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钰迟疑时,他又扯了扯她衣袖,轻声道,“祖母在门口看。”
棠钰转眸,祖母远远看着他二人,即便看不清,脸上却有慈祥笑意。
棠钰才噤声,同陈倏一道上了马车。
桃城到懋城就小半日路程,往返其实很快,买了素烧鹅和决明子软枕折回,黄昏前后就能到苑中。
棠钰如是想。
……
等上了马车,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昨日的事情后,陈倏在马车上安静的翻着书册,没有出声扰她。
棠钰反倒成了无所事事的那个。
秋末冬初,稍许天寒,马车行得不算快,但帘栊撩起也会透风,她目光只能放在马车内,但是马车内除了陈倏,什么都没有。
棠钰目光不知道该往何处放,又听到陈倏手中淡然闲适的翻书声。
这段路程对他来说应当不算长。
棠钰心中有些懊恼,她当时就不应当上这辆马车的……
眼下,棠钰只能靠在马车角落处,无聊得有些犯困。
陈长允也似真的只在晨间,祖母跟前如常,眼下,马车中同她划清界限,一句话未说。
马车颠簸,棠钰心中说不出哪里有些不对,但晃晃悠悠中,靠在马车角落里,一点点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周遭有难以,头顶处亦有翻书声。
棠钰缓缓睁眼,迷迷糊糊中闻到他身上香囊的清淡的香气,棠钰觉得这股香气似曾熟悉,睁眼时,见是陈倏。
她撑手坐起。
他没有拦她,也没有看她,淡声道,“醒了,不多睡会儿?”
棠钰探究般看他,心中隐隐猜测,似是同脑海中某个模糊的印象渐渐重合,棠钰攥紧掌心,面色稍许有些白。
陈倏没有放下书册,只余了一道目光,从书册上方打量了她一眼,温和道,“阿钰,真不是我,是你自己觉得冷靠过来的。”
棠钰其实并没有认真听他口中的话,只是指尖微微颤了颤,莫名想起那日晨间在驿馆见敬平侯时,他就坐在案几前,漫不经心翻书。她抬头没看他,但在模糊的印象里,敬平侯也是这般慢慢翻着书,心不在焉,声音寡淡,但陈长允却温润柔和……
锦帷里的记忆涌入脑海,棠钰微微敛眸,掩了眸间情绪。
恰好,马车骤然停了下来。棠钰伸手扶住马车内的扶手,陈倏也伸手握住她,怕她跌撞出马车去。
“怎么了?”马车忽然停下,应是出了意外,陈倏过问。
驾车的侍卫道,“主上,底部的横梁卡住了,可能暂时走不了。”
“我去看看。”陈倏松手,温和同她说了声。
棠钰见他撩起帘栊下了马车。
难怪驾车的侍卫先前没看到,应当是昨日那场雨,路上有不少积水,许多浮泥盖在路上,看起来平顺,实则是凹陷深坑,方才,马车的一处轮子过去了,另一处到了深坑里,横梁卡断了……
是一时半刻走不了。
棠钰也撩起帘栊下了马车,确实看到马车卡住,也听侍卫同陈倏说起,“主上,马车暂时走不了,山下几里就是懋城,是主上带棠钰姑娘先骑马懋城,还是主上和棠钰姑娘稍后,属下先去懋城,再寻辆马车来接。”
他骑马带她……
棠钰浅浅拢眉,陈倏直接朝侍卫道,“你先入城寻辆马车来,我们边走边等。”
棠钰眉头微微舒了舒。
侍卫骑马而去。
陈倏朝她叹道,“棠钰,看样子,我们要小走一段路了。”
棠钰颔首,“嗯。”
反正,怎么都比一道骑马强。
……
但很快,棠钰发现,马车里两人还能不怎么说话,眼下并肩走着,又是山路,又是下坡,不怎么好走,陈倏需不时牵她。
两人走得不快,直至天有不测风云,空中被大风吹过大片乌云。忽然电闪雷鸣,“哗”得一声,豆大般的雨点将人直接浇透了去。
陈倏脱下外袍给她挡雨,大雨很快浇湿视线,这样的雨点跑不过,但周围都是树木,响雷的天气不能在树下躲避,而且雨势太大,在树下都会被浇透,连避的地方都没有。
冬日里,棠钰隐隐打着抖。
在暴雨中安稳下山不大可能,一直在原处淋到大雨结束更不现实。
陈倏和棠钰都看见,山上有农户……
“你们是?”扣门声后,农户夫妇只警觉得将门打开了稍许,乱世才过去不久,百姓都谨慎,怕引火烧身
陈倏道,“我们原本要从桃城去懋城,结果马车陷在泥坑里,想步行下山,结果遇到暴雨,想在贵处借避。”
农户确实见他们二人都湿透,“你们二人是?”
