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人微言轻,也好过一言不发。
谢伯缙没拒绝她这话,也没答应,只按着她的肩让她躺下,将脸深深埋在她的脖间。
高挺的鼻梁嵌在柔软的肌肤里,他的嗓音听起来低哑又沉闷,“夜深了,此事明日再说。”
云黛还想再说,他咬了下她脖间的软肉,语带警告,“再乱动,就做些别的。”
云黛即刻就不敢动了,恹恹的噢了声,就乖顺地缩在他怀中。
夜的确很深了,她眼睛一闭上,没多久,就昏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怀中传来的均匀轻柔的呼吸声,谢伯缙缓缓睁开眼,漆黑眸底一片清湛,不见半分醉色。
长着薄茧的粗粝掌心细细抚过那如鹤般纤细修长的颈,柔软,美好,又脆弱地不堪一击。
他又想起今日收到的那封长安密信。
如往常般,寥寥数句。
然此番,皇帝病重了。
或许信发出时,皇帝只是病了,但那人向来把时间算得紧,信到庭州时,皇帝的病肯定是重了的。
皇帝病重,长安的天也要变了。
第104章 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两日后, 谢伯缙处理好军中事务,决定启程回长安。
云黛也收拾好了她的行囊,准备一同前往。
出发的头天夜里, 谢伯缙抱着她折腾,开始还算温柔,最后一次时仿佛要将她揉碎进他的身体里一般, 叫她从头发丝到脚指都颤抖着,只觉骨酥肉软, 汗涔涔的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般。
她攀着他的肩, 喘着气提醒他, “明日还要赶路, 得早些歇息才是……”
他没说话, 吻着她濡湿的鬓发。温存许久,才抽身离去, 哑声道,“困了的话就先睡, 我给你清洗。”
云黛真的累透了,他的话又温柔的像一阵暖风, 叫她困意绵绵, 眼睛甫一阖上,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睁开眼时, 眼前是布设华美却狭小的空间,甜腻馥郁的香味盈满鼻间, 叫她有一瞬怔忪。
这是……马车上?
不对,她怎么会在马车上?她闭眼前明明是在谢府的后院房间,是在大哥哥怀里。
迷茫让她赶紧坐起身来,车窗并未阖上, 明蓝色素软缎窗帘随着车身颠簸而轻晃着,她透过那车帘往外瞧,只见湛蓝的天空和一望无垠的绿洲,似是才下过一场雨,清冽的空气里夹杂着清淡的芳草香,那花草树木也盈着润泽的秀色。
风景很好,可这是哪?
难道她睡得太沉了,大哥哥不忍叫醒她,直接将她抱上马车启程了?可若是启程了,为何马车前后都没瞧见护卫?
无数疑问涌上心头,她放下窗帘,深吸一口气,抬手掀开了车帘——
马车前坐着两人,一个车把式,一个是小丫头纱君,而在马车前另有一人骑着马,看背影是沈元韶。
见到他们,云黛紧绷的心稍稍放松,但还是困惑不已。
“纱君。”她轻声唤了句,或是刚醒来,嗓音透着些沙哑。
纱君听到这唤声,连忙扭过头,见到云黛醒了,眸子亮了亮,“姑娘您醒了!是不是渴了,还是饿了,奴婢给你拿吃的。”
这与寻常并无二样的神态语气让云黛更是发懵,两道纤细的秀眉微微蹙起,她轻声道,“先不忙着拿吃的。我怎么在马车上?世子爷呢?这是出发去长安么?”
纱君怔了怔,睁着清澈的眼眸道,“姑娘是睡糊涂了么,这是去乌孙的方向呀。世子爷倒是一早往长安去了,哦对了,也是他将您抱上马车的,他还吩咐奴婢路上好好照顾您……”
“他去长安,我们去乌孙?”
“是啊。”纱君点点头,见云黛双眼迷茫的模样,不禁放轻了嗓音,“姑娘您难道不知道么?”
她怎么会知道?他压根就没与她说过!
云黛捏着车帘的手指微微收紧,隐隐约约也明白了过来,怪不得昨夜床帷间他那样的反常,原来他早就有打算,撂下她,独自前去长安。
再看纱君一派天真的模样,估计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视线缓缓向前,落在那修长挺括的湖蓝色背影上,云黛心头沉重,那哥哥呢?哥哥知道吗?
她扬声唤着沈元韶。
沈元韶回首,见她醒了,且心事重重的模样,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调转马头骑到马车边上。
云黛望向他,眸子黑白分明,“哥哥,我有事要问你。”
沈元韶知道这事是瞒不住的,波澜不惊的嗯了声,将马系在车后。
他弯腰钻进马车时,云黛正掀起鎏金青铜香炉盖,另一只手捻起一小撮灰烬,凑到鼻尖下细细闻了闻,
她纤浓的羽睫微不可查的轻颤两下,失了血色的唇边扬起一抹嘲讽的笑,“还下了迷香,怪不得我睡得这样沉。”
“云黛,你别怪谢恒之。”
沈元韶靠着车门坐下,见她情绪低落,出声解释,“他此去长安,前途未卜,何苦连累你一起吃苦受罪。”
“哥哥都知道了?”
