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司阙问她。
尤玉玑认真想了一会儿,还是摇摇头,最后只指了指桌上的清粥,让婢女盛了小半碗,来吃。
吃过东西,膳食刚撤下去,百岁从外面跑进来,四只小爪子弄得脏兮兮的。尤玉玑好笑地将它拎起来。百岁如今已经彻底长成了一只大猫,尤玉玑的手已经不能轻易将它掐住。它脏兮兮的四肢晃悠着,喵叫着被尤玉玑压在桌子上。尤玉玑拿了帕子给它蹭小爪子上的脏泥。
每每百岁想要挣扎,脑门都会被司阙弹上一弹。
它哼哼唧唧地老实下来,下巴搭在桌上,任人摆布。
司阙颇为嫌弃地皱了眉,道:“这是掉粪坑了?”
尤玉玑弯唇,笑着说:“又是和别的猫打架去了。我上回看见它从墙头一跃而下,本是躲在树荫下睡午觉的几只野猫被它吓得四窜。它扑上去,将一只狮子猫摁进路边的泥水里又挠又咬。可怜雪白的狮子猫,全身毛发都弄脏了。”
“喵呜。”百岁没精打采地叫了一声,想要翻身,脑门又被弹了一下。
好好的猫大王就这么被摁在桌子上蹂躏,百岁很是不高兴,幸好那些猫手下看不见。
小脏爪终于被擦干净,尤玉玑松了手,百岁立刻跳下去,转眼间又不见了踪影。
尤玉玑含笑望着百岁窜出去,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气。
“又困了?”
尤玉玑点头,未来得及说话,又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
司阙立刻吩咐侍女准备沐浴的热水。
景娘子进来时,刚好看见抱荷带着两个小丫鬟提着空木桶,从净室出来。她皱了眉询问抱荷:“不跟进去伺候?”
抱荷眼睛亮晶晶的,说:“殿下在,用不着我们呀!”
景娘子歪着头往里望去,尤玉玑和司阙刚从美人榻上起身,往净室去。
景娘子快步走进去,在尤玉玑和司阙进净室之前,先进去检查了一遍。地上铺着防滑的棉巾。她还是不放心,又从柜子里抱了条宽大棉巾,在地面上又铺了一层。
尤玉玑和司阙迈步进来,她担忧地望向尤玉玑:“慢些走,时刻扶着东西,可别摔着。”
尤玉玑点头:“我知道的。”
景娘子这才往外走。
净室的门关上,司阙还望着门口的方向。他问:“姐姐,你身边的人是不是都觉得我很不靠谱?”
尤玉玑扶着椅子扶手坐下,含笑望过来,道:“靠谱,可靠谱啦。快来帮我。”
司阙这才朝尤玉玑走过去,蹲在她面前,先去给她褪下袜履。他将尤玉玑的玉足放在手中多看了一眼,忍不住俯身在她莹白的脚趾上咬了一口。
尤玉玑脚踝向后缩了缩,蹙眉低语:“别胡闹啦。不可以的。”
司阙总觉得尤玉玑后半句话有深意。
他品了一下,才去解尤玉玑的衣带。轻薄的衣襟朝两侧滑去,浅紫色的心衣外,是同色的裹胸布。因是夏日,裹胸布也换了轻薄的料子。尤玉玑心衣下摆下,微微鼓起的腹部显露在司阙的视线里。
司阙看了一会儿,才伸手去摸。
尤玉玑瞧着司阙的神情,问出来:“你这是什么表情呀?”
司阙像才回过神一样收了手。他站起身,弯腰凑近尤玉玑,手臂探到她腰后,将她裹胸布的搭扣解开。
他说:“就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当父亲的一日。”
尤玉玑攥住他的衣襟,轻轻将脸贴在他的胸口,仔细听了听他的心跳。她半垂了眼,柔声道:“你会是个好父亲的。”
“是吗?”司阙像是问尤玉玑,也像是在问他自己。
说实话,他自己都没有信心。
·
一场夏日暴雨,阻止了大军回城的步伐。军帐一顶顶支起,仍是有雨水灌进来。
军中的氛围不太好。
出征时,他们有亲朋相送,个个意气风发想要大干一场搏一场功名,就算没有军功,能够见证宁国归顺也是幸事一桩。
可是这小半年,一场接着一场的败仗,像这暴雨一样,将他们出发时的雄心壮志浇灭个干净。
尤衡听着外面的雨声,手里转着把小刀。这半年,按照尤衡以往的性格必然冲锋陷阵杀在最前面,然而他并没有。军中的人都议论尤将军上了年纪开始变得贪生怕死了。
实则,尤衡的转变是从收到尤玉玑寄过来的信之后。
直到现在,尤衡对尤玉玑信中所说之事仍旧半信半疑,甚至不赞同更多些。不过他还是按照尤玉玑所说,没有和宁国的蛮力军正式交战过,尽量避战。
尤嘉木也在帐内。他在军帐内走来走去,满腹心事。
尤衡终于抬头看向他,问:“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尤嘉木笑笑不解释。他也不乱走了,在角落里坐下来。
马上要回京了,他越来越犹豫要不要在回京之前将陈安之除掉。这一路,他试过几次故意将陈安之置于陷境。可每次陈安之都能机缘巧合地逢凶化吉。
尤嘉木沮丧极了。
这一路,他只能想方设法将陈安之置于险境,而不敢真的亲自动手杀他,到底还是顾虑着陈安之的身份。
他实在是太讨厌只能暗地里做小动作的自己了,恨不得亲手将陈安之的人头剁下来喂狗!可是他不能……
他恨自己年少,无权无势。只能将所有的恨意暂且藏在心底,拼命使些见不得光的小手段。本想这次跟着元逸哥哥出征能挣些军功,可是……
尤嘉木又颓然低下头去。他意识到就算自己挣到功名,也不能随心所欲。臣永远是臣,身份阶级是跨越不了的沟壑。
陈安之钻进来,他身上淋了雨湿漉漉的,弯着腰用身体护着怀里的烧鸡。
“嘉木,给你带的!”
