吩咐完,他又冷冷地扫视了一圈,看着那些跪地发抖的太医们,语气中带着讥诮道:“要你们何用。”
他几步到了榻前,光是衣袍从那些人身上擦过,都带来令人战栗的杀意。
周允乐虽然已经当了一年的皇帝,但看着还很稚气,肉乎乎的小脸此刻发青,唇瓣发白,看上去尤为可怜。
但周誉却没丝毫的怜惜之心,俯下身,毫不客气地掰开了他的唇齿看了眼。
不假思索地报了两个药材的名字,就见跪了一地的太医们,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好似生怕跑完了,就赶不上献这个殷勤了。
周誉抬了抬手,小太监们也跟着退了出去。
等到殿内没了人,周誉才去腰间取东西,可手指一搭到腰带,就碰到了挂在上面的香囊。
这个香囊他一直都挂着,里面还有张可笑的平安符,自从戴上后便没再取下,此刻这东西却显得格外嘲讽,好似在提醒他,做了多愚蠢的事情。
反复被一个女子戏弄,真是奇耻大辱。
他摘了香囊,随意地丢掷在一旁,而后从腰间取出一颗棕色药丸,塞进了周允乐的口中。
只见没过多久,躺在床上的周允乐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猛地睁开眼,抚着胸口趴在了床畔边,一阵干呕却又吐不出什么东西来。
这样持续了一会,才见他虚脱般地靠在榻上,眼角挂着泪痕,可怜兮兮地道:“皇叔,好难吃啊。”
“少在我这卖可怜,不管用,说,为何装病。”
周允乐见殿内没别人,才委屈巴巴地扁了扁嘴,“柳公公最近给我喝的那个药好苦的,我不想喝。”
“你又知道,我不想你死?”
周誉冷笑一声,这小子看着顽劣不堪,是个只知道玩和打瞌睡的草包,实则却猴精猴精的。
周允乐知道众人虽然喊他皇帝,可没人把他当一回事,贵太妃抚养他,是为了郑家为了自己尊贵的身份。柳明高对他好,是为了控制他,每个人的目的不一样。
唯有这个看着很凶,人人都以为他会篡位的皇叔,不屑害他。
周允乐对味道尤为敏感,前些日子,他发现自己每日会喝的苦药被换了,第一次他喝了,喝完感觉格外的兴奋,人也轻飘飘的。
那日和小太监玩蹴鞠,还险些把人给踢伤了,最可怕的是,事后他还一点印象都没有。
之后再有药送来,他就不太想喝了,故意嫌烫,偷偷地倒进了花盆里,可总倒也不行啊,柳明高多精明的人,早晚会发现他倒药的事,且还会暴露他不听话的事实。
他思来想去没办法,最后只能想出了这招。
反正以他的性格,摘点野花野果太正常不过了,柳明高只想控制他,而不是要他死,只要他中毒的事闹大,他的饮食就会格外受人关注,柳明高再想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没想到这事还把四皇叔招来了,真是意外之喜。
他小心翼翼地爬了过来,拉了拉周誉的衣袖,“是父皇说的,只有皇叔可信。”
周誉讥笑出声,“他说的定是提防别人,至于我,防了也没用。”
还真是和已故的先帝病榻前所说的一模一样,他的原话是,小心防着周围所有人,他们都有可能害你,至于你四叔便不必防了。
他要想害你,你也躲不掉,还不如早些把玉玺奉上,或许还能留条性命。
周允乐被点破了心事,也不尴尬,还乐呵呵地傻笑,“皇叔,我不想死。”
说着还从枕头底下,摸出了玉玺递了过去,“他们日日都在找这个,我藏得可好了,我把这个也给皇叔。”
周誉看了一眼,冷哼了声,“这也是他教你的吧,若想活命,收起你的小心思。”
周允乐乖乖地又把玉玺收了起来,不敢再在皇叔面前耍小聪明了。
很快外头就传来了通禀声,是柳明高回来了。
不用周誉开口,周允乐就动作飞快地又躺了回去,紧闭着眼面色惨白,丝毫看不出方才生龙活虎的样。
等他躺好,周誉才冷冷地道:“进来。”
柳明高已经换了身宫服,低垂着脑袋,快步进了内殿,一见周誉便躬身跪地,把脑袋敲得清脆又响亮:“奴才柳明高叩见齐王殿下,奴才来迟,还请殿下恕罪。”
周誉直起身,缓慢地踱着步子,到了柳明高佝偻趴伏的身前,淡声道:“柳公公真是大忙人,等闲人见公公怕是还得排着队。”
柳明高几乎要五体投地了,脑门紧紧地贴着地面,极尽卑微:“奴才不敢。”
“本王看你敢的很。”
柳明高咬着牙,把脑袋磕地咣咣响,没一会额头便一片淤青还泛着血红,可见磕地有多用力。
“是奴才失职,没能照看好陛下,让陛下出了这等事,奴才不敢求王爷原谅,这就自请宫规处置。”
周誉一声不吭地站着,也不说好或是不好,柳明高只能咬着牙,喊来殿内的小太监,直接让人准备好凳子和板子。
往日或许小太监们还敢放水,可周誉在这盯着,谁还敢手软。但真打得重了,又怕之后柳明高会算账,生生把执杖的小太监吓得手抖脚抖,比挨打的人还要痛苦。