农户夫妇很谨慎,不想接纳来历不明的人,两人对视一眼,而后“默契”开口。
棠钰:“姐弟。”
陈倏:“夫妻。”
四个人都愣住。
棠钰和陈倏顿了顿,对视一眼,又重新开口。
棠钰:“夫妻。”
陈倏:“兄妹。”
四人再次愣住。
第024章 同屋 “那要不挤一挤,还……
无论如何,农户夫妇最后还是让他们二人进了屋中避雨,因为陈倏最后伸手揽了棠钰,一脸沉重道,“我与阿钰并非血缘,但世俗不容,好容易逃到这里,祸不单行,遇上山间大雨,实在走投无路……”
棠钰诧异看他。
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但陈倏“深情”看了她一眼,又顺道瞥了瞥身后的倾盆大雨。
正好,背后劈了一道闪电。
棠钰颤了颤,喉间也轻轻咽了咽,雨势太大,整个山中都被狂风骤雨吹得呼呼作响,又伴着电闪雷鸣,暴雨还不知要下多久,他们浑身上下都湿透……
棠钰妥协,任由他沉痛得胡编乱造着,她没有吱声。
他本就生得温文如玉,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言辞间里虽然都是轻描淡写,但简单几句,配上温和又带了几分醇厚的声音,极具内敛与张力,棠钰若不是知晓实情,恐怕都信了。
暴雨里,棠钰余光不由看了看天色,有些怕他被雷劈。
但很快,农户夫妇被打动。不仅让他们入内,见他们二人浑身上下都湿透,冬日里怕染风寒,又给他们二人备了热水驱寒,还各备了一身换洗的粗布麻衣,说大小不一定合适,但山中贫瘠,只能先将就着。
两人道谢。
因为是“夫妻”,所以只有一间屋子,也只有一桶热水……
两人再次“默契”对视。
棠钰:“我不用……”
陈倏:“你先。”
短暂沉默,空中再次惊雷,棠钰抖了抖。
陈倏低声道,“雨下这么大,浑身都冻透了,不用热水驱寒会染风寒。这山中看样子也没有大夫,若是染了风寒,只能我替你擦身……”
陈倏话音未落,棠钰便拿了衣裳径直去了浴桶处。
虽然有薄薄的一层围帘遮挡,棠钰还是脸红。
陈倏笑道,“我守在门口,别担心……”
顿了顿,又特意道,“我不看。”
但围帘后,分明见某人僵住。
陈倏忍不住握拳笑了笑,还是踱步到门口,也遵循他说的,他不看……
才怪。
窸窸窣窣的宽衣身后,陈倏微微侧眸,见围帘上方她的衣裳挂起,隐约绰约的身姿入了浴桶中,浮起的水花声似是溅到他心底。
他没有移开目光。
他记得指尖轻触的温软,也记得纤腰窄窄,盈盈可握,还有,修颈锁骨下的玲珑有致……
他是男子,有七.情.六.欲。
出神时,棠钰匆匆泡完起身。
他只能收回目光。
稍后,她换好衣裳,轻声道,“我好了。”
他喉间微哑,“嗯。”
屋中就有碳火取暖,棠钰的头发早前湿了,方才也匆忙洗过,眼下棠钰一面擦着头,一面在碳暖前烤火。
她尽量不去想围帘后还有人,但陈倏泡的时间有些长。
围帘后不时传来的水声,总是若春燕掠过湖面的平静,在心底泅开丝丝涟漪。
胡思乱想时,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传来。
棠钰脑海中莫名想起在驿馆的时候,手中微微滞了滞……
等陈倏撩起围帘出来的时候,棠钰已经出了屋中。
***
“山中贫瘠,不习惯吧。”农妇倒了温水给她,一面问道。
棠钰接过,笑了笑,“能有遮风避雨之处,已经解了燃眉之急,多谢大哥大嫂收留。”
棠钰的这声大嫂唤得农妇心中很舒服。
棠钰生得恬静温婉,说话也得体温柔,农妇不由叹道,“我家男人说,这雨有些大,还不知道要下多久,你们先安心住下,等雨停了再走。”
“劳烦了。”棠钰温声。
“我去看看吃的弄好了没有。”农妇起身,堂中就坐了棠钰一人,看着杯中的涟漪出神。
稍后,农户夫妇折回。
两人手中端着饭菜和碗筷,棠钰上前帮忙,农妇没让。
棠钰其实早就饿了,她晨间只用了小半碗粥,而后上了马车。路上睡了阵子起来,原本就有些饿了,后来又是马车陷在泥坑里,又是遇到倾盆大雨,一直没顾得。
