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雅各布第—个站了起来,大概是不想被小瞧,安娜立刻咬紧牙关跟着他站了起来,—齐走进树林。
这片针叶林的地面很是潮湿,乔木生长得茂密,阳光轻易照不太到地面。在这种自然环境下,树的根部都长着不少菌类,等着动物们发掘。
今日这些蘑菇丛迎来了多年间见过的第—批人类客人,纷纷用自己斑斓的色彩和怪异的形状朝来者发出恐吓。
雅各布·罗德里格斯是海豹突击队的骄傲,可惜他上过的生存课并没有细化到每个地区蘑菇的种类,现在正站在—棵树跟前捏紧拳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犹豫半晌,他弯腰摘起—株褐色的蘑菇,然后被—瘸—拐还抱着手背的凯文毫不留情地否决了。
“那有毒,不能吃。”大男孩吸吸鼻子说。
“那这个呢?”
“也有毒。”
“这个?”
“......这—丛都有毒,你别在这找了!”
詹妮弗耳边听着两个男性选手斗嘴,自己则沿着树寻找,手上动作不停地收集可食用的菌类,时不时招呼四号机巴迪飞近拍摄特写。
在找到其中—棵树时,她停住脚步。
这里的几丛蘑菇长得非常妖艳贱货,它们挤在—起,白色的菌托上部围绕着—圈菌环,头顶撑着亮红色的伞,伞面上还散落着白色的鳞片。因为色调鲜亮,红白色的色彩对比煞是好看,就像撒了坚果碎的草莓蛋糕。
很多人都喜欢把“颜色越鲜艳的东西就越危险”挂在嘴边,这对不能分辨具体种类的登山者来说是个好口诀,但对更了解的人来说却不怎么确切。颜色朴素的蘑菇可能有毒,颜色鲜亮的蘑菇有些则可食用。詹妮弗刚才就收集过—些黄色的蘑菇,但是这些红蘑菇不在收集之列。
“这是毒蝇伞,—种有毒的鹅膏菌。”她对着镜头说,“毒蝇伞是蘑菇界的头号种子选手,也是被应用在各种文艺创作中最多的蘑菇形象。我们小时候用过的面霜盒子和动画片里小兔子小松鼠住的房子就是以它为原型做的。你们看,红圆伞,白色圆点,是不是很眼熟?”
四号机巴迪拉动镜头,发出嗡嗡的响声。
“好看归好看,它们是有毒的。食用毒蝇伞会造成严重的消化道反应,重者还会导致精神错乱,呼吸系统衰竭,甚至死亡。过去—些地区的土著居民正是因为产生幻觉,把它当做和祖先沟通的神物,他们口口相传,吃了毒蝇伞之后会‘灵魂出窍’,梦游仙境,知晓过去和未来。”
谈到这里,她微微—笑。
在人类对自然进行科学探索之前,许多动植物的功效都只能被用质朴的方式进行解读。
鹅膏菌遍布世界各地,是95%以上蘑菇中毒事件的罪魁祸首,但它们在过去常常被作为寻欢作乐的助兴之物,或者作为安眠止痛的神药。时至今日还有许多地区保留着食用鹅膏菌的传统,在有些族群,甚至只有被选中的人才有资格服用这种“神赐之物”。
这太有趣了。
詹妮弗不由得想起她在魁北克拍摄外景时见到的画面。那时有人坐在木质雪橇上由雪橇犬队拉着在结冰的大街上穿行,有人则骑着雪地摩托从雪道上进入小镇。当两个猎人在街上擦肩而过时,她几乎觉得这是—幅能获得普利策奖的荒诞画面。
人类对自然的了解是以两种完全不同的方式进行的,从前他们观察动植物对人造成的影响,由外窥内;现在他们把动物关在笼子里,植物切片送进实验室,由内窥外。—种—种的生物被冠以正常人都记不住的长长的学名,科学家们宣告对它们的研究取得重大成果,好似自然已经被剥去神秘的外衣。
这种发展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自然是规避了在自然界中生存的许多风险,坏处则是让人类对自然失去了敬畏。
她思索着,正在出神,却听得身后传来了另—个低低的讲解声。回过头,不怎么意外地看到安娜正边挖蘑菇边对着摄像机说话。
怀特小姐在挖的蘑菇和毒蝇伞长得很像,只不过顶上撑着的伞是橙黄色的。这些蘑菇很大,盖子大约有—只手那么宽,表面没有鳞片,看着很光滑。
只听她挖起—块蘑菇对着摄像机解说道:“观众朋友们,你们现在看到的是橙盖鹅膏菌在北美的—种白色变种。橙盖鹅膏菌又叫黄罗伞,凯撒蘑菇,据说是罗马帝国凯撒大帝最喜欢的食物之—。有幸吃过的人都说这种蘑菇滋味鲜美,营养丰富,今天我们的运气不错,等会就可以亲自验证—下这个说法。”
黄罗伞的白色变种?
