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钰眼中再次露出微妙而难以言喻的神色。陈倏却已转身,握拳在唇边,偷偷笑了笑。
棠钰扣门,祖母唤了声进。
“回来了?长允说雨大去接你,可有接到?”祖母问。
棠钰应道,“接到了,雨有些大,他衣裳湿了,去换衣裳了。”
棠钰上前,将红豆糕放在桌上,又将冬衣叠好放在衣柜里。早前是比量着祖母的尺寸做的,冬衣一般不会有太大出入,晚些时候试一试,有不合适的地方,她再拿去成衣坊改。
棠钰折回,顺道扶祖母从躺椅上起身,“祖母,我带了红豆糕回来。”
祖母馋得东西并不多,尤其爱吃红豆糕,说有年少时候的记忆,所以棠钰但凡遇到,都会给祖母带些回来,今日也是。
棠钰刚说完,祖母笑道,“巧了,长允也带了。”
祖母开口,棠钰顿了顿,顺势看去,才见案几上也放着一盒红豆糕,她方才没留意。
她是没想到他也记得。
陈长允一直待祖母亲厚,从未流于表面过。棠钰淡淡垂眸,遂又莫名想起早前马车驶过时,他问的那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棠钰姑娘可有想我?
棠钰略微出神。
屋外扣门声响起,棠钰转眸。
屋门是打开的,陈倏已经换了衣裳,重新一丝不苟出现在屋外。
“是长允吗?”其实就几日功夫,老太太眼睛都能依稀能见到一道人影来,虽然依旧模糊,却已经比早前看清得太多。
“祖母。”他上前的时候,老太太仔细打量了他几眼。虽然看不清陈倏的脸,却见他衣冠端正,身姿挺拔,很是入眼。
老太太笑了笑。
“没热水了,我去接壶热水沏茶。”想起刚才一幕,棠钰耳根子略微有些红,有意避开他。
陈倏侧身让开,目光落在她身上很久才收回。
老太太早前看不见,还不怎么觉得,眼下,莫名觉得陈长允同钰儿在一处般配。而且,老太太是过来人,陈长允这么费劲心思讨好她这个老婆子,是为了钰儿。
“长允。”老太太唤了一声,陈倏上前扶他,“祖母。”
老太太不怎么看得见,除了有人搀扶,还习惯了拄手杖。眼下就是陈倏一面扶着她,她一面拄着手杖,慢慢同他说着话,“相处这么久,还没问过你是哪里人?”
陈倏温声道,“祖母,长允是万州人。”
“万州?”老太太又道,“那家中可是清白人家?”
陈倏顿了顿,似是猜到老太太的心思,如实道,“很清白。”
老太太一面听着,一面颔首,又欲开口时,陈倏坦白交待,“祖母,长允年前加冠,未成亲,无妾氏,也无通房,苑中清净。父母过世早,长允自幼得太奶奶照顾。一门心思花在家中经营上,无暇顾及旁的,直到遇见棠钰……”
祖母方才会这么问,他不会猜不到老太太心思。既然知晓瞒不过,不如主动坦诚。祖母对他印象不差,他也不讨祖母嫌,祖母在意的是棠钰,那他如实相告。
老太太仿佛也未想到他会一股脑说完,他惯来聪慧,也心思坦荡,没有藏着掖着,反倒让老太太心中有底,老太太遂又问道,“怎么会喜欢我们钰儿?”
老太太忽然问起,陈倏想起小时候他蜷在她怀里,那时候的他都要冻透,却不怎么爱说话的性子,他其实怕她不管他。但她揽紧他,问他冷不冷,他摇头,心是暖的。父母和祖父遇害后,周妈妈带一路他逃到平南,投奔棠钰的外祖父。从万州来平南一路都未曾安身过,这是他最温暖和踏实的怀抱……
她叫棠钰,是祖父旧友的外孙女。
他看见她颈边的海棠印迹,迷迷糊糊里,鼻尖都是她身上的清淡的海棠香气。
他喜欢和她一起。
祖父那时告诉他,棠爷爷答应了外孙女同他定亲。
她是他的未婚妻。
还冷吗?