尤嘉木望向陈安之,对这个恨之入骨的人灿烂笑起来,开心唤姐夫:“姐夫对我真好!”
陈安之对尤衡点了下头,转头对尤嘉木笑着说:“快来,趁热吃才好吃。”
“嗯!”尤嘉木赶忙跑过去,撕下一条鸡腿弯着眼睛咬了好大一口。
“别急,慢慢吃。我先走了。”
“嗯嗯!姐夫慢走!”
陈安之刚走出帐篷,尤嘉木立刻厌恶地吐了口中的鸡肉。
尤衡看着尤嘉木这前后反应,不由好一阵哈哈大笑。
尤嘉木垮了脸,绝望地望向尤衡,闷声:“元逸哥哥,会投胎是不是绝顶重要?”
尤衡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点头:“通常情况下,是的。”
尤嘉木抿着唇不吭声,可是满脸写着不服气。
陈安之从这边出去,立刻和另外几个兵一起分发今日的晚饭。等到忙活完,他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湿透了,他回到自己的军帐,换了身衣服,抬着头反复蹭头发上的雨水。他觉得这场雨不仅淋透了他的衣裳,连他的人皮都给淋透了。
望江坐在人群里,安静地看着远处的陈安之。
“青山,吃这个。”虎哥将一个白面馒头扔到他的碗里。
望江收回视线,道谢。
当日他跳进涟水,留给追过来的人一个毅然的背影。彼时心灰意冷,他只想用自己的死隐瞒他与春杏的秘密,成全她的清白。被虎哥救下来,是一个意外。
涟水湍急,当他醒过来时,早已不在京城,而是到了龚城。
虎哥不是什么好人,乃龚城一霸。虎哥说浑浑噩噩的日子没意思,不如去边地发财问他愿不愿意跟着一起去。
他望着京城的方向犹豫了三日,还是追上了虎哥离去的队伍。
虎哥问他名字,他说他叫青山。他愿望江随着那个拼死也要保全的秘密一同彻底消失。
虎哥大笑着拍他的肩,说:“好好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兆头!”
这边的喧嚣传到陈安之的耳中,陈安之循声望过去,看见人群里的望江,不由皱了眉。
当日他迷路在深山中,恰巧遇到了虎哥一行人。那时候尤衡正对山上的几伙山匪招安,虎哥思来想去边地苦寒,若能借此机会洗白也好。便下山去寻尤衡的军队,恰好撞见了陈安之,为向尤衡示好,将迷路的陈安之顺便带下了山。
陈安之曾气愤地质问望江为什么背叛他。
可是望江说他认错了人,他说他不是望江,而是青山,从未给谁当过小厮,一直在山间生活。
这怎么可能呢?
相识相处这么多年,陈安之怎么可能认不出望江?这不可能!可不管他怎么逼问,这个和望江长得一模一样,就连颈侧那道小疤都一模一样的人就是不肯承认自己是望江!
陈安之冷哼了一声,气愤地掷了手中的湿衣服。
他心道如今在军中,只身一人,多有不便。等回了京,定要将人押去牢中严刑逼问!
然而还没到京城,大军回京路上遇到宁国蛮力军伏击,伤亡无数。混乱中,这次出征的主帅周大将军从马上跌下去,眼看着要被身材魁梧的蛮力军一锤子砸死。望江眼疾手快射中那个蛮力兵的眼睛,这才给了尤衡时间将倒地的周将军救走。
撤到安全之地后,周大将军将望江叫到身边连连夸赞,当成认下义子。
旁人都在恭贺,陈安之的眉头去拧成了一个“川”字。若望江当真被周大将军认作义子,他还怎么将人押进牢中严刑拷打一解心头之恨?
