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楚酒酒不好意思的扭了扭,一斤肉票换五斤多的金华火腿,谁也说不出楚酒酒是占冯科长便宜这句话来,毕竟哪个更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啊。冯如意听了,立刻掏出自己的牛皮钱包,在里面翻找起来。
冯如意的这个钱包,在如今人眼里,那是非常洋气的,牛皮纹路明显,上面的拉链闪着银光,皮包下面还印着两个字,上海。
但在楚酒酒眼里,这个钱包土气的要命,没有卡槽,也没有多余的钱位袋,就是一张布,用一个拉链合了起来,放在现代,连六七十岁的老头都不用这个了。
楚酒酒看了一会儿,冯如意终于找到肉票了,她拿出来,递给楚酒酒,顺便还有几块钱。
“都拿着,这顿饭我请你和你哥哥吃。”
肉票冯如意给了两张,钱具体是多少楚酒酒没看,至少也能买两道红烧肉了,楚酒酒吓了一跳,她赶紧把钱和多余的肉票还回去,“冯阿姨,我跟你开玩笑的呀,这钱我不要,肉票也是我跟你借的,等下个月我就来还给你。冯阿姨,你就别跟我客气了,你也知道,我们家不缺钱,你看今天,我跟楚绍就是来取汇款的,你要是非给我钱,那我以后来邮局,都不敢找你了。”
冯如意还想说什么,只是余光看见,楚绍排在打电话的队伍后面,她不禁一顿,“这边不是取汇款的窗口,你们应该去后面排。”
楚酒酒笑起来:“我们知道,但是我们今天除了取汇款,还要打电话呢,对了,冯阿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一到三点,我们就不能打了,我家没有表,也不知道有没有到时间。”
冯如意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的腕表,“一点四十九。”
说完以后,她抬起头,看向冗长的队伍,想了想,她牵起楚酒酒的手,“别排队了,你们跟我来。”
楚酒酒不知道她想带自己去哪,她连忙回头,喊了一声楚绍,楚绍皱眉,也跟了上来。
走出邮局的后门,他们绕过一个水槽,然后打开一扇蓝色的木门,再走进来,就是邮局的办公区了,前面人声嘈杂,后面安静的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楚酒酒大气不敢喘,小心翼翼的跟着冯如意。
推开一扇门,走进去,楚酒酒发现这是一个很小的办公室,除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就剩下一个老旧的木制文件柜,不用问,这就是冯如意的办公室了,楚酒酒大致的把这间办公室看了一圈,很快,她的目光就落在了靠窗的那台老式电话机上。
冯如意恰好说起来:“在外面打电话太慢了,而且还要掏钱,在我这打吧,你们要给谁打,有号码吗?”
楚酒酒反应过来,连忙掏汇款通知单,“有有有。”
可还没掏出来,楚绍突然拦住了她,“等等,冯科长,我们在这里打电话,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没想到楚绍这么细心,冯如意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语气也柔和了一些,“不会的,放心吧。”
这年头谁不借用工作的便利,给自己谋一点福利啊,整个邮局的工作人员,没有一个是老老实实出去交费打电话的,有电话的就用自己的,没有电话的就厚着脸皮去用别人的,只要不拿出去收费卖钱,那就没事。
毕竟法不责众嘛。
闻言,楚绍不再拦着楚酒酒,而楚酒酒把那张通知单递给冯如意以后,冯如意看了一遍,心里对这两个孩子的定位又发生了一点变化。
冯如意家里也有人当兵,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只有营级及以上的军人才可以拥有自己的电话机,不然都是只能到部队的传达室去,看来这个聂白,不是一个营长,也是一个政委。
那他跟楚绍和楚酒酒有什么关系?他也不姓楚啊。
冯如意只好奇了一秒,就不再想这件事了,管它什么关系呢,反正跟她没关系。使劲摇了几下电话上的摇柄,冯如意拨通了这个电话,那边很快接起来,是一个话务员,冯如意说找某部队,对方让她稍等,过了一会儿,电话被转接过去,又是一个话务员,这回她说找聂白,又等了两分钟,电话终于被转接到了聂白那里。
——
此时距离聂白把信寄出去,已经过了好几天了,推测着时间,感觉这两天就差不多了,几乎只要闲下来,聂白就往自己的办公室跑,以前他是最讨厌坐办公室的,他宁愿出去多跑几圈,消耗自己的体力。
唯一让他觉得有点意思的,就是办公室里的报纸。聂白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逐字逐句的读着报纸上的内容,他是参军以后加入了扫盲班,这才认了字,只是认了字,文化水平却一直跟不上,家里的老婆又是个高中生,总嫌弃他是个只会打打杀杀的大老粗,所以,有时间的时候,他就看报纸,试着增强一下自己的文化水平。
正看着呢,突然,电话爆出一阵催命符般的高昂铃声。
聂白看到一半,他眼睛都没离开报纸,只是抬起右手,把听筒接了起来。
聂白:“说吧。”
话务员的声音经过信号加工,有些失真:“聂营长,有一个X市来的电话找你。”
聂白瞬间把自己的眼睛从报纸上拔出,“确定是X市?好,我知道了,你给我转过去。”
话务员跟聂白说完,又去跟冯如意说,她刚说完已经转过去了,冯如意就把话筒递给了楚酒酒,楚酒酒连忙让开,楚绍上前,把听筒接了过来,然后,他就听到电话对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咆哮。
“小李?小李!赶紧去二连,给我把二连的副指导员叫来,我要跟他训话!”
