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刚要开口,周誉却是端起了茶盏,抿了口酸梅汤,神色古怪地又放下了。
“沈姑娘身子不适?正巧,本王随行有大夫,最擅长这类病症,不如让他来瞧瞧。”
瞧瞧瞧,瞧你个大头鬼。
她又没病,一会大夫把了脉,不就戳穿了吗。
这人真是无耻至极,直接将她的路又给堵死了,顿觉气恼,也懒得与他虚与委蛇,直接道:“我好得很,没有丝毫不适,就不劳烦王爷了。只是今日吴三郎生辰,既来祝寿,还是该前去见见主人家才是。”
“沈姑娘与吴三郎很熟?”
“朋友相交,贵在于诚,不在乎熟与不熟。”
周誉将朋友两个字在齿间咬了咬,才兀自笑了声,“既在于诚,想必也不急于一时,沈姑娘如此急着要走,该不会是因为本王来了。”
是是是,真庆幸您还有些许自知之明。
但这样的话,她能说出来吗?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
“王爷如此说,岂不是折煞我等,您一来便使这蓬荜生辉,怎么会是您的缘故。”
“那便坐下吧,这戏瞧着有趣,可惜本王独独漏了前面半折,方才见沈姑娘在此观戏,想来应已通读,不知可否为本王讲讲前面的故事。”
沈菱歌脸上的假笑都快绷不住了,但他桌上那柄刀,容许别人说不吗?
她只能一副万分荣幸的样子,从这折戏的背景开始说起,偏生他还不满意,看了眼两人之间足够站下四五个人的距离,半抬了抬眼。
懒洋洋地道:“本王是会吃人吗?沈姑娘为何要坐这么远。”
“王爷天人之姿,是我不敢仰望靠近。”
“那倒是本王的错了。”
卑鄙,无耻,小人!
“王爷又怎么会有错呢,是我的不是。”她在衣袖下的手指扣紧,缓慢地往他那边挪了挪,等中间只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就立即停下。
像是怕他还有什么幺蛾子没整完,也不敢停顿,直接开始说,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好在,周誉接下去倒很安静,一手撑着下巴,还真像是在认真听她说故事。
而一旁的沈淑欣和宋十郎,也从起初的担心到了适应,跟着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只是谁都没发现,沈淑欣方才因为紧张,而抓住了宋十郎的衣袖,一直到此刻都没松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戏台上的戏已谢幕,沈菱歌才停下了发干的唇,说了小半个时辰,可把她给渴着了。
正打算要四处去寻有没有润唇的茶,就见面前突然出现了个茶盏。
这简直就是瞌睡时递枕头,她脑子一懵,伸手就接了过来,还没忘记说声多谢。
不是茶,是酸梅汤,她到了夏日也尤为喜欢喝这个,酸酸甜甜,虽然放了会已经不冰了,但也还是很好喝,且解渴降暑,没有比这更适合的了。
等酸梅汤见了底,沈菱歌才后知后觉。茶盏,酸梅汤,怎么好似有点眼熟。
她抿了抿唇瓣,蓦地想起了什么,立即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周誉笑盈盈的眼。
心中有个不好的念头冒了出来。
“有这么好喝?”他怎么觉得味道怪怪的,他平日只喝水,连茶都饮得少,若不是她递过来的,他是绝对不会碰的。
见她满足的神色,不免觉得好奇又有趣,盯着她水红色的唇瓣忍不住想,这颜色古怪酸不拉几的东西,真的有这么好喝吗?
与周誉的好奇不同,沈菱歌还维持捧着茶碗的动作,彻底傻眼了。
糟糕!她喝了周誉的酸梅汤!与他同一个茶盏!
只要想到,方才这个茶盏被周誉喝过,她再在同一个地方饮下,岂不是说明他两间接地唇瓣相触了。
沈菱歌腾地一下,脸就烧了起来,他他他,真是太不要脸了!
她要和这登徒子拼了!
正当她要发作之时,身后传来了走动声,以及娇声连连。
“你这都是找哪个工匠做得?怎么如此陡峭难走,磕地我的脚趾都疼了。”
这个声音,以及那个腔调,沈菱歌是绝对忘不了的。
她飞快地将茶盏放下,回头去看,果真瞧见了一个模样娇俏的女子,就是今日跟着周誉一块来的那个。
她正提着裙摆,不停和身后的吴绍秋抱怨着,他们眼看着就要过来了。
沈菱歌像是看到了救星,她虽不知道这女子是何身份,但能让周誉带出来的,还能对周誉说话毫不客气的人,定是身份不简单。
想来,这才是符合周誉正妻标准的女子。
若是被女子瞧见,她和周誉走得这么近,没准又要惹来不少烦心事。
周誉肯定也要避嫌的,她理所当然地站了起来,准备要趁她进亭子之前,退到大姐姐那边去。
只是她刚站起身,就见周誉也跟着抬起了头,“去哪,本王许你走了?”
