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玑和司阙回到云霄阁,司阙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尤玉玑赶忙将他拉到榻上坐下,手心覆在他的额头,竟然感觉到一点烫。
“居然有些发烧。都怪我,我不该拉着你出去赏梅。”尤玉玑眉心揪起来,十分自责。
“没事,我身体总是这样时好时坏。和姐姐没关系。”司阙拿出一个漆黑的小瓷瓶,在掌中倒出一粒白色的药丸,放进口中慢慢嚼着,似觉察不到苦味。
尤玉玑疾步走到一旁倒了一杯水捧给他。
“不能总是这样呀。请一个太医来好好诊治一番好不好?”尤玉玑柔声说。
司阙将尤玉玑递过来的水接来,却没喝。他将水放在一旁,说:“姐姐可听说过我活不到双十的说法?”
这个说法,尤玉玑以前隐约听说过。只是那时与司阙并不算认识,对于传言,她也并未尽信。可如今瞧着司阙苍白的脸色,她心里不是滋味儿。
“会好起来的。”尤玉玑拉住司阙的手,声音轻轻地再重复一遍,“会好起来的。”
司阙望着被尤玉玑轻握的手,没有说话。
晚上司阙如常用牛乳沐浴后,他站在铜镜前,长指抚在颈前喉结本来该在的位置。
他没有喉结。
已经过去有些年头了,司阙仍然记得一根根银针扎进去的刺痛,还有重物牢牢摁压着的窒息感。
“已经错了这么多年,这个弥天大谎只能继续。”
昏迷前,他听见母后哽咽的声音。
在那一日之前,他一直对身边人对他说的话深信不疑。
身为双生子,他一出生就带着天生的病弱,且命数孱弱,必须以女儿身娇养。他好好吃药认真生活,拼命去学习一切,努力让自己变得优秀,活得像所有被天妒的英才。
可这只是一个玩笑。
司阙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勾起唇角,笑了一下。
所有爱的信的尊的敬的,毁于一旦。
玩笑?
既然他的存在已经是一个玩笑,他只好将这世间万物一切都当成玩笑。
司阙侧首,又是一阵轻咳,隐隐带着血丝。
他面无表情地扯去小瓷瓶的塞子,倒出一粒药丸来吃。
·
尤玉玑夜里睡得不安稳,隐隐觉得有什么声音吵闹。第二天醒来,抱荷告诉她昨天晚上翠玉院子里闹了鬼。
“闹鬼?”正在对镜描眉的尤玉玑惊讶地挑眉。
“嗯嗯!”抱荷重重点头,“昨天晚上闹出了好大的动静,翠玉姨娘哭着从房中跑出来。不不,简直是连滚带爬。她哭着说自己见到了吊死鬼,吓了个半死。”
尤玉玑应了一声,继续描眉。
她是不太相信鬼神之说的。
尤玉玑将一边的眉描完,换了另一边。她一边描眉,一边心里想着翠玉的事情。虽然她不信鬼神之说。但这世上信鬼神之说的人可不少,闹鬼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目前倒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今日上午过来请安的只有春杏一个。林莹莹归家还没回来,翠玉似乎昨晚吓的不轻,身边的婢女过来跑了一趟,说她不能过来了。
春杏离开之后,尤玉玑让枕絮往翠玉那边去了一次,看看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半下午,府里又发生了一件事。
晋南王归家的时候,轿子经过石拱桥,忽然车辕松动,轿子差点跌进河里去。虽然家仆眼疾手快阻止了轿子跌落桥下。可还是让晋南王心有余悸。
尤玉玑听说这事的时候,蹙了蹙眉,在心里想着最好不要有人将这事儿和昨天晚上闹鬼的事情联想起来。翠玉只是一个妾室,还是个身家并不清白的贱妾,若有人多嘴两句,对她而言后果未必吃得消。
平安过去两日,晋南王府又出了一件事——
陈安之与旁人打马球的时候从马上跌下来,摔伤了腿。虽然没有骨折,却也被石头划出了好长一条口子,整个小腿都肿了起来。
“马上就是世子的及冠礼了,最近出了好多事情。”抱荷说。
枕絮看她一眼,压低声音:“不要议论这些事情。”
尤玉玑喝了一口司阙送过来的甜酒,心里却明白最近府里发生了不少事情,各处都在议论。她正想着是不是要去王妃那边问问意思,第二日一早,府里来了驱鬼的道士。
府里的人被提前交代过,安分待在自己的屋子,不要外出。
道士折腾了大半日,整个晋南王府都染上了一种烧纸的奇怪味道。