吩咐完人,聂白这才想起来,电话好像已经转过去了,他对着听筒喂了一声,很快,那边传过来一个淡淡的男孩嗓音。
“是聂叔叔吗?”
聂白:“……”
完蛋,在大侄子面前丢人了。
他干笑一声,“是我,别担心,我跟你爸爸是老战友了,我刚才这么说,是给你们打掩护呢,我可不敢训你爸爸,平时都是你爸爸训我。”
楚绍听了,却没有再说什么,他心里只关注着一件事。
他爸爸现在是二连的副指导员,他已经不是政委了。
信里面,楚立强对自己过去的遭遇一带而过,不对,他其实根本没提自己过去遭遇了什么,只说他现在过得很好,不需要楚绍担心他,现在看来,他过得比楚绍想象中的,要更艰难一点。
楚绍不说话,聂白也不知道能跟他说什么,两人就这么默默的拿着听筒等待,大约过了五分钟,楚立强来了,他刚从操场上回来,一路都在跑,现在他气喘吁吁的,从聂白手里接过电话,楚立强开口:“喂。”
终于听到了这个熟悉的声音,楚绍拿着听筒,他张开嘴,却发现自己有些失声,缓了两秒,他才再次开口,镇定的喊了一声:“爸。”
楚绍在那边打电话,楚酒酒和冯如意都站在另一边,不过这个办公室就这么大,楚绍说了什么,其他两人都能听见,冯如意听到楚绍喊爸,更加意外了,她看向身边的楚酒酒,却发现楚酒酒抿紧了唇,一副很激动,又不敢太激动的模样。
楚立强听到楚绍叫他,他垂下眼,无声的笑了一下。
“你的字比以前好看多了。”
楚绍抿了抿唇:“妈妈一直在教我。”
听他提起张凤娟,楚立强沉默了两秒,然后,他问道:“你在青竹村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
楚立强:“你现在是住在外婆家吗?”
“不是,我从外婆家搬出来了。”
一句话,略过了当时复杂又可恶的情况,但楚立强是谁啊,他一向擅长揣摩人心,更何况,对面这人是他儿子,张婆子是什么人,楚立强没见过,可他无数次的听张凤娟提过,当初张凤娟提议带楚绍回青竹村,他一度都不同意,最后还是没办法了,才送他们母子离开。没了张凤娟的庇护,楚绍过的究竟有多难,已经可想而知了。
楚立强笑起来,尽量轻松的说道:“搬出来也好,我寄过去的钱,你都收到了吗?”
楚绍点头:“收到了,爸你不用担心我,我住在队部旁边的青砖房子里,以后你也不用再给我寄钱了,剩下的已经够我们用十年了。”
楚立强一时没注意到他的用词,他皱眉道:“钱还是要寄的,我现在每个月都有津贴,而且以后只会多,不会少。钱的事情不需要你来操心,你把自己照顾好就可以了。”
楚绍:“你也是。”
在心里叹了口气,楚立强说道:“部队的电话不能占用太长时间,你那边是在邮局打的电话吧?说的太多,费用也高,好了,楚绍,以后有急事再打给你聂叔叔,如果没有急事,就还是写信,一月写两封,不要断,记住了吗?”
楚绍:“记住了。”
“嗯,写信的时候,信封上就写你聂叔叔的名字,我这边,也继续写楚酒酒的名字,”轻笑一声,他继续说道:“其实没什么必要,这边的信件和通话都是能被别人查看的,只是,还是未雨绸缪一下吧。”
说着,楚立强突然咳嗽起来,楚绍听见,不禁问他:“爸,你生病了?”
“没有,我最近感冒了。好了,不说了,楚绍,在村里生活小心一点,别跟别人起冲突,凡事忍让一些,但也别忍的太过,不要受欺负。”
“我知道独自生活对你来说,还是太辛苦了,但忍忍就好了,这种情况,不会一直持续下去的。”
楚绍听着他爸对他的叮嘱,听到一半,他不禁打断楚立强:“爸,我没有独自生活,我和酒酒住在一起。”
楚立强一愣,“酒酒是谁?”
