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种胡桃木的、可以放在床上的小桌子,景玉得到了一小碗加了碎肉和蛋沫的粥,一份脆皮鸭,和一盘切好的水果蔬菜沙拉。
她嗓子有点发痛,但粥的味道很好,慢慢地吃着,胃部稍稍好一些了。
克劳斯说:“今晚上你好好睡,我在旁边看着你。”
景玉:“嗯?”
克劳斯拍了拍身下的床:“我想,这张床应该可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
的确,
景玉心想,不仅能承受两个人的重量,还能承受两个人咣叽打桩的力量。
克劳斯并没有与她亲近的意思,他似乎真的准备留下来照顾她。
这让景玉有点点感动。
她愿意称呼对方为一声男菩萨。
漱口后,景玉继续睡。
这次没有再做噩梦,在晚上十点钟的时候,退烧后、睡足了觉的景玉精神奕奕地爬起来,去洗个热水澡。
克劳斯让人更换了新的床上用品。
几乎睡了一整个白天,现在的景玉完全不想睡觉,她甚至觉着自己可以窝在沙发里连续看完一整季的《美国恐怖故事》,但克劳斯显然并不赞同,他强迫景玉上床,把她的手塞进被子中。
景玉说:“您知道吗?我小时候发烧,妈妈也是这样搂着我睡觉,她身上香香软软的,但您身上一点儿也不软。”
克劳斯沉默两秒,回答:“亲爱的,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还香软的话,就该去预约医生了。”
他今天并没有排斥景玉的主动触碰。
于是景玉大胆地抱住他。
其实和最亲密的男女事比起来,景玉更喜欢拥抱。
不带有情、欲色彩的拥抱,会让她感觉到更加快乐,有一种心理上的巨大满足感。
读高中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景玉都会忍不住地向别人示好,就像病态心理,对别人好,获得别人的赞赏和关注,会让她感觉到快乐。
还好她及时意识到不对,咨询了校医院的心理医生。
童年时候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充足的爱,在长大之后,总是下意识地想要从别人身上得到补偿。
只需要一点点的温暖,就足够让她刻在心里,忍不住将所有都奉上。
可景玉不会,她一直在清楚地压制着自己。
她拥有的不多,不能再轻易地分给别人了。
她只有一粒小小的、算不上甘甜可口的酸橙子。
但不可否认的是,今天耐心照顾她的克劳斯先生,令景玉心中好感增加。
她认为先生今晚上比以往都要帅,帅气到景玉都忍不住想要贴贴对方。
毕竟克劳斯先生抱起来的感觉比枕头更好。
“小时候妈妈请先生给我算命,说我以后能遇到个贵人,我当时觉着不太可能,但没想到是真的耶。不过那算命先生也够神的,居然连外国人都算出来了耶,你们德国人也属于算命的业务范畴吗?”
克劳斯:“……”
“其实我一开始来的时候,觉着老外都很冷漠。但是,先生,您知道吗?您和我遇到的老外一点儿也不一样,是因为您的母亲在中国成长的原因吗?我觉着您其实不像我印象中的老外。”
克劳斯:“……”
“其实您想象,您投资我一点儿也不亏,我拿了您投资我的钱,又花在了德国,提高了德国的GDP,您这是在为您的国家经济做贡献啊。您不是金钱的制造者,但您是GDP的搬运工啊。”
克劳斯:“……”
“之前发烧生病的时候,妈妈也会给我熬粥喝。您真的确定我不可以称呼您为’妈妈’吗?”
克劳斯开始动了。
他拍拍景玉的臀部,拽了自己枕头过来,示意她垫好。
“躺好,小腿搭肩膀这儿,妈妈今天给你讲个传教士的睡前故事。”
第25章 二十五颗
景玉发烧刚退,病人没什么力气,除了一张嘴特别能叭叭叭、叽里呱啦之外,完全没有能和克劳斯抗衡的体力。
更何况,本身,在贴身肉搏方面,因为先天性条件的限制,景玉并不是克劳斯的对手;现在刚退烧,发汗,精力被严重削弱,更是难以抗衡。
不过这并不影响嘴炮,景玉被他塞枕头的时候碰到痒痒肉,她控制不住地笑起来。
克劳斯一手按住她腿,另一只手捏着她的腰往下拽。
眼看着就要动真枪了,景玉连忙伸手,按住他手腕,勉强止住笑声,阻止:“先生。”
克劳斯的手腕因为用力而鼓起来青筋,瞧上去很性、感。景玉手指内侧贴着压上去,有种小时候捏扁草茎的奇特快感。
景玉收回手,他的血管又慢慢地鼓了起来。
他的手部皮肤透着淡淡的粉,指骨特别硬,很大,很热,很漂亮。
景玉觉着好有意思,按了两下,柔软的指腹顺着他手背上的血管来回摩挲,因为用力而鼓起来的指骨,还有短短的、几乎看不到的浅金色毛发。
克劳斯先生一直很注重身体管理,欧美人毛发重,他会定期去脱除、修剪某些地方。
克劳斯低头看她:“你想要睡觉吗?还是继续听故事?”
