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脚步传来,林莹莹、翠玉、春杏和景娘子泡完温泉回来。她们个个脸上都红扑扑的,见这里有肉,脸上的笑更灿烂了。
尤玉玑又慢慢咬了一口烤肉。小雪还在下,落在烤肉上两片。
大家都去泡过温泉,除了她。
刚刚司阙走进温泉水中,她自然是不能去的。也没与旁人说,旁人只以为她最先泡过了。
幸好坐在火堆旁将潮湿的袜履烤暖了。
大家吃了东西,再继续往前走。
景娘子最先发现尤玉玑情绪不太多对。毕竟多年贴身照料,她极了解尤玉玑。瞧着尤玉玑神色,便知她心里有事。
不多时,春杏、林莹莹和翠玉也发现了尤玉玑情绪的不对劲。她们还以为尤玉玑担心眼下处境。
几个女人本来就心里怕得要死,一直是尤玉玑面带微笑沉着带领着她们。此时尤玉玑脸上都没了笑,她们几个人心里惴惴,似乎已经在想身后事了……
甚至,就连卓闻也觉察出了什么。
偏偏尤玉玑望着远处的皑皑雪山继续往前走,对旁人频频落过来的探究目光浑然不觉。
司阙将一切收进眼中。
他忽然觉得很有趣。
“姐姐。”他忽然开口,声音没有故意压低,大家都听得见。
尤玉玑一怔,下意识地蹙了下眉,才硬着头皮望过来,勉强用寻常的语气询问:“怎么了?”
司阙亮着眼睛望着尤玉玑,清澈的明眸一片真诚:“大家都很担心姐姐。”
尤玉玑愣了一下,目光扫过身边的人,才恍然。
司阙慢慢扯起唇角展露笑颜:“姐姐若是有什么难处莫要憋在心里,说出来大家一起商讨商讨。”
他望着尤玉玑的眸子染着灼灼的笑意。
被戏弄的感觉在尤玉玑心头升起,再转瞬即逝。她重新弯眸,眉眼勾着温柔的浅笑。她的视线也从司阙的眼睛移开,望向卓闻,询问:“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山?”
“不到三刻钟就可走出这片山。出了这片山地,穿过一片松树林,就是云平寺。”
尤玉玑颔首,温声说:“幕后之人这次是下了狠心,之所以没有追进雪山,是因为天气恶劣。若我所料不错,等我们走下山,就会遇到他们的伏杀。”
林莹莹吓白了脸,惊呼:“那怎么办啊!”
尤玉玑轻叹一声,望向翠玉:“翠玉说的不错,对方应该是冲着我来的。你们是为了掩人耳目的无辜人。是姐姐连累了你们。”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翠玉小声嘀咕,“我不想死。我们要怎么办啊?”
尤玉玑微笑着解释:“我自然也安排了些人手。若一切顺利,我们下山之后,那些伏杀的人应当全部被生擒。”
翠玉等人明显松了口气。
翠玉抱怨:“你既然都安排好了,还说这些话吓我们做什么。”
“虽然我做了准备,可万事没有绝对。半山之遥,我也不能确定山下万无一失。所以你们一会儿走在我后面远一些,若形势不对,掉头往回跑,在山中暂藏。待风雪彻底停了,再想法子各自逃命。”
尤玉玑望向卓闻,抬手:“把弓箭给我。”
卓闻立刻将弓箭递给尤玉玑。
尤玉玑动作干净利落地将箭囊绑在腰侧,她最顺手的角度位置。她握紧手中的弓,刚要往前走,稍微犹豫了一下,自温泉处的惊愕情境后,第一次主动望向司阙。她说:“听见了吗?”