楚绍:“……酒酒就是楚酒酒,你不是写信都写的她名字吗?”
楚立强无比震惊:“酒酒是真人?!我以为这是你编出来的名字!”
楚绍:“……”
第41章
楚绍默了默,回答道:“如果我真的编名字,也不会编酒酒这种名字。”
楚酒酒:“???”
怎么还提到她了,而且酒酒这个名字怎么了,不是挺好听的吗?
……
电话那头不知道又说了什么,楚绍皱了皱眉,感觉解释起来太麻烦,干脆,他转过身,把听筒递给楚酒酒。
楚酒酒瞪大双眼,她指着自己的鼻子,用气声说道:“给我干什么?”
楚绍晃了一下听筒,示意她赶紧过来。
楚酒酒疯狂摇头,不要,她不要过去,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太爷爷说话呢,下次吧,下次一定。
……
楚绍冷下脸,压低自己的声音,“过来,你不听话是不是。”
“快点,他那边不能接听太长时间,你要是不过来,他就挂了。”
冯如意看着这两兄妹,心中更加奇怪,楚绍的爸爸,不就是楚酒酒的爸爸,怎么楚酒酒这么不想接自己爸爸的电话?
好像也不是不想接,只是很怕接。
楚绍威胁她,楚酒酒的胆子本来就一丁点大,被吓到,她赶紧跑过去。
在楚酒酒出生以前,座机基本上就已经被淘汰了,除了公司会用,普通人家几乎没有安座机的,就算安了,也不是用来打电话,而是为了宽带。
这还是楚酒酒第一回 用听筒,她学着楚绍的模样,把听筒放到自己耳边,她太紧张了,一紧张,连嘴都开始瓢了。
“你、你好呀,太爸爸。”
楚绍:“……”
冯如意:“……”
楚立强:“……”
楚立强很惊讶,因为他没想到,楚酒酒竟然是个小女孩。
还有,太爸爸是什么东西,这是某种不知名的方言吗?
……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楚酒酒连忙补救:“不是不是,我说错了,我这人一紧张,嘴巴就不听使唤,呵呵,呵呵呵呵……”
既尴尬又窒息,楚酒酒恨不得把楚绍揪过来,让他把听筒再拿回去,然而楚绍抱胸站在一旁,看她出糗,还幸灾乐祸的扯了扯嘴角。
另一边的楚立强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僵笑,他看了看守在一旁、一脸很想凑过来听的聂白,稍微站的离聂白远了一点,他才再度开口:“楚酒酒?”
楚酒酒感觉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蠢过,正沮丧着,突然听到楚立强的声音,她立刻精神过来,“嗯嗯!是我!”
哇,这就是太爷爷的声音啊,好温柔,比生义哥还温柔呢~
楚立强问她:“你和楚绍是住在一起吗?”
楚酒酒:“对呀,但是这只是暂时的,楚绍说等明年开春,他就搬到另外一个房间去,因为今年我们的棉花和布料都不够用,只能先住在一起,等明年票都攒够了,我们就不需要挤在一起了。”
楚立强问的是她和楚绍是否住在一个房子里,楚酒酒却理解成了他想问他们为什么住在一个房间。她九岁,楚绍十二,两人都不是小朋友了,却还住在同一个房间,感觉确实怪怪的,不过这也是没办法,谁让这两个孩子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是从零开始,能过成如今这个吃饱穿暖的状态,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冯如意静静听着楚酒酒和电话那边的人聊天,对这俩孩子的遭遇更加好奇和同情。不缺钱,却过得拮据,亲人尚在,却只能相依为命在一个小山村中。不知道楚家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让两个孩子独自生活在千里之外的地方,想想前些年风声鹤唳的那段时间,冯如意感觉,自己还是少打听为妙。
冯如意的关注点在两个孩子的家庭背景上面,楚立强的关注点却在两个孩子住在同一个房间上面。
听楚酒酒的意思,这还是楚绍主动提出来的。
好家伙。
楚立强心里相当震惊,因为他知道楚绍是个特别特立独行的人,不管是在西南部队,还是在首都的军属大院,楚绍从来不愿意跟同龄人多相处,他宁愿坐在家里鼓捣收音机,研究那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都不想跟其他孩子玩一会儿,至于比他年纪小的,更是一看见他就跑,仿佛他比大人还可怕。
小孩不待见楚绍,楚绍也不待见小孩,外人如是,自家人亦如是,他对自己的亲堂妹和亲堂弟,就跟对陌生人一样,任谁也看不出来他们是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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