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庚有擦剑的习惯,每一次擦剑的时候都会让他心情平静,然而这一次无论如何擦拭他都很难心安。
这一世很多事情都变了。
不是一成不变的发展让他觉得一切都往好的方向在走,同样的,又因为事情发展变得不可预知不可掌控,让他时常感到害怕。
算着时间,戚百里的还有一年便到了换骨期。
这个时候他就算有什么要做的,像他那般谨慎的性子也断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冒险离开沧海的。
应该是他想多了吧。
或许只单纯是那个合欢宗的女修为了保命,恰好找了那沧海的妖修做了交易而已。
“……这其实不难理解。”
“就像是你想要引雷劫灭了整个合欢宗以绝后患一样,那女修估计也是想趁着你雷劫最虚弱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击,斩草除根吧。”
的确,这也不是没可能。
桑子俞眉宇之间的折痕松开了些,压着身体的疼痛缓缓坐了起来。
一时之间火焰摇曳,众人都沉默了下来。
清岫抱着手臂在一旁闭目养神,听着周围没动静,余光不自觉往白穗所在方向瞥。
果不其然,少女神情冷凝,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他对白穗的性子很了解,就算不问也能够猜出她此时在纠结什么。
如果这里只有她一人的话她或许不会有什么顾虑,只是他们四人是一并历练修行的,很多时候都不能意气用事。
不单单是白穗,一旁的谢长庚也敛着眉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除了风祁,他们都心事重重。
清岫思索了一会儿,薄唇微启,打破了这长久的平静。
“我说,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桑子俞一顿,觉察到对方的视线是落在他身上后,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没什么打算,伤好些了再上合欢宗。”
“你不是说了上面还有个妖修吗?你一个元婴初期对上两个元婴修者,无异于以卵碰石有去无回。”
青年用树枝漫不经心地戳了下柴火,对于清岫的话浑然不在意。
“这种事情我自然知道。”
“我自始自终去合欢宗只有一个目的,便是把她救出来。不能全身而退就一命抵一命,左右于我来说也不是什么亏本买卖。”
他用着最稀松平常的语气说这让人心神激荡的话。
夜里风声蝉鸣不绝,也盖不住他的声音分毫。
清岫愕然了一瞬,这时候才算真正正眼看向了青年。
若是之前主动开口是顾及白穗感受,如今更多的是因为动容。
“……我可以帮你。”
桑子俞是一个独来独往的人,他于白穗有恩,却并没有想过让他们帮忙。
一来他不觉得自己帮陆九洲护个法,就值得他们冒险救人,二来他已经脱离昆仑,如今是个逍遥散修,他做什么杀了什么人于昆仑并没有关系。
可是白穗他们并不是。
他们的一举一动是会影响到宗门之间的关系的,尽管合欢宗于昆山蓬莱来说并不够看。
昆仑和昆山他们关系并不算好,合欢宗是受昆仑庇佑的,他们动了合欢宗的人便是有错在先,给了昆仑发难的机会。
不过单单只是桃源动手的话情况确好得多。桃源和合欢宗素来不合,自然不用顾忌太多。
出乎意料的是,这样一个大好机会摆在桑子俞面前,他却摇头拒绝了。
不仅是清岫,谢长庚他们也颇为意外地看了过来。
“为什么呀?清岫师姐近元婴,是我们这里修为最高的,她既然愿意主动帮你,你干什么拒绝啊!”
白穗本来就想要帮忙,诸多顾忌。
这个时候清岫主动提出要和桑子俞一起去合欢宗救人,这样的好事对方竟然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一下子急了,没忍住抬高了声音。
“桑师兄,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没面子,被女修帮忙了之类的。可是现在情况紧急……”
“和面子无关。”
桑子俞一边说着一边将被血浸透了的绸布解开,重新缠绕上了新的。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薄唇抿着慢吞吞解释道。
“我主要是担心清岫和我一起上了合欢宗,要是被她瞧见了会误会。”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担心这些有的没的做什么?!一个误会而已,难道比她的命还重要?”