“嗯,他昨日便与我说了来龙去脉,并拜托我将你平安带回乌孙。”
见她面有愠色,沈元韶丝毫不为之所动,态度很是坚决,“你别这样瞧我,便是你怨我也罢,作为你的兄长,我定是将你的性命安危放在头一等。私自领兵是他的罪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该是个什么结果也是他受着,至于你……你就算跟上去也没用!难不成你还能与大渊国法抗衡?”
话是实话,可实话往往刺耳。云黛被刺得语塞,半晌才驳道,“可他是为了救我才私自领兵,是我害得他触犯国法,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去领罪受罚,我却置身事外呢?”
“救你,是他的选择。独自领罪,也是他的选择。”沈元韶冷静地看向云黛,“我知道你担心他,可担心没甚作用。你安心待在乌孙,平安无事,才是给他最好的安慰。”
放在双膝的拳头紧紧地握起,云黛低着头,心头情绪惊涛骇浪般翻涌着,有被抛下被欺骗的愤怒,有担忧,有思念,有怨怼,有恐惧……种种这般,复杂难辨,叫她肩膀都跟着发颤。
沈元韶知道她这会儿没法接受,也没再说话。
直到马车又往前驶出一长段距离,她那紧绷的肩也稍显松懈,他才再次开口,打破车厢内的压抑静谧,“谢恒之让我告诉你,不必担忧,相信他,等着他回来就好。”
云黛小脸还是有些挎着,怏怏不乐地嗯了声。
沈元韶见她分明还憋着闷气,叹息道,“好了,你也别总往坏处想,多想想好的。他谢恒之是谁,战功赫赫的北庭战神,晋国公府的世子爷!这样的身份地位,皇帝真要给他治罪,也得斟酌斟酌……毕竟陇西那三十万兵马可不是吃素的,真要做得狠了,谢家反了便是!”
云黛叫这话骇得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大变地看向沈元韶,“哥哥,这话可不能乱说!国公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瞧你这兔子胆。”沈元韶给她倒了杯茶水,“我不过随口一说,再说了,这儿又没旁人。”
“没旁人也不能说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好吧。”沈元韶点头,又抬眼看她,“不过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皇帝真想动谢伯缙,没那么简单的,别的不说,起码一条命能保住。只要性命能保住,其他的倒也不重要了,你说呢?”
云黛轻轻颔首,“嗯,我只求他活着。”
见她将他的话听进去了,沈元韶暗自松了口气,又递给她干粮,“那你就安心等他的消息,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肯定饿了吧,先吃些东西果腹,等傍晚寻到地方落脚,再吃口热的。”
云黛默默接过干粮,就着清水小口小口吃着。
为防她胡思乱想,沈元韶便问着她乌孙的种种情况,这般聊了一路,天黑了一行人找地方落脚休息。
夜深人静时,云黛躺在床上想到谢伯缙,又怨又怪又担心,忍不住偷偷掉眼泪。
等第二天醒来,继续赶路,沈元韶接着与她天南地北的聊。
马车在塞外行了七日,总算回到乌孙。
年初离开时是白雪皑皑、冰冻三尺,此番再次回来,绿草如茵、鸟语花香,一派生机盎然的夏日景色。
亲人重逢,自是无限欢喜。
对于沈元韶的经历,乌孙昆莫和古赞丽太后也都惊讶不已,惊讶过后,愈发的心疼与包容,好好一个孩子上战场拿命搏前程,却流落异国吃苦受难,好在老天开眼,叫这一双兄妹相逢,从此在这世上又能彼此倚靠,互相陪伴。
乌孙与突厥同为游牧民族,生活习性大差不大,沈元韶很快就习惯这里的生活,也与亲人们相处融洽。
乌孙昆莫格外喜欢这个聪慧冷静的外甥,大有将人留在乌孙重用的意思,可沈元韶并没有参与乌孙军政的意思。
面对亲舅父的委以重任,他婉拒道,“父亲和母亲去得早,长兄如父,我本该好好照顾云黛,替她撑起一片天。可我却流落突厥,叫她寄人篱下这些年,心头实在有愧。如今我既回来了,只想守着她,等她有了归宿,顺顺当当的,再去考虑我自己的事。”
他既这般说了,乌孙昆莫也不好再强人所难,尤其如今那谢伯缙了无音讯,未来如何的确难言。
兄妹俩就这般在乌孙住下了,最开始云黛还耐心的等着北庭的音讯,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没有半点声音传来,她的耐心也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逐渐消磨。
