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初六伸手,替黎妈妈摸眼泪。
在小初六的印象里,黎妈妈不曾如此过,小初六好奇瞪大了眼睛。
黎妈尚有些说不出话来。
棠钰便抱起小初六,“马上要见到爹爹了,你想爹爹了吗?”
“想。”小初六笑。
棠钰吻上小初六脸颊,“那今晚陪爹爹好不好?”
“好!”小初六欢喜。
马车缓缓在侯府门口停下,帘栊撩起,侍卫置好脚蹬,棠钰下了马车。分明侯府至主苑只有不远的一段,她脚下快步,却还似无边漫长。身边有小初六在,她不能快跑,小初六非要自己跑去看爹爹,棠钰护着他。
临到苑门口时,见陈倏站在树下。
棠钰不由驻足,眼眶兀得红了。
“爹爹!”小初六已经扑上前去。
陈倏一直在苑中等他们。
小初六扑上前,他看不见小初六,只能根据听到的脚步声,和小初六的声音迎他。
他脸上并无太多血色,却依旧温和。
小初六扑到怀中的时候,他嘴角久违的笑意,“初六。”
他应当很留意,所以才没被小初六扑到。
但棠钰见他眉头微颦,是很吃力。
小初六亲他脸颊,他微微怔了怔,既而揽紧他,也吻上他额头。
另一阵脚步声上前,陈倏顿了顿,抬眸看向棠钰方向,缓缓站起来。其实分明看不见,棠钰上前,轻轻靠在他怀中,伸手环住他腰间,“我想你了……”
她声音温和,身上带着惯有的清淡海棠香气。
陈倏指尖轻轻颤了颤,耳后才俯身抱紧她,尚有些嘶哑的声音道,“我也是……”
棠钰眼中盈盈水汽,却尽量不让他发现。
“阿钰,我回来了。”他声音很轻,如鸿羽般悠悠落在她心底,即便他未开口说起,她也知晓他这一路不易。
“你没食言。”她亦轻声。
忽得,陈倏心底深处似塌陷一般,知晓他不说,她都明白……
***
八月中秋,回府的时候已近黄昏。
小初六挂在陈倏脖子上,要闹腾着同爹爹一道洗澡。
棠钰知晓这一路小初六很想他,恨不得时时处处都同他一起。但小初六洗澡闹腾,要玩很久的水,棠钰怕他同陈倏一道,陈倏着凉。
“爹爹看着你沐浴好不好?”棠钰温和同他商量,“爹爹许久没看到你了,等你沐浴完,爹爹在沐浴好吗?”
陈倏温声,“听娘亲的话。”
初六这才点头。
小米和平娅已经备好了水,黎妈抱了小初六先去耳房。
黎妈原本是想先替他脱衣服的,但小初六要等着爹爹和娘亲来,黎妈知晓他是到父母跟前,便开始任性。
棠钰正好搀了陈倏入内,“我来吧,黎妈。”
黎妈应好。
棠钰像剥鸡蛋一般,把小初六剥完。
小初六快两岁了,能自己坐在浴桶里洗澡。但是初六活泼好动,浴桶里是不会老实坐着的,打水,蹦蹦跳跳,怎么好玩怎么玩,也溅了棠钰和陈倏一身水。
架不住小初六玩得很欢喜,尤其是许久没见陈倏,在陈倏跟前份外闹腾。
陈倏虽然看不见,但同小初六一道很开心。
棠钰不敢让小初六洗太久,拿了浴巾裹了他起身,他还在咯咯笑着。
陈倏心底似都融化。
棠钰唤了黎妈来,陈倏在替小初六擦头,棠钰让黎妈换桶水。
黎妈是见侯爷的衣裳湿了好些,应当是早前同小世子一道闹腾的。
小米带了苑中粗使的丫鬟来处置。
小初六很快擦干。
棠钰轻声道,“同黎妈去玩会儿。”
小初六还想要爹爹。
棠钰道,“爹爹一会儿来寻你。”
小初六这才被黎妈抱走。
虽然方才陈倏未同小初六一道洗,但身前的衣襟湿了不少,棠钰怕他着凉。
浴桶的水都已换过,棠钰替他宽衣。