司阙有些意外地抬眼望向她。
四目相对,分明只一瞬,却好似四季淌过那样久。
司阙慢悠悠地扯起唇角,乖乖地说:“好,我听姐姐的。”
尤玉玑心里生出奇怪的滋味来,她努力将眼前浮现的画面赶走,大步率先往前走,不是京中淑女的步子,而是少女时与父亲打猎时的矫健步伐。
呼啸的风在尤玉玑耳边吹拂,尤玉玑目视前方,心里却有些乱。她忍不住去想车厢里脱衣时躲在司阙怀里让他帮忙相遮,也记得那些不经意间的肌肤相亲。
她甚至不敢闭上眼睛,只要她闭上眼睛,总是能想起无数次自己主动去拉司阙的手。
她甚至……曾经与他同榻,在他的床上在他身边抱着那只猫儿睡着过。
不是尤玉玑故意避开不愿直视司阙,而是她还没有从温泉旁的惊愕里缓过来。他现在穿得整整齐齐,可是尤玉玑望向他,就忍不住眼前浮现温泉旁他褪下衣裙后的模样。
偏偏,她还要在外人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依旧去应他唤的那声“姐姐”。
想到这里,向来心平气和的尤玉玑,心里难得生出一丝气恼来。责怪起司阙的“戏弄”。
情感上,她将这怪罪成司阙的“戏弄”。可她是个理智的人,她清楚地知道那些一次又一次过分越矩的肌肤相近,都是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
尤玉玑蹙眉,将唇紧紧抿着。她用力握紧手中的弓,在心里对自己说——
尤玉玑,不要做一个不讲理的人。
那些不知情下的肌肤相亲,当时当做寻常,如今再被尤玉玑回忆一遍,不免染上几许尴尬窘意。
司阙走在尤玉玑的身后,望着她纤细的背影,心道她知道了他非女子,从今之后应当会避着他,甚至会觉得他是个无耻流氓,说不定此时此刻在心里正骂着他。
温柔牵他的手对他笑的漂亮姐姐再也没有了。
可若让他再选一次,他仍然会告诉尤玉玑他是男子,不是需要她庇护的小妹妹。
司阙耷拉着眼角,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浮现了恹然。
没劲。
他不想留在晋南王府了。
没劲。
真没劲。
司阙重新抬起眼睛,凉凉地瞥着尤玉玑的背影。她是不是正在心里骂他?温柔如她,也会骂人的?司阙忽然很想见见尤玉玑骂他的模样。
不知道自己想象了什么画面,他忽然就笑了。
走在另一边的翠玉看看司阙,再看看前面的尤玉玑,一双眼珠子转了转。她悄悄拉了拉林莹莹的袖子,小声说:“你觉不觉得自从夫人和那位一起泡了温泉之后,两个人都变得怪怪的。”
林莹莹正担忧着山下是不是会有很多凶神恶煞的人等着她,心不在焉没怎么听清翠玉的话。她茫然问:“你说什么?”
翠玉摇摇头,不再吭声了。
还没走到山下,尤玉玑就看见了等在下面的赵升。晋南王妃身边的谷嬷嬷站在赵升身边。
尤玉玑心头悬着的那根线瞬间松了。她蹙起的眉头展开,温柔笑着将弓箭递还给卓文,道:“没事了。”
“太好了!”林莹莹几个小跑着追上尤玉玑,往下望去。
林莹莹疑惑了:“咦,那个是王妃身边的谷嬷嬷?她怎么也在那边?”
尤玉玑暂时没解释。
见到了尤玉玑的身影,焦急的赵升立刻迎上去,说:“冻坏了吧?快到马车上歇歇!”
谷嬷嬷也很快赶过来,将怀中抱的一件棉衣披在尤玉玑的身上,伸手去扶尤玉玑。她压低声音:“夫人料事如神,人已经尽数押下了。王爷和王妃此时正在云平寺。”
尤玉玑不由有些意外,没想到晋南王和王妃会亲自来云平寺。
在山里风雪中折腾了一路,大家模样都有些狼狈。尤玉玑也不多说,向谷嬷嬷道了谢,先上了马车。
车夫一声“驾”,马车穿过松树林,往云平寺去。
马车驶出没多久,坐在窗边的尤玉玑将垂帘挑开望向窗外。
赵升似早就知道尤玉玑会问话,他骑在马背上,一直走在马车旁候着。
在尤玉玑原本的计划里,赵升提前处理完伏击在松树林里的人之后,会带着手下去雪山中迎她。然而尤玉玑在雪山中等了又等,也没等到赵升的身影,一度以为计划出了差错,甚至担忧赵升遇到了危险。
没想到赵升好好地候在山下,却没上山。
尤玉玑不可能不奇怪。
见尤玉玑挑开车窗垂帘望过来,赵升立刻低声解释:“陛下在云平寺。”
尤玉玑愣住,有点不敢置信。
赵升点了点头,小声解释:“晋南王派人过来说家务事不宜惊动圣驾。若我带着官兵上山,很容易被陛下身边的人发现端倪。人已经提前尽数擒下,夫人一行人走下山不会遇到伏杀。王爷说,若陛下身边的人问起,夫人只说马车坏在山中。”
赵升不是晋南王的属下,本不用听晋南王的话,可事关重大,不得不慎重。
尤玉玑蹙眉想了一会儿,缓缓点了头。
司阙没如来时坐在尤玉玑身边,而是坐在她对面。他望着尤玉玑扭身望向车外,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腰身更显纤细。
司阙忽然侧首望向翠玉:“身上有铜板吗?”