随后,一声声的击打声,就在院内回荡着。
周誉看了会,只觉无趣的很,交代了句什么,便大步出宫去了。等他走后,柳明高才浑身是伤地被人给抬回了卧房。
那日,路过他屋外的太监宫女们,都能听到里面响起不同的狰狞哭喊声,直到月上中天都没停歇。
出了周允乐的事,周誉出宫后,也没急着回平阳。
反正那边有肖伯言在看着,他便打算在京内再留几日,皇帝突然昏迷不醒,正好看看这些人还有什么动向。
他刚回府坐下,就有人小跑着过来,“王爷,您安排的事,都已经办妥了,没人再敢为难那位沈老爷,保管做的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发现。”
“以后有关此人的事,不必再向我通禀。”
一句话,就把那人要说的话全给堵了回去,这又是闹得哪处啊?
昨儿还催命似的,说是关于沈家的事,事无巨细都要禀报上来,今儿突然就不管了?
那人噎了好久,才磕磕绊绊地憋出一句:“那,那安排下去的事,要不要收回来?”
既然都与他无关了,安排的好处,也该要收回来了吧。
但没想到,周誉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只是不屑又冷厉地道:“不必。”
之后,他便一直在处理公务,直到笼子里的雀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他被闹得心烦了,才丢了笔起身。
抓了把谷子,丢进了笼中。
小雀鸟的脚上连着一条细细的金链,就算开着笼子,它也无法飞离这个笼子。
可这会,周誉看着那链子,却觉得尤为讽刺,干脆将那链子给扯断了。
一得到自由,小雀鸟连谷子都不吃了,挥动着双翅,灵活地钻出了鸟笼,在屋内不停地盘旋着。
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不管对它多好,喂了它多少东西,只要一获得自由,它便会立即逃脱。
周誉目光微沉,自嘲地轻笑两声:“来人,将我榻上那个玉枕,扔了。”
第42章 我去找她
沈菱歌从那日周誉走后, 便惴惴不安了许久,生怕他还会不死心,甚至连家门都出得少了。
可这次, 却与之前都不同,他彻底地消失在了她的视线里。
沈菱歌松了口气的同时, 赶紧让自己忙碌了起来,人只有在忙碌的时候人才不会胡思乱想。
她按着之前父亲所说,将近期布行可疑之人, 一一调查过去, 很快就被她发现有两个管事行迹鬼祟, 细细一查,还真与另外两家布行有所往来。
眼看着离真相越来越近, 她就更不敢有半分松懈。
每日她外出,都会有赵琮或是沈建徽陪着她, 唯有这日, 她还没来得及出门,沈淑欣便出现在了门外。
最近沈菱歌在外奔波, 府里的事就交给了沈淑欣, 她看上去清瘦了好多,本就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的尖了,显得眼睛格外的大。
这会站在门边, 攥着帕子满脸皆是犹豫。
“大姐姐有事寻我?”沈菱歌一眼便瞧出了她有事, 遣退了下人,拉着她轻声问道。
沈淑欣咬着下唇很是为难,“我本不该这个时候来打搅你的,可, 可我怕这次不去,便再也见不到十郎了。”
之前宋家要来退亲,被沈建徽以家中无长辈在,无权做主这等大事的理由给推了。
这桩亲事就这么悬在这,一直都没个结果,别看沈淑欣看着像没事人似的,实则夜夜哭湿了枕巾,沈菱歌瞧了都心疼。
听到宋十郎,立即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
原是昨夜宋十郎的小厮跑来送了信,说是宋十郎才知道退婚的事,和家里吵了一架,而后把自己关在房中不吃不喝,谁也不见,要向家中表明决心觉不同意退婚。
可这人不吃不喝怎么能行,宋四夫人这才想到了沈淑欣,想要请她过去劝劝宋十郎。
沈淑欣知道,这个结果眼上不该为了这等事分心,故而收了信也没告诉任何人。
但辗转难眠一夜,想到宋十郎,还是忍不住,来寻沈菱歌,问她要个主意。
“大姐姐若是觉得去宋家不妥,我陪大姐姐过去。”
“可你手上还有事,要不还是算了,我给十郎写封信,让他别与长辈怄气,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沈菱歌本就因为连累了沈淑欣而心怀内疚,能有机会让这门亲事重修于好,当然是不愿意放弃的。