景玉怕他来真的,边笑边点头:“睡,马上睡。”
克劳斯这才松开手,顺手盖了下被角。
这个动作他做的如此自然、顺理成章,一阵轻飘飘的风掀起来,落在肩膀旁边,温暖将她完完整整地裹在其中。
像是暖呼呼的云朵。
景玉搂住他的胳膊:“晚安,克劳斯先生。”
克劳斯拍拍她脸颊:“晚安,淑女龙小姐。”
景玉第二天又有点轻微的发烧,但还好,并不是很严重,休息后就好了,继续生龙活虎。
克劳斯带着她去品尝了一家好吃的意大利餐厅,侍者出乎意料的欢快,就像典型的热情如火意大利男孩,景玉还收到了他们赠送的一朵小小花朵。
景玉发现了。
克劳斯其实比她想象之中更加的宽容,或者说,理智。
景玉自己没谈过恋爱,但身边有朋友谈过。
朋友的男友,总是以“你为什么收那个男人礼物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为什么对他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你见他为什么穿这么少你是不是不爱我了”等等离谱的理由来限制朋友。
对方还说自己是吃醋。
在景玉眼里,这不是吃醋,这是被老陈醋给腌入味了。
但克劳斯并不会。
也有可能是文化差异,至少在景玉目前看来,克劳斯并不会“吃醋”。
当景玉被其他男人送花时,当景玉被其他男人索要联系方式时,当——
克劳斯并不会阻拦,他微笑着看景玉接受其他男性的赞美,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一件事。
景玉值得受到其他男人爱慕。
当然,在这点上面,景玉也不会为了试探他、而故意和其他男性亲密接触。
她又不是傻子。
克劳斯不拘束她的人际交往,这是一件好事情。
晚上景玉睡到八点钟,精神奕奕地跟着克劳斯去一家具有古怪民间风格的餐厅,餐厅中装饰着许许多多具有巴洛克风格的天使,在特意设置的“运动角”,还挂着很多猎物。
这里曾经被评价为游览加米施——帕滕基兴的一部分,而景玉在看到那个用多种语言所撰写的菜单后,大概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评价。
当约德尔调和巴伐利亚铜管乐表演结束后,有人跳起了踢踏舞,气氛如此好,景玉脱掉外套,也开开心心地进去蹦蹦哒哒。
克劳斯先生并没有参加这场狂欢,他不喜欢跳舞,仍旧坐在位置上,笑着看小龙活跃地跳来跳去。
按照妈妈的说法,刚刚生过病的人其实不应该再参加这样的剧烈运动,但机会难得,景玉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再来这边玩。踢踏舞其实很好学,有个红头发、涂着烟熏妆、打了唇钉的女性教了景玉几下,景玉就很快乐地跟上了音乐节拍。
正快乐跳着,有两个20岁左右、青年装扮的德国男性靠近,看到景玉后,对视一眼,其中一个对着景玉大声说了些什么。
景玉没听清,以为对方要提醒她什么,用德语大声问:“什么?”
俩人离得近了,景玉终于听清楚。
他们用讽刺的语气,大声地叫:“Ching chang chong!”
这是对中国人的蔑视称呼。
第一次被人这样用歧视性的语句称呼,景玉脑袋热了一下,热血轰地直接冲上额头。
她靠近对方,以同样的语气喊出去。
”Scheisse nazis!”(狗屎纳|粹)
对方显然没有想到,这么一个个头不高、看上去毫无攻击力的女性,会直接骂回去。
音乐声很大,其他人跳的快乐,没有注意到这边动静。
刚刚教景玉跳舞的红头发德国女孩听到了,她挤过来,严肃地问景玉:“需要我帮忙吗?”