白穗被噎住了,要不是看在他受伤了,她可能会激动地拽着他的衣领怒吼让他清醒一点。
比起白穗的激动,桑子俞反倒是淡然许多。
他叹了口气,等到她情绪稳定了些后这才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多谢你们的好意,只是这是我的事情,我不想连累到你们。”
“桃源和合欢宗不合帮了我倒没什么,可是上面还有个妖修,妖修睚眦必报,一旦被盯上了必然会缠到对方至死方休。”
“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最后再一次对清岫表示了感谢。
清岫张了张嘴,还没回应。
风祁的声音响起。
“我去吧。”
“戚百里在五年前破了锁妖塔,联合着萧泽将蓬莱搅了个天翻地覆,如今遇上了沧海的妖修,我断然不能当做无事发生。”
风祁属性为风,最喜在风口位置站着。这个时候夜风渐起,将缠绕在黑色巨剑上的绸带吹起。
额发之下,他的眼眸也晦暗明灭。
“至于合欢宗,它既然勾结了妖修,我也用不着顾及什么宗门之间的情面了。”
“那我也要去!他一个人应付不过来,戚百里和萧泽是一伙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沧海妖修也是我的敌人!我也不能坐视不理!”
白穗这一次总算逮住了机会,她一个人去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要是和风祁一起的话就不一样了。
她将手举起,一脸激动地说道。
“桑师兄,这一次你就别拒绝我了。给我一个还你人情的机会吧!”
桑子俞被这个展开给弄得恍惚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一直沉默不语的谢长庚也开了口。
“也算上我一个吧。”
对于戚百里,沧海妖修的事情,谢长庚都很是在意。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有没有什么别的企图,若是就这样放着不管他也没办法心安。
思索再三,谢长庚也决定一起上一趟合欢宗去会会那个妖修。
“……你们还真爱多管闲事。”
半晌,桑子俞半调侃半感慨地这么说了一句。
白穗见他松口答应了,也跟着松了口气。
“对了,你既然敢只身闯入,是不是有合欢宗的图纸?”
青年微微颔首。
对于合欢宗的内部情况桑子俞之前时候便打探清楚了,他将图纸展开,点了下右下角位置。
“那个妖修修为不俗,他便交给我对付,麻烦你们从南门去水牢一趟,把她带出来。”
“不过我不会和那妖修缠斗,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还有别的同伙。这里有一处秘境,可以藏匿气息,到时候你们把她带到这里,我脱身后会来与你们汇合。”
“正因为不知道那个妖修是不是还有同伙,所以他才应该交给我们对付。”
谢长庚一针见血指出了这个计划的不妥之处。
“我们人多,在应付其他合欢宗的弟子的同时,又能和那妖修周旋。要是有同伙也能及时发现,掩护脱身。依我看还是你去水牢救人,我们来对付这妖修最好。”
桑子俞并没有立刻回应,不为别的,他和那个妖修交过手。
不单单是修为不俗,那身法也很诡异,要不是剑修速度很快,好几次他都险些中招。
谨慎起见,他觉得由他来对付那妖修最为合适。
只是谢长庚说的也有道理,他们四人修为是不及那妖修。
可胜在有默契,能够互相掩护脱身,比他一人分身乏术要好上许多。
“……那好,你们务必当心。”
确定了营救计划的当晚,白穗并没有多安心。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一闭眼脑子里就乱七八糟闪烁着画面。
顾止曾经说过,修者的梦并不是单纯的梦。
大多都是有预知征兆的。
白穗刚至金丹,渡了雷劫。
修为提升之后也隐隐有窥探天机的迹象,只是在她的梦里,一切都混乱不堪,偶尔只能看到一闪而过的一个背影,听到几个字眼。
再之后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今夜那些画面又开始飞速闪烁。
白穗皱着眉想要辨别,一直模糊不清的梦里海浪滔天,似乎要把整个世界淹没。
她的口鼻被灌了水,整个人像是一块石头沉入海底。
暗无天日,窒息难耐。
在深海之中,月光粼粼。
血色晕散之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覆了上来,已然没了气息!
白穗吓得从睡梦之中醒来,背上更是冷汗潺潺。
“怎么了?做噩梦了?”