第19章
这还是司阙头一遭主动和晋南王府里除了尤玉玑以外的人说话。
翠玉吓了一跳。她在腰间的荷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枚铜板,赶紧递向司阙。
司阙瞥了一眼翠玉的手。在风雪里走了许久,期间翠玉又摔了一跤,身上有些脏,手指上粘了雪泥,就连指缝里也弄了脏渍来不及擦净。
司阙瞥着翠玉捏着铜板的手,没接。
“不用了。”
翠玉瞪大了眼睛,原是一双狭长的凤眼,即使努力瞪大了,也不圆。她后知后觉司阙嫌她手脏,双颊忽地一红,别别扭扭地将铜板收进荷包里。她把手背在身后,拿着帕子胡乱蹭擦。
尤玉玑已与赵升说完话,她放下垂帘,转回身。刚刚车厢里的对话,她有听见。她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悄悄望向司阙。见他鸦睫垂着并无所觉,她的目光才大胆了些深看他一眼,不过也只一眼,立刻匆匆移开目光。
她移开视线的下一息,司阙鸦睫轻抬望过去,落在她细腰裙装的两缕褶皱上停顿了一下,再慢慢上移。
片刻后,尤玉玑再次望过来,刚好撞见司阙的目光。四目相对,尤玉玑搭在膝上的指尖轻颤了一下,迅速将目光移开。她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再也别抬眼看他,耳边却忽然回响起温泉畔他慢悠悠的语调——“姐姐,看我一眼吧。”
忽地,眼前浮现些挥之不去的画面。
尤玉玑欠身,端起小方桌上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口凉茶。
·
方家。
方璧淑绷着脸,快步走进女儿房间。
“怎么样了?”方清怡起身迎上母亲。她看见母亲的脸色,心里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方璧淑摇头:“人全被扣下,一个没逃掉。恐怕咱们的计划一早被识破了,尤玉玑那个贱人早就提前做了准备等着咱们上钩!”
“这……”方清怡脸色发白,愣愣向后退了一步。
“陛下今日临时起意去了云平寺,晋南王和你姨母都随驾跟了去。恐怕这事情晋南王和王妃已经知道了。”
装神弄鬼,甚至在晋南王的轿子上做手脚,这可不是小事。
“怎么办啊……”方清怡越听脸色越白,声音发颤。她的脊背更是一阵阵凉意。她现在很是后悔,后悔那一日喝多了酒,与表哥荒唐胡来……自那一朝荒唐,她把自己的未来彻底赌在了陈安之身上,再也输不起。
眼见着女儿六神无主地落泪,方璧淑握紧女儿的手,厉声:“慌什么?你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咱们最大的筹码。再说了,尤玉玑不过一个亡国孤女,而王妃是你的亲姨母。孰近孰远,你姨母心里也有数。”
方璧淑俯身,在女儿耳边嘀咕一阵。
方清怡皱着眉,眼中有挣扎,最终她将手搭在自己的前腹,重重点头。
不多时,方清怡登上马车匆匆赶去晋南王府。她连连催促车夫快一些再快一些。
陈安之正坐在床榻上,揉着肿痛的脚腕。他心里很烦,自挨了板子,屁股上的伤还没彻底好,又伤了脚。
“自从娶了那媚妇,事事不顺!”陈安之烦躁地嘀咕。
下人通传方清怡过来时,陈安之不由一怔,想到表妹最近对他的冷漠,他紧接着一喜,想来是表妹不与他置气了。顾不得脚腕上的疼痛,他下了床,拄着拐杖走到门口亲迎。
“表妹。”他用温润的语气唤她。
这两年,他们早已有了默契,总能在有外人在时,眉目传情。所有情衷蕴在这声表妹里,他相信表妹听得出来。
“表哥……”方清怡用一双泪盈盈的眸子深深望着陈安之,不顾下人还在,她直接扑进陈安之的怀里。
陈安之吓了一跳。
要知道,他们以前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守礼的表兄妹。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将方清怡推开,只听怀里的她哭着说:“母亲派人去杀表嫂,表哥你快去救救表嫂!”
“什么?姨母派人去杀尤玉玑?”陈安之迅速反应过来,挥了挥手,将下人全撵了下去。
方清怡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知道我有了身孕,所以想为我谋划,为我肚子里的孩子筹谋。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为了我们的孩子好,可是我不要这个孩子还没出生就沾了血债。呜呜呜,表哥我宁可不要这个孩子也不愿意去害无辜的人……表哥你快派人去救救表嫂……”
·
方璧淑以为尤玉玑提前做了布置,再拿了人证去向王妃讨公道,她并不知道的是尤玉玑出门前就向晋南王妃立了“军令状”。
王妃坐在斋房里,皱眉不展。
前日她将尤玉玑喊来商量按照术士所说去云平寺烧佛经时,尤玉玑曾信誓旦旦向她说这都是方氏母女的阴谋,为了取她的性命,好腾出世子妃的位置。
府中怪事连连,王妃本就起了疑。尤玉玑与她说时,她心里有了一两分相信,可到底方璧淑是她的亲妹妹,她不愿意相信妹妹会给王爷的轿子做手脚,会弄伤了陈安之的脚。
谷嬷嬷掀开厚厚的门帘进来,低声说:“王妃,世子妃一行人已经到了云平寺。她们折腾了一路,要不先安排歇着?还是召过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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