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酒酒默默的看了一会儿,给他指出一点不对劲的地方:“韩继彬写字更流畅,拐弯的地方更圆,生义哥你写的有点生硬,但是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来。”
她习惯性地加了后半句,不过她觉得自己是白加了。
跟她想的一样,韩生义是个完美主义者,一听楚酒酒这么说,他就拧起了眉头,“看来我还是要再练练。”
楚酒酒站在他的桌子边上,她问:“你模仿他的笔迹,是想干什么?”
韩生义继续模仿,一边练一边回答:“给一个人写信。”
楚酒酒又问:“给谁写?”
韩生义的动作顿了顿,他抬起头,安抚的看着楚酒酒:“以后再告诉你。”
楚酒酒听了,干巴巴的哦了一声。
韩生义写的很认真,楚酒酒不敢打扰他,可她刚进来,这时候就出去,似乎有点太快了,于是,她就默默的站在原地,充当一个不会说话的背景板。
她看着韩生义的手慢慢挪动,他平时写字铁画银钩,现在模仿别人的笔迹,其实也挺好看,就是让楚酒酒看的有点别扭。
视线上移,看到韩生义线条优美的胳膊,楚酒酒小小的欣赏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上看。
不过是一年的时间,韩生义的气质好像发生了特别大的变化,他十八岁,楚绍十九岁,但他看着比楚绍成熟好多,不是说他老,而是,他真的有一种二十来岁年轻男人的感觉。
是精英,是贵公子,是高门大户倾力培养的优秀少爷,是新一代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却不是她熟悉的、会给她绣小兔子的生义哥。
别人成熟的那么快,她却还在原地踏步,楚酒酒有种被甩下的感觉,也有种在跟他渐行渐远的感觉,前者如果她努努力,她还能跟上去,后者,她却不想努力。
楚酒酒也说不好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反正,她不想变成韩生义现在的样子。
看着就累。
楚酒酒一直安静,等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韩生义才突然想起一件事,“江小五晚上要请我吃饭,在你喜欢的那个饭店里,今天晚上就他一个,你要不要来?”
人多了,楚酒酒就不愿意去,他觉得,只有这么一个,楚酒酒应该就愿意来了,可是,楚酒酒还是对他摇了摇头,“你跟你朋友见面,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
韩生义神情顿了顿。
楚酒酒走出去两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又把头转回来,“对了,这回别喝那么多酒了,上回你跟江小五出去,也说是你们俩人,后来又多了好几个,你回来以后倒头就睡,第二天还头疼了一天,看着怪难受的。”
楚酒酒说完就走了,她回头回的一点不留恋,韩生义心里一怔,他放下笔,想追,却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然后,他就看着楚酒酒重新打开门,走了出去。
这不是第一回 楚酒酒表示出对他那群朋友的不感兴趣,可这是第一回,韩生义发现她在不感兴趣以外,还有点别的情绪。
愣了好一会儿,韩生义重新拿起笔,可是半天都没再写一个字,他总是想着刚才楚酒酒的表情。
很平静,没有多余的情绪。
这是非常正常且成熟的表现,但就是因为这样,才让韩生义反复的琢磨,不肯放过。
楚酒酒不是成熟的人,她要是成熟的对待某件事,只能说明,那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好事,所以她需要理性、妥协的看待,不可以撒娇,不可以任性,更不能为所欲为。
韩生义沉默的垂着眼,目光所及之处,满满当当,都是另一个人的笔迹。
还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人之一的笔迹。
十分突兀的,韩生义也感觉这一幕有些荒谬,他想扯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可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也觉得有点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韩生义放下笔,揉了揉自己的眉心。
……
韩生义在私底下又见了韩继彬两回,这个楚酒酒不知道,以前她还挺在乎的,现在知不知道也无所谓了,反正她又帮不上任何忙,而且这些时间,她也差不多感觉到了。她跟韩生义的想法不一样,她想的只是揭开韩继彬的真面目,让他别再骗人,而韩生义,他想要的更多,也许是要韩继彬的命,也许是要把他耍的团团转,让他品尝什么叫做跳梁小丑的滋味。
不管哪一种,楚酒酒都觉得,以她的智商,还是别跟着乱操心了。
五月份,温秀薇之前拍的三集电影上映了,这电影除了在电影院上映,还同步上到了中央台,没有花电影票钱,两家人同坐在楚家的客厅里,屏住呼吸,一边看表,一边等电视播放他们的电影。
终于在电视上看到温秀薇的脸,楚酒酒开心的一把抱住温秀薇,所有人都在笑,三代人坐在一起,津津有味的看着电影,这回不是电影院那种黑暗又嘈杂的氛围,反而家庭感很浓。
第一部 电影只能让温秀薇在大众眼前混了个眼熟,而第二部电影,这个她担纲女二号的,才真正让她做到了家喻户晓,这回大家叫她,终于不是团长女儿了,而是她的大名,温秀薇。
一部电影会在全国反复放映大约三个月,这三个月的时间,足以让年轻漂亮的温秀薇成为第一明星。青竹村的人们为自己认识这样一个优秀的女同志而骄傲,上海的弄堂里,也有很多人不敢置信。
温秀薇不是下乡当知青去了吗,她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可以演电影了?