“慢些。”她扶他入了水中。
小初六不在,耳房里忽然安静下来。
棠钰去取他的衣裳,耳房中除了呼吸声,便仿佛只有水声。
陈倏仰首靠在浴桶边沿上,想起方才初六的笑声,想同他玩,朝他泼水,棠钰严厉提醒,他似是从未听她这么同小初六说话过,但小初六听了。
他日日都在盼他们母子回来,如同黑夜里的星辰月光。
方才初六和棠钰抱他的时候,他心底的阴霾才似消散了些。
身后脚步声想起,是棠钰折回。
“长允?”她一面挂衣裳,一面唤了声,怕他睡着。
“嗯。”他应声。
棠钰上前,拿起一侧的纱巾帮他擦拭。
陈倏坐直。
两人都没特意触碰他失明的话题。
她替他擦拭脸颊,修颈,肩膀,他一直安静呆着,没出声。
“再呆一会儿,还是穿衣裳?”棠钰问。
棠钰知晓他不能呆太久,但还是尽量问他的意思。
“起来了。”他轻声。
她扶他起身,而后披了浴巾,扶他从浴桶出来,替他一层层换好衣裳。
“擦完头再出去吧,屋外冷。”
“好。”
他坐在铜镜前的小榻上,棠钰在身前替他擦头。
他坐着,她站着,忽然,他伸手抱住她,埋首在她怀中,一声未吭。
棠钰知晓他心底有过不去的东西。
“阿钰,我.日后若是永远看不见,也永远这幅病恹恹的模样……”他声音微哑。
“你都是陈倏。”
他颤了颤,越发揽紧他。
她莞尔,“都是我的小奶狗……”
陈倏僵了僵,心底某处似是渐渐融化,眸间也莫名温润,仍是嘶哑的声音道,“棠钰……”
棠钰拥他,温柔道,“长允,不怕,回家了。”
他死死环紧她。
……
棠钰扶他出屋,小初六想同陈倏一处。
陈倏在床榻上陪他。
他们父子两人折腾过后,棠钰一身汗。
他们父子在床榻上玩,主要是小初六要陈倏陪着,棠钰去了耳房。
入了水中,水汽袅袅,眼中的氤氲便也不怎么显眼。
陈倏很不好,她不会看不出来。
再想起兰叔早前的话,和方才陈倏埋首在她怀中的模样,棠钰心中似缀了沉石一般难受。
棠钰仰首靠在浴桶边,望着天花板出神,想起幼时初见陈倏时候的模样,家中才生变故,陈倏也是这么不怎么开口说话,只是跟着他,其实分明想同她一处,但是不开口……
晚些,棠钰换了衣裳出来,身上都是沐浴过后的清香。
中秋佳节,黎妈备好了月饼。
小初六吃不了那么多月饼,棠钰同他分。
他非要喂陈倏。
陈倏咬了一口,小初六还想喂他。
陈倏其实不怎么想吃,但小初六喂,他不想让初六失望。
小初六又喂棠钰,三人分食了一大块月饼。
小初六睡得早,但今日非说要同爹爹一道睡,父子二人抱在一处睡了,温馨又融洽。
棠钰坐在床沿边守了很久,直至小初六睡着了。
棠钰俯身抱起他。
小初六晚上睡觉不老实,会拳打脚踢,翻来覆去,陈倏病着,睡得浅,也休息不好,棠钰不敢让小初六同他一处,等他睡着了才抱走。
黎妈带了小初六回房。
棠钰也悄声回了屋中,见陈倏还睡着。
她已经很轻,但他还是醒了。
“吵醒你了?”她轻声。
他先前同小初六一道,是睡着了。
“睡不踏实。”他也不瞒她。
她躺下,钻进被窝里,抱着他,“睡吧,点着灯的。”
他喉间轻咽,吻上她双唇。
他是只有力气亲她,很快,又在她怀中睡着。
中秋月圆,诸事都会慢慢变好……
棠钰揽紧他。
第071章 坚持 二更合一
晨间起来, 冯云和万超几人来了苑中。
棠钰昨日才回府,家中的事简单处理了,又照顾了陈倏一整晚, 冯云几人到苑中的时候,棠钰还未醒。