沈菱歌以为他不知道那姑娘来了,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王爷,跟您一道来的姑娘过来了。”
“所以?”
所以赶紧跑啊!
但见他一脸不解,想必是这人鲜少与女子相处,不懂女儿家的心思,便多解释了句:“那姑娘若是瞧见我离您这么近,怕是会吃味误会,我还是让一让的好。”
周誉听完神色有些古怪,过了会好似是懂了般,点了点头。
沈菱歌松了口气,想着这会总能走了。
可没想到,他下一句更是惊人:“沈姑娘方才对我视若无睹,也是因为吃味误会了?”
沈菱歌:……???
第33章 王爷怎能以大欺小
沈菱歌只觉听到了什么笑话, 她会吃味误会?若说见着周誉和那女子走在一处,真的要有什么心情,那也应该是恍然和解脱。
她对周誉的情感确实有些复杂, 一个高大威武人人都敬仰的英雄,在她危难之时出手相助,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她都该是感激的。
而她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小女子,对他有感激和一点点的动心, 也只是人之常情。
但可惜, 沈菱歌无比的清醒, 在她心目中,远比情爱重要的东西有很多, 她绝不会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或是看不上自己的男人, 放弃自我。
“王爷果真爱说笑, 我是什么人,王爷是什么人, 我哪有资格吃味?”
好在, 方才沈淑欣要去方便,宋十郎陪着她离开了会,沈菱歌才能不必顾虑的坦荡道,只是话语里有几分自嘲意味。
她的自嘲不是来自于欢喜他, 而是两人之间身份上的不对等, 她有什么资格?
周誉原是还想着逗逗她,可听到她这般认真又清醒的话语,顿时又没了调笑的心思。
其实真要他说,他也说不出此刻对沈菱歌是什么感觉, 在过往二十余年,除了梦中的女子,清醒时,他从未与别的女子有过接触。
更不明白何为情爱,婚姻之事不过是出于祖宗规矩,到了合适的年纪,娶个瞧着顺眼家世相当的贵女,操持府内事宜便也够了。
至于沈菱歌,她像是从天而降的意外,打破了他原有的准则,他也不懂这是为何。出于本能的对她感兴趣,不允许有任何人沾染触碰她。
当知道她已有亲事时,他是愤怒大过于一切,那种从未有过的,被人欺骗的勃然大怒。
之后想来,许是他那会便已经对她在意了,若只是个普通的女子,有亲事便有亲事,骗就骗了,可她是不一样的。
周誉见过她,或狡黠或可怜,或勾人或清醒,却从未见过这等自嘲又伤人的模样。
他很想脱口而出,不试试怎么知道没资格。
难道他一次次朝她伸出手,一次次忍让退步,是什么意思,她都装作不清楚吗?
这是第二回 ,上次她语出惊人,这次何尝不是在考验他的耐心。
她自己诚挚地说了倾慕欢喜,他也愿意接受,临到这时她却又说没资格。
周誉目光深邃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看穿,他真想看看这人到底有几副心肠,能一边深情又一边说出如此无情的话来。
沈菱歌则是不甘示弱,目光炯然地瞪了回去。她有哪句说的不对吗,没资格就是没资格,事实便是如此,看他还能如何说出花来。
两人也不说话,就这么干瞪着眼,对峙着。
直到,身后人已经到了石亭外,也瞧见了他们。
那女子眼睛微亮,丢下吴绍秋快步走了进来,“我就说怎么一直找不着人,竟是躲在这等好地方避暑,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沈菱歌这会也没空去管周誉是何反应了,蓦地站起,往后想要退到围栏边。
可那女子看见,她却像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宝物,几步上前,攥住了她的手腕。
好奇地眨着眼打量着她,把沈菱歌看得浑身不自在,这到底是哪家的姑娘,怎么瞧着华贵行事却毫无章法。
“姑娘?”
“我认得你!”
沈菱歌心里一阵发紧,认识?她在京城时那会还小,也没什么相熟的玩伴,这次回京更是不怎么外出,怎么会有人认识她呢?