坐在洞口守夜的少年听到动静,掀了下眼皮看了过来。
他逆着光站着,月色如水,映照下来似深海表面细碎的粼光。
白穗身子僵硬,手脚也冰凉。
她眨了眨眼睛,仔细辨别着这到底是现实还是梦境,压着心头的悸动许久,这才低低应了声。
“……嗯。”
“梦到有人死在了海里,但是不知道是谁。”
雷劫刚过就做了这样的梦。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梦而已,不用太当真。”
“以你的修为还不足以窥探人的生死。”
风祁似乎并不忌讳这些,听了白穗这话喉只淡淡说了这么一句。
他说的是事实,但是那感觉太过真实了,就像是亲眼所见一样。
白穗没办法轻易忽略。
不过她梦到的是海。
他们现在在合欢宗这边,距离海那么远,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她这么在心里安抚着自己,可再等到真正平静下来了,她却如何也无法睡着了。
风祁不动声色上前了一步帮用身体她挡住了风,刚一动,骨头响动的声音传到了白穗耳朵里。
“你受伤了?”
他也有些意外,抬起手摸了摸后脖颈位置,用灵力探了下。
并没有发现任何伤口。
半晌,风祁摸到了一处微微凸起的地方,后知后觉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
“应该是要换骨了。”
和其他修者不同,风祁生来一身龙骨。
在金丹雷劫之后才会开始觉醒。
换骨这个词白穗并不陌生,谢长庚曾经提起过,戚百里也会换骨。
那是龙族最虚弱的时期,届时蓬莱主会亲临沧海,将其斩杀。
之前时候白穗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听到风祁也要换骨,她很难不多想。
白穗藏不住事,什么都写在脸上。风祁按摩着脖子的时候,余光一瞥,对上了她有些担忧的神情。
“你和戚百里都是龙骨,他会不会……”
他眨了眨眼睛,歪了下头。
“你放心吧,我的龙骨和戚百里的不同,我这龙骨是因为我生来属性为风水从而使之发生了异变,本质上我这还是人骨。”
“他本就是龙,有应龙血脉,看不上我这龙骨。”
“退一万步,人妖血脉相斥,他就算拿走了也用不了。”
“……那就好。”
第211章
桑子俞的伤势看着重,实际并没有怎么伤及内里。
他当时遭遇雷劫的时候虽然身边无人护法,不过他用了一件本命灵器去抵挡,又把一部分天雷牵引到了别处,这般分散了些,大致避开了要害。
再加上他本就是剑修,九死一生经历惯了,基本上什么样的伤都受过。
因此身体对于伤势的恢复能力很强,再加上服用了丹药调理,不到小半月就好得差不多了。
玄殷虽然被合欢宗给囚禁在了水牢,不过短时间里是不会对她动手的。
倒不是他们心软念及同门情谊故意放宽了时间,只是玄殷受了不小的伤,金丹也有损坏,强行取出的话别说融了金丹增长修为了,可能还会遭受反噬。
但是要是说这段时间是专门为了为玄殷疗养伤势也不尽然,她们并不会真正给她治疗。
身上的外伤和经脉断裂之类的放置不管,只留意金丹的修复情况。
简而言之是只修复玄殷的神魂,为了避免她不慎逃走,肉体的损坏如何他们是放置不管的。
在听到这里的时候白穗觉得残忍的同时又有些不解,不解合欢宗宗主为什么偏偏对玄殷的金丹如此执着。
桑子俞眼眸一动,他的瞳仁不是纯粹的黑,是有些浅棕色的。
阳光映照进来没什么焦距,却好似万物都在了其中,反而让人移不开眼。
“差点忘了,你刚入道没多久,对于一些宗门一些丑闻并不知晓。”
准确来说不只是白穗,顾止深居简出数百年,估计也不知道。
师徒两都活得通透且糊涂。
“合欢宗原本就不是什么正派宗门,若不是五百年前的仙魔大战遭了变故,她们如今可能还是游走于正邪中间,摇摆不定。”
“后来我师尊有意扩大宗门影响,主动提出了接纳一些弃暗投明的妖修和像合欢宗这样没有依仗依靠的势微宗门。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昆仑重新跻身于除了昆山和蓬莱,修真界的第三大剑宗。”
这件事白穗听顾止和陆九洲提起过,也是因为这个顾止对昆仑主颇有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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