尤玉玑抱着一瓶红梅放在窗口,驱一驱从外面四处飘进来的烧纸味道。她刚要吩咐抱荷将另外一瓶亲手插摆的红梅送去云霄阁。
王妃身边的谷嬷嬷过来请她。
尤玉玑带着枕絮去见了王妃,得知了道士今日折腾大半日后的结论。
陈安之近日招了小鬼纠缠,又逢他的生辰近了,小鬼越发作恶,搅得整个晋南王府不得安宁。破解之法是需要陈安之的所有妻妾亲手抄一份佛经,再亲自去佛寺中焚烧。
尤玉玑不信鬼佛之说。可王妃却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两日后,陈安之的所有妻妾都带着亲手抄的佛经登上马车,就连之前回了娘家的林莹莹也被喊了回来。
第16章
不过一日的行程,陈安之的几个妻妾共乘一辆马车,其他几个侍妾都没丫鬟跟着,只尤玉玑带了个景娘子。
尤玉玑缓步往外走,远远看见春杏、翠玉和林莹莹立在影壁处候着她。
景娘子目光在陈安之三个侍妾身上上下打量了一遍。
有些话,景娘子一直没法说出口。
于情,她是一百个怨愤世子所作所为,心疼尤玉玑的的冷待遭遇。
于理,她盼着夫妻和睦,如今尤玉玑和陈安之这般僵局,总要有人往前先迈出一步。
犹豫再三,她低声说:“夫人,世子更喜女子清雅些的装扮。”
言下之意,是暗示尤玉玑可以稍微退步那么一点点。虽然,她心里清楚她说的话尤玉玑不会听。可有些劝,她总要说的。
因去佛门清净之地,尤玉玑今日穿了一身淡蓝灰的裙装,素雅不失庄重。微暗的色泽反倒衬得她肤如凝脂,雪色天成。云鬓间发饰简单,只一支簪,簪头缀着硕大的一颗蓝宝石。
比她往日衣着颜色素雅许多,却非影壁处那三个妾室的一身清冷缥缈的白色。
尤玉玑问:“我今日这身好看吗?”
景娘子一怔,立刻说:“好看。”
“嗯,我自己也很喜欢。”尤玉玑望过来,眼尾洇着笑。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可尤玉玑觉得这话说得不对,这话是男子对女子的臆想。
取悦自己才重要。
说着已走到门口,尤玉玑提裙,踩着脚凳登上马车。而后春杏、翠玉和林莹莹才上了马车。
司阙还没有来。
翠玉扁扁嘴,贴着春杏耳边小声嘟囔:“那位派头可真大,居然还让世子妃等她。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还是公主呢。”
春杏憨憨地笑,不敢随便接话。
尤玉玑听了个大概,她望过去,柔声说:“她是很好相处的人。”
翠玉不敢再乱说。
林莹莹将一枚平安符递给尤玉玑,笑着说:“姐姐,没想到我娘熬过去了。多谢姐姐让我归家这一趟。喏,这个给姐姐。我去寺里给我娘求了平安符,真的有用!这次回来前又去了一趟,给姐姐的母亲也求了这道平安符。希望姐姐的母亲也能熬过这一遭,长命百岁!”
尤玉玑惊讶地接过来,望着平安符上的“寿”字,微笑着说:“借你吉言。”
又过了一会儿,司阙姗姗来迟。
他今日没戴帷帽,抱着抄好的经书。
几个侍妾早就对司阙的容貌十分好奇,今日终于见了他,不由瞬间噤声。这种噤声一直到司阙登上马车在尤玉玑身边坐下,马车已经驶出许久,还未打破。
频频,林莹莹和翠玉偷偷用眼神交流,又神色黯然地垂眼瞧着自己东施效颦的白裳。
尤玉玑在心里轻叹了一声。陈安之在陛下盛怒时将司阙接回府,傻子都知道陈安之对司阙多看重。这几个侍妾今日见到司阙,兴许也该明白些什么。她们早晚都会知道的。
尤玉玑侧首望向司阙,率先打破马车里诡异的沉寂。她拿过司阙身侧的佛经,一边展开,一边说:“阙阙你身体不好,手上的伤还没有好吧?又抄了佛经,实在是……”
话音生生顿住。
尤玉玑望着展开的纸张上画的乌龟王八和蛋,深深吸了口气,才忍住没笑出来。她若无其事地将“佛经”卷好,一本正经地把话说完:“辛苦了。”
“不辛苦,让姐姐挂心了。”司阙神色如常,无辜地仿若什么都没做。
翠玉听着司阙的声音,觉得好生奇怪。司阙说话的声音总是很低,清磁的声线里带着一丝略寒的距离感。她觉得司阙的声音完全没有女子的柔美悦耳,有点配不上那张九霄神女的脸。
路途遥遥,翠玉终于忍不住望着司阙开口:“你是不是很早就和世子爷认识?”
司阙正接过尤玉玑递过来的糕点慢悠悠地吃着,仿若没有听见。
翠玉有点不高兴。不管司阙以前是身份,现在都是妾,哪能这样不理人呢?她又开口:“日后都是好姐妹了,你就与我们说说呗。阙妹妹?”