“调查的事我本就不懂,全都是大哥哥和元青在办,我出面不过是为了镇住布行那些人,现今也已查得差不多了,就算我不去也没事。况且,未来姐夫若是真饿坏了自己,我大姐姐可怎么办。”
沈淑欣本是红着眼,生生被她给逗笑了,“你就爱贫嘴。”
既是决定了,沈菱歌便把事情安排好,跟着沈淑欣准备往宋家去。
临出门的时候还与曹管事交代了声,若是赵琮来了,让他别等,她晚些再回来。
曹管事还乐呵呵地打趣了声:“未来姑爷对姑娘是真真的好,一日都不落下,您放心,赵公子来了,奴才定给伺候得好好的。”
沈菱歌脸皮比沈淑欣厚,再说这等板上钉钉的喜事,也没什么好害羞的,浅笑了声,“那就有劳曹管事。”
说完就和沈淑欣一道上了马车,这还是她头次去宋家。
一路上都在安慰沈淑欣,“大姐姐别担心,宋十郎能有这等气魄,便是宋四夫人以后要刁难,他也定会护着大姐姐的。”
“我只是怕他夹在中间为难。”
“大不了等宋十郎高中,你两搬出来住。”
“又说胡话了,父母具在,怎么能搬出来呢,但他既有这份决心,我便愿与他同心。”
沈淑欣抓着她的手掌,微微用力,这或许是她最有勇气的时刻。
很快便到了宋家,门外早有人在等了,一见她们到了赶紧来迎,“沈姑娘快请,我们夫人就等着您了。”
两人一路被迎进了院子,宋家是四世同堂,且老太爷尚在,一直都没有分家,整个宋府非常大,七绕八拐地才到了四房的院子。
“沈二姑娘不如先在前厅歇歇脚,我们四夫人想和沈大姑娘单独说两句。”
上回便是这个宋四夫人说了不好听的话,沈菱歌抓了抓她的手腕,想让她别怕,沈淑欣深吸了口气,“二妹妹,我没事的。”
沈菱歌这才放心,在前厅坐着喝茶,耐心地等她回来。
沈淑欣和宋四夫人这次也没能谈多久,主要宋四夫人也还是劝她,让她以十郎的前途为重,十郎若是要为官,有个这样的岳家,以后该如何抬起头。
她也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甚至已经决心要放下,可听说十郎为了婚事绝食,又重新有了勇气。
“夫人这些话,与十郎说过吗?婚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当初既是定下了,便是两家人的事情,十郎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宋四夫人一时语塞,她其实对沈淑欣还是满意的,若是沈家没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那就好了。
“罢了,你先去看看十郎再说吧。”
沈淑欣恭敬地福了福身,跟着下人去了宋十郎的卧房,他关着门谁都不见,若不是她的声音传进去,只怕他也是不会开门的。
两人四目相对,便皆是双目通红,互述衷肠说了好一会话,宋十郎才肯喝水。
“淑欣你放心,我绝不会同意退亲的。”
“你怎么这么傻,一切都得以身体为重,别再做傻事了,我会等着你的。”沈淑欣眼泪不停地往下滚,两人相拥而泣。
而那边前厅,沈菱歌刚坐了会,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我方才听门房说沈二姑娘来了,真是稀客,姑娘来了怎么不告知我一声,也好叫我尽尽地主之谊。”
这个声音和这个腔调,沈菱歌听过一次便忘不掉,一抬头果真是宋二郎。
虽说这是他家,他在这很正常,可这个时候他不该在官署吗?他来做什么,主要是他那笑,让沈菱歌有种头皮发麻,后脊发寒的感觉。
沈菱歌摸着桌沿,挪到了椅子边沿,随时准备起身要走。
她与这样的人,没有任何话好说的。
“不必,我与宋大人非亲非故,不过一面之缘,没什么好说的。”
“沈二姑娘这么说,可真叫人寒心啊。”
沈菱歌看着他一步步逼近,下意识地打量着四周,厅内没留下人,云姑也被留在了耳房,之前她也没多想,这会才有种不好的感觉,她好像落入了一个别人早已编织好的陷阱,这根本就是个鸿门宴。
“你站着别动,你若再往前半步,我便要喊人了。”
“这是在宋家,沈二姑娘打算要喊谁?”
“你我两家乃是姻亲,你就不怕闹出笑话来,还是说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姑娘是说齐王啊?真是可惜,我听说齐王早已摒弃了姑娘,不然为何你父亲入狱这么久,齐王连个反应都没有,与其嫁个穷书生,姑娘不如另寻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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