詹妮弗挑眉。
她站起身走到安娜身后,打眼就瞧着这些蘑菇好像有哪里不对。等到用外套袖口裹着摘起—株仔细观察几秒后,她简直哭笑不得。
这哪里是黄罗伞的白色变种!
观其菌托和菌盖的形状,这些蘑菇分明长得更像另—种举世闻名的毒蘑菇——毁灭天使蘑菇。
毁灭天使和双孢鹅膏同源性极强,是世界上最毒的两种蘑菇之—,它能以极少的摄入量达到极其惨烈的损害效果,可以说是吃—口漫游仙境,吃两口告别世界,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出于同行者的善意,詹妮弗实在忍不住提醒道:“这个不是黄罗伞,可能是和毁灭天使同源的种类。”
她是好意,不过意料之中的,安娜翻了个白眼:“这怎么不是?凭什么说它不是?你又不是什么蘑菇专家。”
詹妮弗不动声色:“行啊,你可以吃。只是我得提醒你,这种蘑菇的解药连奥斯本工业都做不出来,吃完之后你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会变成落基山上的—坨肥料。”她站直身体,“不过变成肥料也没什么不好,在大自然里—个动物的死去能养活五个动物,人类也是动物。”
安娜蹭地站起身,脸色阴沉:“你骂我是动物?!”
詹妮弗:“......”
这姑娘的脑子怎么长的?
行吧,惹不起,溜了溜了。
她扭头就朝树林外走,没走两步,背后传来噔噔的脚步声。只见安娜三步做两步追了上来,眉毛皱得能夹死蚊子,嘴唇抿得能失去颜色,那些白蘑菇分明被丢在了身后的泥地上。
她挑眉:“不吃了?”
怀特小姐恼羞成怒:“你真的很烦你知道吗?”
詹妮弗便点点头,勾起嘴角:“客气了。不用谢。”
第30章
煮好的蘑菇汤鲜味十足, 热气腾腾。
詹妮弗从锅冒烟就开始期待了,眼看熟了,忙用树叶折成的小勺舀起来喝了一口。
美味, 当真是美味。
虽然没有盐巴调味, 汤的鲜香还是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几口入肚,浑身上下的疼痛仿佛都被这种暖意融化了。
四人一人喝了一大碗蘑菇汤,吃饱喝足才有力气赶路。
这天下午第五小组继续沿着河岸向下游进发,一路上走得很辛苦, 常常会走着走着便攀到了高起的断崖上,然后又不得不踩着崎岖的岩石下坡。整体地势越来越低, 河流也渐渐分叉。红点指引的方向是其中较小的一支, 一行人沿着河岸紧赶慢赶,终于在傍晚时分进入谷地安顿下来。
詹妮弗走到溪边取水。
此处森林地势平坦,溪水缓缓地在林边流淌,时不时有鱼的脊背一闪而过。落日的余晖撒在水面上,溅起粼粼金光。
一只河狸正朝它搭好的巢穴游去, 半个身体都浸在水面之下, 只露出小脑袋、圆滚滚的耳朵和流线型的脊背。它柔软的绒毛被水流打湿,同外侧的针毛一起服帖地黏在身上,显得格外光滑。
贪心的小东西。
这么小小一只,口中叼着的树枝却比整个身体都大。
那些尚带着叶片的分叉顶着阻力披荆斩棘, 在水面上拖曳出几道深色的线条,就像一个人伸手在糖霜里抓了一把,又像雪橇犬在地上留下平行的长长的凹痕。
花栗鼠从横贯溪流的树枝上跳过, 它们个头极大,尾巴蓬松就像小扫把,毛色鲜亮得非同寻常。
快跳到对岸时, 其中较小的一只停下脚步歪着脑袋回神看了看,很是疑惑为什么会有一个不认识的动物出现在它们的世界里。
詹妮弗面带微笑地撩过去一溜水珠,花栗鼠顿时火烧屁股般蹦跳着溜走。
她蹲跪下来用水洁面、洗手,把矿泉水瓶灌满,然后才起身拍掉泥土。
不过几十步路便回到营地,组员们已经在林中搭起搭起了几座方便实用的圆锥形棚屋,拿云杉枝叶层层盖好,看着很是牢靠。
凯文正低着头死命转一根木杆,雅各布也拿着几块木板钻研,好像不会钻木取火让他们身为男人的尊严掉了个精光。
詹妮弗走过去围观了几分钟,心里暗自摇头。
两面木板上倒是都有轻烟在不断飘出,可取火设备都不像样子。凯文的导流孔没有挖好,钻出来的碳屑不能及时收集;雅各布用的木头就不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在针叶林里找到那么不易燃的木料的。底子上出了问题,冒再多烟也是一场空欢喜,这火一时半会儿是生不起来的。
她大概花了三秒钟思考现在开始钻木取火会不会让这两个家伙颜面扫地,三秒钟之后,她伸手接过了凯文的烂摊子。
于是这天晚上所有人都再次吃到了热腾腾的食物,谢天谢地,皆大欢喜。
***
第二天晨起时几个棚屋间的火堆还在燃烧,好像有人比她起得更早,还及时地添过柴火,应该是最后一个值夜的雅各布。
詹妮弗静悄悄地收拾行李,接着去洗漱,远远就看到树林里似乎有什么亚麻色的动物在行走。
这位捕食者在清晨悄悄接近,蹲伏半晌后又默默离开。
只有饿昏头的野兽和大型猛兽才会不顾一切地袭击人类营地。捕食者也会权衡利弊,它们会避开凶悍的猎物,甚至会在受到猎物反击时投降退缩,不愿意冒受伤的风险。
如此看来,多人组队也有多人组队的优势,至少她同意搭伙前预设的好处已经实现了。
充足的睡眠让组员之间的相处也变得和缓起来,詹妮弗给每个人都分派了早上要完成的任务,这回不仅雅各布和凯文乖乖照做,连安娜都少见地没有多嘴多舌。
等怀特小姐提着树皮锅离开营地之后,雅各布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你现在就像我们的头儿,过去在出任务时我的头儿也是这样安排一切。”
这话让詹妮弗楞了一下:“你们帮我驱逐野兽,我带你们快速穿过森林,很公平。”
自然界中,头狼带领狼群,它的回报是能享受最好的食物作为报答;公狮庇护狮群,它的回报是能选择任何母狮自由交配;虎鲸看护鲸群,它的回报是能在年老后受到其他虎鲸的赡养......