司阙长长的眼睫慢慢抬起,一双澈眸望向坐在对面的翠玉。他慢慢勾起一侧唇角,描绘出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
若说他在笑,偏生这双眼睛里毫无温度。
明明他一句话没说,甚至望过来是笑着的。可翠玉被他望着,心里一阵阵发毛。总觉得司阙望过来的目光像看一件死物,而她就是那件死物。她整个人莫名呆在那里,好像被施了定身术,后颈不由一阵阵发凉。
翠玉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眼前一闪而过,仔细一看发现是一枚被高高抛起的铜板。
马车在这个时候颠簸了一下,尤玉玑身子朝司阙歪过来。司阙探手扶了一把,没来得及去接那枚落下的铜板。
铜板落了地,又滚到翠玉和林莹莹坐的那一侧长凳下面,一阵吵闹的晃动声后,归于平静。
春杏想了一下,主动蹲下来,伸手去捡那枚铜板。
“正面还是反面?”司阙问。
春杏也没看清,随口说:“正面吧。”
司阙将落在翠玉脸上的凉薄目光移开,侧首与尤玉玑说话。
春杏将铜板捡起来,想还给司阙,见他垂着眼慢悠悠地吃糕点。她讪讪收了手,只将这枚铜板放在桌角,不再吭声。
翠玉觉得自己好像又恢复了知觉,她狐疑地望向司阙。
尤玉玑问司阙糕点味道怎么样,司阙说很好吃,他侧首望着尤玉玑笑着,完美的侧颜乖顺又美好。
翠玉眨眨眼,难道刚刚都是自己的错觉?想起前几日晚上见到的吊死鬼,她打了个哆嗦,低下头,视线刚好落到桌角的那枚铜板上。她皱皱眉,怎么看这枚铜板怎么别扭,再次把目光移开。
云平寺在陈国历史悠久,也最被百姓信奉。云平寺坐落在山峦之间,景色秀美远离红尘。所以离京都的繁华有些距离。尤玉玑一行今日要去的,正是云平寺。
马车行了一个时辰后,天色阴沉下去,逐渐飘起雪花。今晨天气就不大好,不过日子是道士算过的,非今日不可。
在雪越来越大的时候,伴着一生巨响,马车朝一侧栽去,车厢里惊呼连连。
马车好不容易稳下来,尤玉玑推开车门询问:“卓闻,怎么了?”
“车辕断了。”卓闻蹲在马车旁,皱眉检查。
尤玉玑仰起头,望着越来越大的雪。
山中遇雪,车辕折断,可不是什么好事。
“是我想岔了。”尤玉玑轻声自语。最近府中连连怪事,是幕后有人作祟,她原以为是有人故意令她带着侍妾去寺中,再使绊,让她落了错处。却没想到对方的心这样狠,要让这群侍妾一起死。
卓闻站起来,面露难色:“一时修不好。”
雪越下越大,落在他的肩上。
尤玉玑慢慢想通了。上次的伏杀失败,对方料定她有准备,所以此次拿出这样大的阵仗,甚至敢对晋南王的轿子做手脚,只为让她掉以轻心,才好再次下手。甚至为了让她放松警惕,连这些无辜的侍妾性命也搭上。
司阙悠闲地坐在倾斜的马车里,手搭在窗沿,长指微蜷,指背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着。他望着尤玉玑蹙起的眉头,反倒生出的几分玩味来。
“姐姐怎么办啊!”林莹莹慌了。
翠玉也在一旁急说:“好好的马车怎么会坏了呢!一定是有人使坏!呜呜呜,我可不想在这雪山里冻死啊!”
春杏没说话,可小脸也是一片惨白。
“没事。营救的人很快会来。”尤玉玑柔声安慰她们,眉眼间温柔笑意不减。
——她既已经起了防备之心,岂是这般容易放松警惕的?昨日她已经送了消息给赵升,若她到了时辰还未赶到云平寺,赵升会带着军队找过来。
尤玉玑让几个人在坏了的车中等候。
雪越下越大,她们在车子里觉得越来越冷,何况外面的那些侍卫?
尤玉玑不由蹙眉。
春杏低着头,反复搓手哈气。林莹莹和翠玉已经抱在了一起,互相取暖。
尤玉玑想着司阙体弱,急忙将身上斗篷脱下来,围在他身上。
“我不冷。”司阙拒绝。
话音刚落,尤玉玑钻进斗篷里,与他共围。她软软的身子贴过来,紧密无间。柔软中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淡淡芬芳。
她离得实在太近了,柔软贴在他的臂上。
司阙垂眸,犹豫着。
她不知他的男儿身,行为自然亲密越矩。可他不能仗着她不知晓他的男子,就这样被动接受过分的亲密。
“我不冷,姐姐自己围着。”司阙向一侧躲。
尤玉玑压低声音急急说:“你帮我遮一遮!”
司阙不解,疑惑望向她。
尤玉玑拉过司阙另一边的手,握着斗篷一角,再拉过他靠近她的手绕过她的身子,去握斗篷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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