她明显觉察他还在发抖。
他终于开口,不冷了。
若是祖父和棠钰的外祖父都还在……
陈倏收回思绪,轻声道,“缘分吧,就是看一眼,便觉似曾相识,好似注定。”
陈倏目光微潋,“她是什么模样,我都喜欢,同她在一处,如沐春风,心有暖意,就像认识很久一般。”
老太太微讶,微微蹙了蹙眉头,认真问道,“长允,你老实告诉祖母,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陈倏亦认真应道,“敬平侯,陈倏。”
老太太惊掉了下巴,若非陈倏扶着,险些跌倒在地。
……
棠钰折回的时候,见陈长允扶着祖母在雨后的长廊下散步。
苑中的空气清新,尤其是雨后,远远看去,两人在一处的画面和谐又温馨。
棠钰想起祖母一人在家中许久,自从舅舅过世,虽然也有林婶会来看祖母,但祖母一直孤独。眼下陪祖母最多的,除了她,就是陈长允。
棠钰出神时,陈倏仿佛觉察什么一般,忽然驻足,回眸看她。目光企及之处,棠钰“嗖”得一声,转身入了屋中,添水。
陈倏低眉笑笑。
“怎么了?”老太太问。
陈倏没同祖母说起,有人害羞了。
“祖母,长允有个不情之请。”陈倏眸间笑意。
“说吧,如果祖母能帮得上忙。”老太太本就喜欢他,他也极少开过口。
陈倏叹道,“祖母,我能否借阿钰几日?”
老太太脚下微滞。
***
等陈倏扶老太太回了屋中,棠钰正好也沏了茶。
“钰儿,方才同长允一道散步,正好听长允说起愗城的素烧鹅很有名,除了素烧鹅,还有决明子软枕。正好愗城离得不远,明日让长允同你一道去愗城,帮祖母带一些回来?”老太太难得主动开口提起。
棠钰微楞,看了看祖母,目光又朝陈倏看去。她其实不信祖母真想吃愗城的素烧鹅,就算是,也是他怂恿的缘故。
陈倏扶老太太在躺椅处躺下,“我去就好了,阿钰留下陪祖母。”
老太太迟疑,“这怎么好?”
棠钰指尖微顿,她才是祖母的孙女,陈倏这句话喧宾夺主,应当反着来,但祖母确实不放心她一人去愗城。
“我去吧。”棠钰看他,愗城到桃城就半日路程,晨间去,黄昏就能来回。
“那我同你一道去,让陈磊照看祖母。”陈倏见缝插针。
棠钰没有应声。
老太太适时叹道,“苑中走了一圈,有些累了,想再歇一会儿,可能是年纪大了,精神没有早前好了。”
棠钰问,“是不是今日施针的缘故?”
“应当是吧。”老太太胡诌。
“要去请刘大夫看看吗?”棠钰紧张。
老太太赶紧摇头,“不必了,今日施针累了,你们出去吧,我躺一会儿就好。”
棠钰和陈倏对视一眼。
棠钰知晓祖母是特意留出时间让她和陈长允在一处,不知道他方才同祖母说了什么,但祖母几次有意无意都在撮合。
棠钰淡淡垂眸。
两人一道从祖母房间出来。
苑子不算小,陈倏的住在老太太左侧的房间,棠钰住在老太太右侧的房间,从老太太屋中出来,下了阶梯,正好要分开两处。许是心不在焉的缘故,棠钰踩空,陈倏也再一次伸手扶住她。
而这一次,两人靠得比上次还要亲近些,他唇边都险些贴上她额头。
棠钰脸红。
陈倏心跳也仿佛倏然漏了一拍,想起早前一室绮丽,他扣住她指尖,温柔与呼吸交替……
当下,两人离得太近,棠钰避过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陈长允……”
他认真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
棠钰愣住。
他喉间轻咽,一字一句,声音里带着低沉,“棠钰,我喜欢你,我承认。”
棠钰咬唇,硬着头皮,“陈长允,我嫁过人了……”
陈倏微顿,听她继续硬着头皮道,“我早前没告诉祖母,是怕祖母担心。但眼下,怕祖母是误会了。我夫君他……他对我很好,只是……只是他过世了。”
过世了……
陈倏眨了眨眼睛。
第023章 “默契” 那日晨间在驿馆……
他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世的?
棠钰脸颊通红,目光没敢一直直视他,遂又咬了咬唇,轻声道,“陈长允,此事你别告诉我祖母……她眼疾还未好,怕祖母替我忧心……”
陈倏却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棠钰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一时促狭,莫名看他。
四目相视,陈倏的目光没有避讳,棠钰的脸色仿佛都要红透,不知要如何应声才会可信,又不唐突。
她没应声,但陈倏也没再为难她,“好。”
他的声音里仍是淡淡温和,“我不告诉祖母。”
棠钰如释重负。
看着棠钰背影,纤腰窄窄,清丽动人,却又似兔子般溜走,陈倏嘴角微微勾了勾。
她动心了。
***
阖上房门,棠钰的心还砰砰跳着,靠着房门站了稍许,心中才缓缓平复,目光空望着眼前出神。
忽得,脚下毛茸茸的暖意蹭她,棠钰回神,见是糖糖在脚下。
棠钰才想起糖糖还在她这里。
棠钰蹲下,素手纤纤温柔摸了摸糖糖的头,糖糖舒服得朝她又蹭了蹭。
这些时日,糖糖同她不能再熟络了。
棠钰想起早前在雨中马车疾驰而过,溅起水花,陈长允揽着她,轻声问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棠钰姑娘有想我吗?