陈安之黑着脸,烦不胜烦。
只恨自己这次从军时,父王和母妃不准他带着人,若他能带着几个手下,早把望江给解决了!
一个小兵急匆匆跑进来:“陛下崩了!”
陈安之一下子站起身望向京城的方向。这里距离京城还有些路程,一时片刻赶不回去。
听着耳边的议论声,陈安之慢慢坐下来。
前两日诏书已颁下,此时他的四皇叔已经登基继位。
陈安之忽然想,如果他父王能争气一点就好了。
·
八月上旬,大军回到京城,不同于出征时万人空巷来相送。败军自然没多少风光,又逢国葬。不过对于每一个寻常家庭来说,看着自己的父亲、夫君和儿子平安归来,亦足够欢喜。
陈安之看着身边的铁柱冲进人群,抱起自己的媳妇儿转了两圈。他不赞赏地摇头,觉得很不成体统。
明明军中半年,能和泥腿子同吃同住,一踏在京城的土地,他骨子里贵族血统好似一下子苏醒过来。
他与身边这些人,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在人群里张望着,寻找来接他的人。目光不经意间一扫,看见了坐在前面马背上的望江。陈安之眉眼间的喜色立刻一顿。原以为当日不过是周将军的客套话,没想到回来这段时间周将军直接将望江带在了身边。
不过就算被周将军认作义子又如何?周将军就算有再多功勋,也不过是个武将。而他,是天生的皇家人!
“世子爷!”望山从人群里挤进来,眉开眼笑地迎上陈安之。
“怎么才过来。”陈安之不悦皱眉。
望山立刻陪着笑脸说:“走就来啦,人太多一时没挤进来。马车早就给您备好了!”
陈安之这才跟着望山挤过人群,登上晋南王府气派的马车。
他已经好久没有坐过这样舒服的马车了。坐进马车里,陈安之长长舒了口气。这大半年,如今细想,竟像是一场令人作呕的噩梦。
好在他现在回来了,不再是军中给人做饭的火头杂兵一个,又是矜贵无双的世子爷了。他肯低头肯吃苦地走了这么一遭,想来父王和母妃也已经消气了。
回到熟悉的晋南王府,陈安之还来不及感慨,就看见许多家仆在庭院里忙碌着。
“他们这是做什么?”他问。
望山赶忙答话:“过了中秋节,就要启程去封地了。”
陈安之“哦”了一声,皱着眉点头。他快步往里去,看见候在庭院里等着他的晋南王。陈安之眼睛一红,立刻在父亲面前端正跪下:“父王,儿子回来了!”
晋南王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个又黑又瘦的儿子,心下也有些不忍,训斥的话咽了回去,道:“起来吧。”
陈安之笑着起身,又朝父王迈出一步离父亲更近些:“母亲怎么样了?听说母亲前日刚诞下弟弟,可是母子平安?一切都好吧?”
听着他满口关切母亲,晋南王心里舒服不少。他点头,道:“都好。”
“那我去看看母亲!”
晋南王点头。
陈安之进了屋,见到母亲,眼睛立刻就红了。王妃瞧他走了这一趟蹉跎成这样,也瞬间红了眼睛。
“母亲!”陈安之二话不说,扑到母亲怀里痛哭了一场。
王妃轻轻拍着他的肩,无奈地摇头,笑话他这么大的人了还是哭哭啼啼。
直到后来晋南王进来阻止他惹王妃多思,陈安之才从母亲的屋子里出来。他擦干脸上的泪,站在庭院里,任由干燥的风吹拂在脸上。他慢慢笑起来。
真好,他终于回来了。
他大步走出庭院,回自己的住处换了身衣裳。红簪和司菡规矩地迎在路边候着。陈安之摸了摸藏在袖中的两条贝壳手串,在几个小妾身上随意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隐约觉得好像少了几个小妾,却一时之间没想起来少了谁。
他换好衣裳,剃了胡须,就连腰间也挂着心爱的玉佩和香囊,这才快步往昙香映月去,只想见到决定相伴余生的两个女人。
望山跟着陈安之身后,笑呵呵地跟陈安之说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府中、京中的事情。陈安之如今回到京中,心情大好,比高中状元还要春风得意。他随意听着望山的话,想着刚刚见到的两个小妾。
他好像不止两个小妾吧?
红簪以前是方清怡的婢女,如今他根本不想看见红簪。司菡的由来更是戏剧,何况司菡曾是孙广亮的妾,他也不会碰。
他回忆着没来迎接他的小妾。
哦,林莹莹被山匪掳走了。
“春杏呢?”陈安之询问。春杏向来乖巧守礼,不该不来迎接他才对。
“春杏姨娘病了。”
“哦,那红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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