温秀薇的大伯和大伯母最吃惊,早在第一部 电影上映的时候,他们就发现了,只是那时候他们都带着侥幸心理,觉得温秀薇就是因为长得好看,去跑了个龙套。哪知道,她的第二部电影又这么快上了,而且比上一部更火!
她的大伯和大伯母既高兴,又忐忑,高兴是因为,他们养了温秀薇这么多年,终于能跟她沾光了,忐忑就是因为,他们怕温秀薇不让他们沾这个光。
而且,真要沾光的话,他们也得先找到温秀薇在哪,才能跟着沾光啊。
他们一家人在上海,温秀薇在首都,这俩地方离得可是相当远,他们就算想过去,也没有机会过去,都是工人,轻易不能请假,他们想了一阵子,还真想到一个好办法。
让他们的儿子和女儿去那边,这时候的首都比上海机会多,而且,他们女儿也吵着闹着要当演员,那就让温秀薇帮忙,让他们女儿在下一部电影里也当个女主角呗,这可是她的堂姐,把机会让给堂姐,本来就是她应该做的。
这边的一家人想的特别理直气壮,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位堂姐都收拾好东西要出发了,可这时候,变故又出现了。
温复铭、常方圆夫妻,他们回来了!
走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又从国外回来了,而且还是打着归国华侨的旗号!
温秀薇大伯一家人都傻了,他们什么时候拿到了外国国籍,而且,不是说跟外国有牵扯的人,回来就是死吗,他们怎么敢这个时候回来?
那当然是因为风向变了,有专门的政府人士联系到他们,希望他们能回来帮助建设祖国,常方圆这些年跟肖宁差不多,吃不下睡不着,每天就是惦记自己的女儿,可又怕他们写信或者发电报回去,会害死女儿,甚至害死大哥一家,再多的思念,也只能默默的忍着,好不容易得到了一个橄榄枝,他们可不得赶紧抓住。
别的都顾不上,下了飞机,他们俩就去找大哥一家,去了原来的地址,却发现换了一家住户,跟曾经的邻居打听,这才得知,大哥他们搬家了。
马不停蹄的,他们又是托人,又是求助,终于找到了他们的新家,刚到的时候,温复铭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看见他俩,这一家人不仅不高兴,甚至还受到了惊吓,仿佛他们回来,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常方圆满脑子都是温秀薇,根本顾不上别的细节,她向大哥大嫂询问温秀薇的所在,她大哥大嫂愣了好半天,最后还是那位大嫂突然笑起来,“秀薇,秀薇她当演员了啊!这孩子有出息,特别有出息!”
温秀薇从小就喜欢看英文的杂志和海报,一看就着迷,苏联的电影,也是她的心头好,当时常方圆只觉得奇怪,现在发现她真的走上了这条路,她是既欣慰,又心酸。
“真的吗?那、秀薇她现在在哪啊?”
就这一个问题,把这一家四口全难住了。
支支吾吾的,他们就是回答不出来,问急了,大嫂就开始哭,说秀薇脾气大,不好伺候,成名了就不要他们这些家人了,变脸变得太快,而且句句都在指责他们的宝贝女儿,常方圆不禁后退一步,惊疑不定的看着他们。
温复铭没看哭天抢地的大嫂,只看向好多年没见,此时正一脸心虚的两个侄子侄女。
大人会演戏,小孩还没那么厉害,越看他们的表情,温复铭的心情就越沉重。
第127章
大人哭闹,孩子心虚的低着头,几乎是转瞬,这间屋子的气氛就风云突变,连常方圆都发现了其中的不对劲。
没有一个母亲愿意听别人说自己孩子的坏话,哪怕那是事实,她也不想听到这些。
他们离开的时候,温秀薇才十岁,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他们一走十一年,温秀薇变成了什么样,即使是亲生父母,他们也不能保证,所以,常方圆内心深处,闪过了一丝动摇,她怕在没有她的看顾下,温秀薇真的变成了这些人嘴里那种自私自利的模样。
可仅仅动摇了一秒,常方圆又坚定下来。不对,她的女儿她知道,就算温秀薇性情变得再厉害,也不可能变成他们说的这种样子,她从小就是个好孩子,怎么会做出这么多令人不齿的事情。
常方圆皱着眉,大嫂说的越多,她眉头越皱,而在她身旁的温复铭,目光正一寸一寸的打量着这间屋子。
不大,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靠窗的地方有一张桌子,墙上挂了一面小镜子,桌面上没有纸笔,只有红绸带、雪花膏、还有一堆花花绿绿的针线。
吸引温复铭目光的不是这些寻常物件,而是那堆针线旁边放着的一个陶瓷猫咪。