“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可以肯定,她不认识这样出挑又富贵的女子。
“我没认错,一定是你,和她们描述的一模一样。”
沈菱歌其实有些害怕这样的字眼,前世那群不讲道理的婆妇冲进院子,将她围着时,说的也是这样的话。
而后是更多不堪入耳的言语,叫她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给她判了罪。
她的手掌已微微握拳,胸前轻缓地起伏,她不会再让自己经历一遍那样的处境。
“你忘了,那日是我救了你呀。”
沈菱歌紧绷的神经,在这句话后陷入了迷茫,救了她?
“我还将衣裳借与你,你不记得了吗?”女子眨巴着眼,期待地看着她。
衣裳,救……
沈菱歌突地想起来了,那日她在园中落水,被周誉救起后,他让人送来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大小与她差不多,来送东西的是个婢女,看穿着打扮就与普通的丫鬟不同。
她当时还猜过,会是谁,怎么都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遇上。
“我的人回来说,落水的是个美若天仙的姑娘,我当时听了便不服气,这京中好看的姑娘我都见得差不多了,哪还有如此绝色。可方才我这么一瞧,就知道定是你没错了。”
沈菱歌刚刚那所有的紧张和不安都消失了,不自觉地被她古灵精怪的语言所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姑娘才是国色天香,一等一的美人,叫菱歌自惭形秽。”
“不要说这等虚的,多没意思,你快同我说说,你是怎么落得水,推你的人找着了吗?有没有惩罚她,我可好奇死了。”
沈菱歌从未见过如此不怕生的姑娘,她也不是在奉承,眼前的姑娘鹅蛋脸柳叶眉,一身鹅黄色的华服,似雨后海棠,清丽又娇美。
别人若是满身珠宝,定会夺了本身的光亮,可她却显得愈发顾盼生辉,叫人移不开眼。
且与她以前接触的那些名门贵女,皆不相同,她就像团火焰,明媚耀眼,不仅不让人觉得讨厌,反而还会不自觉地与她靠近。
也难怪周誉会把她带在身边,只怕没人能不喜欢这样的姑娘吧。
“你要把人带哪儿去。”周誉拧了拧眉,满是不悦地道。
沈菱歌也跟着皱眉,他这么凶做什么,人家姑娘只是想和她说话而已,就他喜怒无常的脾气,难怪到这会都娶不到妻子。
好在,这姑娘对他的冷言冷语丝毫不在意,甚至还顶了回去,“我不过是和这妹妹说两句话而已,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周誉揉了揉眉心,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模样,“谁带你来的,赶紧下去,别在我眼前闹腾。”
他账都还没和沈菱歌算完,这丫头又来捣乱,早知如此,今日就不该带她出门。
但沈菱歌却不知他心里想什么,只知道这姑娘因她受了委屈,间接来说,她也是帮过她的人,怎么能让自己的恩人受委屈。
想了想,默默上前将人揽到了自己身后,“王爷若是有火,只管朝我来便是,又何苦连累了别人。”
“别人?我教训她是天经地义的事。”
沈菱歌不理解,他是一贯说话如此理所吗?什么人轮到他用天经地义,她也没动,默默地将人护在身后,“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该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这会用训斥好似不太合适,她顿了顿,从脑子里想了个更合理的词,又接着道:“以大欺小。”
“你说我以大欺小?”
“难道不是吗?”
周誉真是被气笑了,一个难搞的沈菱歌外加一个不听话的周雁荣,她们两凑一道,真是加倍的不讲道理。
“沈菱歌,我若真想以大欺小,随心所欲,你以为你这会还能站在这?”
周誉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即便两人隔得很远,但他的声音还是不停往她耳朵里钻,酥酥麻麻的,叫人忍不住想捂耳朵。
他虽然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沈菱歌还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若是他想,她这会就该在他的王府里,在他的床榻上,而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
她腾地一下脸就红了,是被他的话语,以及那股逼人的霸气,给羞红的。
而被凶了的小姑娘,却在一旁看两人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看得很是过瘾,恨不得当场给沈菱歌摇旗纳威。
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在周誉面前如此大胆的,就连她的那些皇叔们,各个瞧见周誉都像老鼠见了猫,这么一来,之前的那些猜测更都有了答案。
“哎呀,四哥,知道你宝贝的很,但借我说个话怎么了,一会就还你还不行嘛。”
沈菱歌羞得脑袋懵懵的,突然听到一个四哥,又愣了下,迷茫地抬头看向身边的姑娘,她喊周誉四哥?
他们难道不是要婚配的关系吗?怎么就成四哥了。
好像是要证明她错的有多离谱一般,周誉不耐地又道:“周雁荣,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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