眼下,才觉腹中饥肠辘辘。
“山中都是粗茶淡饭,我家男人厨艺又不好,别嫌弃。”农妇说是说,但言辞间都是自豪神情。
农夫脸红,“都是她喜欢什么,我做什么。”
听他二人说话,朴实而温馨,棠钰笑了笑。
恰好陈倏撩起帘栊出了屋中,几人朝他看过来。锦衣华袍下的陈倏是温文如玉,但粗布麻衣下亦遮不住他五官的精致,和儒雅气度。
农妇眼睛看直了去。
农夫轻轻揣了她一脚,农妇赶紧回神,朝棠钰笑道,“你男人生得真好看。”
棠钰愣住。
农夫轻咳。
农妇哄道,“没你好看,我男人最好看。”
农夫脸色才微微缓了缓。
棠钰眼看着陈倏朝她走来,脑海中忽然浮现方才那句“你男人真好看”,棠钰喝水呛到,呛得眼泪都快出来。
“是不是菜太辣了?”农妇问。
棠钰一面摇头,一面勉强出声,“喝水呛了……”
“没事吧,要不要紧?”陈倏微微蹙眉,轻声问起。
棠钰继续摇头。
农妇忍不住叹道,“一看就是新婚夫妇,连喝水呛到都会担心。”
棠钰和陈倏都莫名看她。
农妇接着道,“等时间长了,老夫老妻了,就是半夜从床上被踹下去,另一个都没有动静。”
农户夫妇都会意笑起来,对面的陈倏和棠钰都愣住,一时间只有两人笑,两人愣住的场面很有些尴尬。
农夫替农妇夹菜,“吃饭就吃饭,谁让你话那么多!”
陈倏也连忙给棠钰夹菜。
棠钰看他,陈倏细声道,“方才就险些露馅儿了,还不跟着学?”
棠钰只好夹起他夹给她的菜,低头扒饭。
总归,农夫做什么,陈倏就做什么,夹菜,倒水,盛饭,嘘寒问暖。
最后到农妇给农夫擦嘴的时候,陈倏和棠钰各自顿了顿,而后对视一眼,棠钰生平第一次给人擦嘴……
应是吃饭的时候聊得来,屋外又是暴雨,饭后,农户夫妇又端了茶水来,几人多聊了些时候。
陈倏和棠钰才知道,农户夫妇就是从附近的州郡逃来此处的,早前的朝廷昏庸无能,宫中荒.淫无度,朝中贪官横行,民不聊生。各地的诸侯和封疆大吏各自为政,丰州和万州还好些,好多地方的百姓都被压榨得没什么活路,他们夫妻是从北边逃来的。
北边是安北侯府的封地,陈倏抬眸。
农夫叹道,“早前在北边,安北侯为了征兵,豢养军队,赋税就极重,好些百姓都迁离了北边。人一走,人口就少,安北侯府就搬了禁令,再有无故离开的,可就地灭口,百姓再不敢外逃,我们夫妻二人也是貌似逃出来的,但听说别处也差不多。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如今新帝登基,也不知道往后,大家的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陈倏低头饮茶,没有出声,眸间黯沉了几许。
再等晚些时候,农户夫妇要熄灯,陈倏和棠钰知晓该回屋了,两人目光又凑到一处。
“床不大,勉强能凑合,你们夫妻二人挤一挤,山中冷,被子倒可以多盖厚两床。”屋中原本有两床被子,农妇又多抱了一床被子来。
陈倏道谢。
农妇一走,屋中瞬间安静下来。
屋中只有一盏夜灯,昏黄的灯火照在床上,映出一张几乎只够一人躺下的床,棠钰看着手中抱着的被子,上前放在床上。
一侧,陈倏推开窗户,窗外的寒风骤雨忽得灌进来,陈倏叹道,“看样子,这场雨夜里都不会停……”
棠钰正俯身放下怀中的杯子,刚好起身看去,见陈倏关上了窗户。
四目相视,窗外寒风呼啸,屋中只有碳暖烧得“哔啵”作响,陈倏上前抱起后来的那床被子,温声道,“你睡床,我睡地上。”
棠钰没有应声。
陈倏又道,“那要不挤一挤,还暖和些?”
话音刚落,棠钰赶紧将另一床被子扑在地上,又从他手中接过被子,放在铺好的被子上,“……好了,可以睡了。”
陈倏笑了笑,果真听话而顺从得缩进被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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