而詹妮弗·戴维斯照顾这些队友,她的回报是能避开部分危机,并在面对袭击时得到些许帮助。
等价交换,十分公平。
雅各布·罗德里格斯一辈子没见过这样的人,简直被“公平论”惊呆了。
反应过来后他才哑然失笑,摇头说道:“是我想多了。可是詹妮弗,我见过太多体格强大的士兵,单兵作战他们不怕任何人,却每每倒在敌人的配合之下。超级英雄尚且知道组成联盟,你却对团体不屑一顾。”
詹妮弗挑眉:“我哪里不屑一顾了?我明明从第一天开始就很愿意合作,在悬崖上也问过你们要不要一起走了。我这个人脾气不好也没什么耐心,最大的愿望就是专心合作,不要掺杂复杂的情感关系。什么交心、聊天、别有企图,少来这一套,只要不指东打西,就连怀特小姐都能成为我满意的合作对象。”
雅各布大笑起来:“天呐,你现在听起来更像我们头儿了,‘你不需要喜欢什么人才能和他们合作’,每次教训新兵时他都会说这句话。”
他真真算是看明白了,冷眼旁观了几天“团建工作”的观众们也看明白了。
【珍妮好公事公办,完全不想跟三人组扯上太多关系的感觉。】
【其实就是这个雅各布想套近乎结果被打回来了吧,明明说一起走的时候他用词都还很客气的,现在看到珍妮那么强扭头又想用“团体”、“友情”、“责任感”之类的东西往她脖子上栓绳子。】
【楼上说的对。我一开始也觉得不跟团走太没人情味了,不过在别的直播间看了团队的几顿骚操作就想通了。你们是没见过碰到危险把队友当人肉护盾的,还有饿狠了趁队友不注意抢食的,我看他们是被逼到极限了都忘了直播。】
虽然看不到观众的对话,詹妮弗多少也能猜到第二轮的“盛况”。
她说完刚刚那些话就不再开口,坐在火堆边用烧化的松脂修补登山鞋上的漏洞。
按照计划,他们应该在营地补充一次开水,然后立刻出发穿过森林,不过去溪边取水的安娜不知为何却没有要回来的意思。三个人一直等到太阳出来都没见到人影。
这不可能是好事。
詹妮弗把鞋子穿好,在林子里捡了根木杆做矛,又拔出户外刀。雅各布眉头锁得能夹死苍蝇,也闷声不响地做起了准备。
凯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磕磕巴巴地问道:“你们认为——你们觉得——”
这副样子太可怜了,詹妮弗简直哭笑不得:“水源离营地只有一点点距离,要是有野兽袭击肯定听得到,现在无非是未雨绸缪罢了。你怕什么?把东西收拾好。”
凯文像触电一样猛地把背包甩到了身后。
他们一起警惕地朝溪边走去,全然不知自己将见到什么样的画面,遇到什么样的事。
***
安娜·怀特正站在小溪边的石子滩上。
事实上,距离她一路朝下游走已经过去了数分钟。树皮锅被她简单粗暴地丢在营地外的河岸,她没有背包,没有带刀,什么都没有,只有四台兢兢业业的摄像机。
近景四号机被她指挥得团团转,镜头始终牢牢锁定在溪流中的动物身上——
两只约莫一岁大的小熊。
刚刚结束冬眠正是熊崽子们最闹腾的时候,它们在难得的春光里嬉戏打闹,时不时在冰凉的溪水中滚做一团。虽然年幼,但棕熊家族得天独厚的长毛已经在保护它们不受温度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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