便要撺掇陛下吧?”
“陈侍郎出此言?陈侍郎难道觉得在下说的不对吗?”徐遇舟淡定回应。
陈侍郎噎了噎,他肯定不能说不对,当下哼了一声,道:“巧言令色!我看你小子就是在打坏主意!”
这边二人拌着嘴,另一头,秦珏向一人问起徐相。
女帝进了御书房,外面就守着几名侍卫,小声说话也不会被发觉。
被问起的那人神神秘秘道:“徐相啊?他可是咱们皇城里出了名的单身汉。我今日也听闻他说的了,我猜徐相定是觊觎皇夫的位置。你看他条件那般出众,对陛下又一派忠心耿耿,陛下或许就瞧上他了呢?”
“到时候,可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第190章 第十章
自从得知徐相至今未娶,他心中便一直沉甸甸,仿佛压着重物。
身旁人还在悄声给他讲徐相的轶事,徐相多有才干,升迁速度多快,又有多得圣心。
秦珏想叫他别说了,却还是静静听了下去——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他始终记得这个道理。
日头渐渐升起,不远处传来宫人通报的声音,原来是康宁公主来了。
康宁公主与陛下姐妹情深,这是宫内外人尽皆知的事情,近几天康宁公主常常大清早来找陛下,待到晚上才依依不舍离开。
每次康宁公主前来,陛下都会亲自出门迎接。
秦珏望着女帝的身影,无声抿住唇角,神情里浮现一丝细微的焦躁。他得做点什么,必须改变两人如今的状态。
若只是当她的守卫,她或许一辈子也看不见他。
让秦珏没想到的事,转机来得这么快。
傍晚时分,日头西斜,霞光撒遍大地。
女帝一时兴起,与公主前往宫中的御兽园观兽。女帝喜欢凶猛的野兽,那御兽园里关着的不是狮子老虎,便是黑熊猎豹之类的猛兽。
御兽园很大,那些猛兽都有专人驯养,以往女帝也来看过,猛兽们大都安安分分地趴在地上给人参观,失去了野性变成十分乖巧的模样。
今日却不知为何,猛兽们似乎有些躁动,在女帝与公主参观时,一只隐藏在树影后的猎豹对她们做出了捕食的动作。
谁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因为太猝不及防,侍卫们都没反应过来。
女帝倒是飞快做出了应对,她转头护住了妹妹康宁公主,自己的背后却暴露在猎豹的攻击范围内。
秦珏的目光一直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因此他迅速扑了上去。
事实上,那一刻他的心中竟然什么也没想,没想自己的计划,没想这样做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脑海一片空白,扑上去的动作都好像只是下意识的条件反射。
猎豹扑咬上来,咬住了他的手臂。尖利的利爪抓破了他的衣服,锋锐的牙齿深深刺进肉里,秦珏手臂一阵剧痛。
他只微微蹙眉,便一脚踢向猎豹的肚子。
近来他的训练卓有成效,猎豹被他一脚踹开,这时候大家也都慢半拍回过神来,顿时捉豹的捉豹,救人的救人。
康宁吓得脸色发白,阿洛稍稍安抚了一下她,随即转头看向不远处的男人。
穿着侍卫盔甲的秦珏,身姿挺拔宽厚,不再像初见那般瘦削。
他手上被咬出一个血淋淋的伤口,神色间却并无异样,白皙的脸庞俊秀,漆黑的眉眼深沉。
阿洛看过去,恰好撞入他眸中,男人黑眸深邃,神态间不复从前的谦卑怯懦,反而透出一股莫名的坚定。
二人四目相对,秦珏走过来,单膝跪在她面前,垂首道:“令陛下受惊,属下之过,望陛下责罚。”
一如既往的话语,一如既往的望陛下责罚,姿态却不同了。
在行军路上,秦珏每次对面她,都是柔顺而谦卑的,犹如最忠诚最卑微的奴仆。如今他抛却了那份卑微,显露出一点真实的内里来。
不怪其他人说他是谗言媚上,他那时的表现是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
秦珏一跪,其他侍从也都跪了下来,御兽园内一时间跪倒一大片人。
阿洛深深看他两眼,片刻后道:“起来吧,你救驾有功,孤该赏你。”话语声顿了一顿,她又道,“说一说,你想要什么。”
秦珏微微摇头,在这所有人垂头不语的时候,他大胆地抬起眼帘,黑眸定定望着那居高临下的女帝,沉声道:“玉奴是陛下的奴仆,奴什么也不求,只希望能时时刻刻随侍在陛下身侧,奴便心满意足了。”
阿洛微微一笑,对他道:“既如此,便如你所愿。”
之后秦珏被要求去包扎伤口,那带领他的女帝身边的女官还给他说明了他之后的职责,大概意思是他被破格提拔成女帝的贴身侍从,不必净身便可随侍在女帝身侧,而不是像侍卫那样到点出宫。
听着像没变多少,但其实差别还是有的。
比如之前不允许被踏入的御书房,他现在可以跟着进去了。
不提这边秦珏心中的惊喜,另一边一处凉亭内,康宁拉着女帝的袖子,好奇追问那位玉奴的事情。
身为看过无数言情小说、恋爱肥宅剧的现代女性,康宁一眼就看出自家皇帝姐姐与那俊美侍卫之间的猫腻。
其他人或许以为这就是巧合,康宁却心知肚明,今日去御兽园可不是女帝心血来潮。
虽然与这个姐姐相处时间不长,但或许是她身为一个局外人,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满眼睛都是女帝滤镜,康宁发现其实姐姐不仅武力出众,其实她的心计也不容小觑。
她很喜欢姐姐,这是源于对优秀女性的崇敬,况且谁能不爱漂亮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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