“现在不用,谢谢你,”景玉向她道谢后,又高声质问那两个人,“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那俩人完全被刚刚那一句Nazis震住了,一脸懵逼,愣了好久,才连连向她道歉。
景玉平静地看着他们。
北德金发碧眼的男性多,而南德多是些酒鬼,这些人大概就是当地的学生,喝了些酒,就口无遮拦起来。
景玉心里清楚,有一部分人种族歧视,会攻击、侮辱其他肤色、民族的人。
但这并不代表她会忍气吞声。
很显然,这些二十岁左右的德国人同样欺软怕硬,在意识到景玉并不是那些能供他们嘲讽取乐的对象后,火速连声道歉,飞快离开。
即使是成功骂了回去,但民族和国家被侮辱的感觉仍旧令景玉感觉到些许不适。
坦白来说,她很想狠狠往那俩男人脸上打上几拳。
可惜景玉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肌肉不够强壮,身体素质也不够,不能和他们打上一架。
景玉真的很想回去问问克劳斯,可不可以把她的芭蕾舞蹈课程换成散打、搏击、咏春拳。
……
克劳斯喝了两杯白啤酒,炸肉排和搭配着白兰地冰激淋的胡椒牛排刚刚送上来,他看到跳够了、玩累后回来的景玉。
景玉坐下来,朝他问好:“先生。”
克劳斯把她面前加了冰块的啤酒拿走,请侍者送了份常温的气泡水。
一个红头发、朋克风格装饰的东徳女孩笑着和景玉打招呼,离开。
景玉吃了些冰激淋,又尝了一点点炸肉排。
她放下叉子,认真地问克劳斯:“先生,您对种族歧视怎么看?”
这个问题有点锐利。
克劳斯从她脸上看到严肃的表情。
“甜心,”克劳斯慢慢地说,“你应该知道,我的母亲、我的祖母,都在中国成长。从某一点上来讲,我们有着一部分相同的血脉。”
景玉意识到自己似乎的确不该问这个问题。
克劳斯承认并喜爱他自己身上来源自中国的那部分。
“不过,”克劳斯伸手,覆盖在景玉的手背上,“即使我的母亲和祖母并非中国人,我也会选择你。”
“龙宝贝,我选择你,不是因为国籍或者肤色。”
景玉怔了两秒。
心脏里面好像什么东西突然亮了起来,就像小时候、正月十五点燃的银色仙女棒,冒出噼里啪啦的白色、雪花一样的小火花。
她反手握住克劳斯的手,眼睛亮亮,情真意切,颇为动容:“先生,那您能给我买一杯奶茶吗?”
克劳斯礼貌回应:“不行。”
景玉抽回手:“……”
啪嗒,小火花成功灭了。
-
十二月,景玉已经充分融入了组内成员。
不能用刻板印象来定义一个种族,好人坏人都有,至少,景玉参加的这个组内德国人还比较友善。
恰好队里面的老好人希尔格过生日,景玉提前和克劳斯打好报告,愉悦地和朋友一起,去给希尔格庆祝生日。
希尔格的生日趴在他租住的房子中举行,真真切切的德国人式派对,除了啤酒之外只有些许薯片,这些德国人上来就是干喝酒,大概因为业余生活实在太过无聊,他们只能靠酒精来玩点稍微‘刺激点’的东西。
景玉不得不感慨,难怪啤酒节会在慕尼黑举行。
希尔格甚至还给景玉炫耀了他胳膊上的新纹身,一脸骄傲:“是中国字呢,纹身师说这个字很受欢迎,很酷。”
景玉饶有兴致:“纹的什么?龙凤呈祥?还是雄霸武林?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希尔格露出羞涩而又不乏腼腆的笑容:“七个字呢。”
景玉心里琢磨,难道是一句古诗?七言绝句?
她猜不到,摇摇头。
希尔格咣叽一下就把T恤撸上去,一脸骄傲地给景玉看他背后的汉字纹身。
有些外国人超迷恋汉字,喜欢纹在自己身上,他们认为这种像画的字很美丽。
白色的T恤猝不及防地卷上去,在希尔格小麦色的背肌上,清晰地印着七个大字——
中国少先队队长。
景玉:“……”
她吸了一口冷气。
希尔格浑然不觉,还在兴致勃勃地问景玉:“是不是意义重大?是不是很酷?”
景玉:“……”
“的确意义重大,”景玉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过,希尔格,以后不要再随便给中国女孩看这七个字了。”
希尔格:“嗯?”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冒犯了这个不同文化环境下成长的女孩,抱歉地放下T恤,挠挠头:“对不起——为什么?”
“像我这样能忍住笑的人不多,”景玉言简意骇,“还有,在哪家纹身店纹的?以后别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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