她怎么不会想起他?
他把糖糖托给她照顾,糖糖终日都同她在一处。他是糖糖的爹,她见到糖糖,自然会想起他……
他是特意问她的。
早前,也是特意将糖糖托给她照料的。
棠钰目光垂了垂,正好糖糖伸爪子要抱。棠钰心中微软,伸手抱起它,糖糖趴在她怀里“汪汪”两声。
这段时日朝夕相处,糖糖都快将她当半个主人了。
棠钰叹道,“狗糖糖,你爹来了……”
但狗糖糖沉溺在她怀抱里,爹什么的一点儿都不重要。糖糖眼巴巴望着她,棠钰笑了笑,喂了糖糖一些肉丝,又放糖糖下来喝水。
它同她早前的果果长得很像。
棠钰待它宽厚,它也黏着棠钰,棠钰有些舍不得它。
但糖糖是陈长允的儿子,之前陈长允不在,如今他人来了桃城,糖糖也应当回它爹那里去了。棠钰有些舍不得,但同时也在想,她要怎么送糖糖回去?
尤其是方才一幕后,她不好再送糖糖去陈长允哪里,棠钰为难,让糖糖先留在她这里?
棠钰轻叹一声,仿佛,也没有旁的更好法子。稍后等糖糖吃完肉丝,喝完水,她就开门放糖糖出去,糖糖会闻着味儿去找他爹的……
***
翌日醒来,狗糖糖果然没有回它的窝里来。
好容易见到它爹,估计高兴得快疯了,一定是蹭他爹的房间去了。
棠钰简单洗漱,去屋中看祖母。到祖母房间的时候,却见陈长允已经同祖母在一处,陪着祖母一道说话,一道用早饭。
狗糖糖在一侧的专属地方,欢欢喜喜得吃着它的狗狗早点,不亦乐乎。
棠钰到的时候,陈长允正好在给祖母盛粥。
棠钰诧异看他。
她昨日都同他说得清楚明白……
陈长允也笑眸看她,温和道,“状元及第粥,还有油条,晨间溜糖糖的时候,在临街买的。”
祖母也笑,“钰儿,来坐。”
棠钰有些挫败。
她使那么大的劲儿,好像在他这里全然没起作用。不仅如此,变本加厉,连早餐都一道送来了,同祖母一道,其乐融融……
棠钰心中轻叹。
上前也不好,不上前也不好。
最后,还是上前,坐在祖母身侧的位置,正好同陈倏对坐。
“阿钰,要粥吗?”陈倏主动。
棠钰看他,陈倏温和如常,“半碗还是一碗?”
棠钰看了看祖母,低声应道,“半碗。”
陈倏效劳。
棠钰喝了半碗粥,一直在听陈倏和祖母说话,慢慢觉得,她早前许是真的多虑了,昨日的事对陈长允不仅没有影响,他继续喧宾夺主……
棠钰一直没怎么说话,只在祖母问话的时候,轻声接一两句。
……
等早饭用完,棠钰扶祖母起身,准备同祖母一道去刘大夫的医馆,祖母却道,“陈磊陪我就好了,你今日不是要同长允去懋城吗?”
祖母应当不知晓昨日陈长允同她表露心迹,她也拿丧夫搪塞过去,棠钰早前就想好了说辞,祖母开口问起的时候,棠钰正欲应声,陈倏先道,“那我们走吧,车备好了,就在苑外,我们早去早回。”
棠钰诧异看他,在祖母口中的催促声中,陈倏扯了她的衣袖出了屋中,径直去了苑子里。
“陈长允。”棠钰沉声。
陈倏转眸。
她在阶梯上,他在阶梯下,他转眸看她,目光正好与她齐平。
入了十月,就是秋末冬初,晨间的日光落在他肩上,照出一抹清晖华贵,他笑道,“不是不告诉祖母吗?忽然说不去了,祖母不会生疑吗?”
棠钰踟蹰。
虽然有些强词夺理,但并非没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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