陶瓷猫咪只有巴掌大,上面缺了一个耳朵。时间那么久远了,温复铭还是对这个陶瓷猫咪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这是温秀薇从姥姥家拿回来的,她特别宝贝,当初温复铭夫妻要出国办事,不得不把她寄养到大哥家来,别的东西都是常方圆替她收拾的,只有这个陶瓷猫咪,是温秀薇自己坚持要带着。
如今陶瓷不少见,但陶瓷摆件很难得,而且这猫的模样也不是国内常见的白猫黑猫,反而是欧洲才有的乳黄短毛猫,这东西是很久之前一个外国人来跟常家做生意,给常家带来的礼物之一,十分精致,即使过了二十来年,也依然不过时。小姑娘都喜欢这样憨态可掬的东西,温秀薇不例外,那位堂姐更是不例外。
温复铭不知道这猫的耳朵为什么只剩下一个了,也不知道这猫为什么会离开温秀薇的手中,反而变成了这个杂乱的屋子中的一员,他只知道,这家人的话,他是一句都不敢信了。
大嫂哭起来就没完,温复铭听了一会儿,就跟他们道别了,常方圆还想在问一些问题,却被他强硬的拉了出来。而出来以后,他们也没走,到周围转了转,在常方圆不解的目光中,他来到隔壁的弄堂,找到一户人家,问他们知不知道温秀薇这个人。
“当然知道,秀薇这孩子多争气啊,怎么,你们也是来打听秀薇住在哪的?别费力气啦,她早就不住在这了!”
温复铭笑了笑:“我们不打听这个,老人家,你认识温秀薇多久了?”
“好久啦,她和她爸妈来这边的时候,我就认识她了,那时候孩子还小,天天低着个头,连叫人都不敢,哎呦呦,让人心疼的紧,现在好啦,麻雀变凤凰啦。”
这老太太说话挺实诚的,就是总想跟这俩外乡人炫耀自己认识温秀薇的事情,她确实认识,可是温秀薇住在这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跟她说过,在她嘴里,好像她们关系很亲密似的。
爸妈?
温复铭和常方圆对视一眼,他们刚才可没听到大哥大嫂说这件事,常方圆扭过头,继续问老太太:“秀薇在这过得好吗?”
老太太摆摆手,脸上似有为难。
常方圆愣了一下,然后,她从自己的包里拿出来一张纸钞,“老人家,您拿着,回头给自己买点营养品吃。”
常方圆刚回国,手里还没有多少人民币,就这几张十块钱的钞票,还是刚换来的,除此以外,她包里就全都是外币了。
老太太的眼睛本来很浑浊,可一看见这张大团结,她眼睛瞬间就明亮了,好家伙,连困扰多年的白内障都变好了。
……
收了钱,老太太再也不怕说闲话被温家听见,她对温复铭和常方圆招了招手,然后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的说:“一点都不好!那家人可偏心眼了,都是孩子,手心手背不都一样嘛,可他们家就不行,只对儿子和大女儿好,秀薇在他们家就是个使唤丫头,春夏秋冬,每天都得给他们烧水做饭,那么小个人哦,脸上整天黑漆漆的,除了做饭,还得洗衣服、做家务,他们家的大女儿,老抢秀薇的东西,我都看见过好几回了!”
常方圆愣愣的听着,明明是春天,可她的心就跟泡在冰窖里一样。
老太太还在说,“亲生的还能分出三六九等来,我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人家,这不,前些年,知青下乡的名额分到他们家了,老大和老二都成年了,可他们非要老三秀薇下乡,当时秀薇才多大呀,真是没见过这么心黑的父母,不过,这事说起来,也算他们做了一个好事,要不然的话,秀薇哪有机会出去拍电影啊,这就叫祸兮福所倚~”
老太太一口牙都快掉光了,笑起来的时候眯眯着眼,看着特别的慈祥,但她再慈祥,常方圆也注意不到了,两行眼泪刷的一下流出来,她强忍着才没哭出声来,旁边的温复铭十分沉默,他带着常方圆离开这户人家,走到了一个稍微僻静点的地方,常方圆才痛哭出声。
她打着温复铭的肩膀,“都怪你!都怪你!我当初说咱们带秀薇一起走,你偏不,非要把她送你大哥家去,你大哥还是人吗?一家子畜生!我说他们怎么都不敢正眼看我,原来是心虚,我恨死你们温家了!”
温复铭一声不吭,常方圆打他很疼,他也全都忍了。
因为这件事,确实是他的错。
当初他以为他们出国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来,而且他很信任他的大哥,觉得都是一家人,除了自己和妻子,也就是大哥大嫂能把温秀薇当亲生孩子这样对待了。常方圆本来想让他把温秀薇送到自己娘家去,可是岳父去世,岳母年纪太大,而且他们家一共三个舅舅,两个嫁出去的姨,家族庞大,温复铭就觉得,他们不会对温秀薇照顾的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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