终于在一个月后,她坐不住了——
她实在厌透了等待,尤其是这漫无目的、不知期限的等待。
她决定去长安寻谢伯缙,哪怕不出现在他面前,只要能听到他的消息,能离得他近一些,也好过在这混沌焦灼中度日。
乌孙昆莫和沈元韶他们一开始都不同意,但耐不住云黛的苦苦哀求,且她再三保证,会低调隐藏身份,绝不会冒险行事,他们才无奈答应。
既然说了低调行事,便没带精兵护卫,也没仪仗轿辇,云黛只带着纱君,除此之外,便是沈元韶和萨里拉俩人随行。
一辆马车,两匹马,一行人轻装上路。
离开乌孙地界时,草原上各色鲜花开得烂漫,微风吹拂,花香弥漫,蝶舞翩翩,这是塞外最美的时节。
金色夕阳洒在白雪覆盖的山林间时,沈元韶坐在马车前,摘了片细长叶子,吹起了一支轻快悠扬的草原小调。
美景如画,曲调婉转,云黛他们静静地听着,如痴如醉,直到身后一阵哒哒哒的马蹄声响起,打断了这支曲。
如血残阳之下,那红袍少女风尘仆仆的拦住他们的去路。
“沈元韶,你既与我月下盟誓,就别想撇下我!”她手持鞭尾,圆圆的眸子直勾勾看向马车前的青袍男人,“我非要与你有瓜葛!”
云黛吓了一跳,默默看向自家哥哥。
萨里拉和纱君对视一眼,也默默看向沈元韶。
沈元韶黑着脸,将那突厥三公主从马上拽了下来,拉到一旁。
隔着一段距离,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知在争执,且沈元韶争不过那三公主,最后铁青一张脸走了回来。
云黛好奇凑上前,“哥哥,你把她劝回去了?”
沈元韶重重按了下眉心,咬牙道,“不可理喻。”
马车继续向前,那不可理喻的三公主就骑马跟着他们,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打定主意要与沈元韶耗到底。
最初几日,沈元韶还试图与她讲道理,将她劝回去。
可三公主却是油盐不进,知道他们此行是去长安,还改了口风,义正言辞道,“我跑出来只是为了去大渊看风景,又不是要赖着你,谁规定这条路只能你们走?这家客栈只能你们住?”
这般无赖,除了把沈元韶气个倒仰以外,便是给云黛他们枯燥漫长的行程增添些许乐趣。
等赶回庭州,沈元韶也懒得再与三公主多费口舌,默许她跟着,只等她何时受不住了,主动离开。
在庭州寻了间客栈补充干粮清水,顺便听到城中百姓们热议的两件大事——
其一,谢将军月前带兵离开,前往长安领罪,也不知能否脱罪归来。
其二,皇帝病重,多日不朝,朝臣们都催立太子。现下为了立谁,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云黛听到这两个消息后,眼皮乱跳了好一阵。
若最终是五皇子得了势,大哥哥此次回长安,恐怕真的凶多吉少了。
她不敢再耽搁,只在庭州住了一夜,便继续南下赶路。
七月初,烈日炎炎,蝉鸣匝地,一行人到达了肃州地界。
第105章 做些大逆不道的事
巍峨雄壮的肃州城门矗立在烈日之下, 一如既往。
于云黛而言,只隔一年光景。而对沈元韶而言,却恍若隔世。
这座城与大渊许多的城相似, 四四方方的城墙里是四四方方的坊市,可到底是不同的,这是城池, 更是家乡,是归处。
进城后, 云黛先带沈元韶他们回了昌宁坊的沈家老宅。
“来了来了。”
听到敲门声, 守着宅子的周管家佝偻着身子过来开门, 当看到门口站着的俩人时, 先是一怔, 旋即不可置信地揉了揉浑浊的老眼,“姑娘……姑娘回来了!这位是……是少爷!?”
云黛微笑, “是,周伯, 我和哥哥回家了。”
少爷竟然还活着!
震惊与喜悦叫周管家半晌回不过神,云黛与他解释一阵, 他才缓过神来, 望着沈元韶的脸庞老泪纵横,“好啊, 太好了,少爷还活着, 老爷和夫人在天有灵也能安心了!”
他又哭又笑将他们迎入院里,张罗着去煮茶水,纱君赶紧上前帮忙。
云黛边领着沈元韶在府里逛,帮他回想从前的记忆, “那一间是父亲母亲的屋,西边是我的,东边是哥哥你的,后头还有两间客房。你看这堵墙上的划痕,是小时候你和我记录身高划的,之前每年都会添上一道……”
直至父兄出征,墙上的划痕再没添过。
沈元韶轻抚着墙壁上那深深浅浅高低不一的划痕,脑中也闪过些许温情脉脉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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