陈倏在外阁间见的冯云和万超几人。
小初六要缠着和爹爹在一处,陈倏脸色有些苍白, 抱着小初六在身上坐了会儿,而后才让黎妈带着小初六去祖母处。
棠钰醒的时候, 隐约听到外阁间有说话声, 才想起昨晚陈倏后半夜咳得难受, 她照顾了一晚上, 睡了没多一会儿。
眼下, 棠钰醒了,简单洗漱换了衣裳, 撩起帘栊从内屋出来,才见是冯云, 万超,鲍承泽和单希文几人。
几人见了她, 都恭敬行礼, “见过夫人。”
棠钰莞尔。
“阿钰……”陈倏出声,又伴随着握拳轻咳几声。
棠钰端了温水给他。
陈倏接过, 轻抿了一口,没有再咳嗽了, 但面色仍旧不算太好。
昨晚陈倏的模样,棠钰心中清楚,但陈倏这一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才回府, 府中还没有人告诉她。
昨晚陈倏的模样,今晨还在操心敬平侯府这些,棠钰心中有些担心。
平南府和万州府的事,陈倏都没有隐瞒过棠钰。眼下棠钰在,冯云和万超几人还在继续同陈倏商议称君侯的事。
陈倏在府中的这段时日,应当一直都是晨间在苑中见冯叔几人。
平南府和敬平侯府的要事才会过到他这里,旁的事情,冯叔会解决。
君侯之事是要事。
诸事必须陈倏拿主意。
棠钰听冯云几人在同陈倏商议合适时机,周遭的郡县里哪些会依附,哪些会敌对,哪些会中立,这些都是影响时局的关键因素……
还有一条,陈倏眼下病着,双目失明,整个身子仿佛都榻了,这是不是称君侯的合适时机,整个过程,都激烈而劳心。
棠钰陪着他。
他咳嗽的时候,她替他缓背,也会在他唤冷的时候,给他批衣裳,然后让平娅等人在外阁间中添些银碳。
君侯的事牵涉甚广,不是一日晨间能谈定的。
晚些时候,冯云说起夏巡的事,也说这次夫人和小世子去的及时,整个夏巡都处置得体,恩威并施,侯爷虽然不在,但夫人和小世子在,安抚了平南诸多城池。
因为棠钰就是平南人,小初六也是半个平南人。
棠钰这趟夏巡给平南百姓吃了一枚定心丸,敬平侯府是真的要全面接管平南,而不是掠夺一番就走。
万超适时道,“夏巡中各个城池的事,夫人都很清楚。”
陈倏转向棠钰,有些意外。
棠钰道,“回来的一路同万将军,鲍大人和单大人商议过,觉得平南不会有大乱子,但是确实有几处城池民怨沸腾,需要换城守。“
陈倏安静听着,“继续说。”
单希文摊开了平南的地图,逐次说起这一路夏巡去过的每一座城池,万超,鲍承泽和棠钰会在每一处补充。
冯云和陈倏都发现,棠钰对每一处城池都很熟悉,人口,赋税,还有驻军等等。而同她一路夏巡的万超,鲍承泽和单希文,从不会打断棠钰的话,而且对棠钰的话也很认可。
夏巡的目的之一是安抚和表明敬平侯府的态度,另一个目的,就是视察和换掉不合适的人。
冯云开口问起。
万超看向棠钰,“夫人对所有城池是最清楚的,夫人可随意先说。”
鲍承泽和单希文也都没有意见,都在等着棠钰开口。陈倏知晓这一趟夏巡,棠钰让万超,鲍承泽和单希文生了尊敬。
这一路的默契多少有了,棠钰依次念了几座城池的名字,“这几处地方,去的时候民心不稳,多抱怨,城守也多糊弄,长此以往,矛盾会激化,而且百姓怨声很大,若是此时换掉城守,放合适的人去城守的位置上,反而会让当地百姓信赖敬平侯府。”
万超点头,“末将同意夫人说的,这几处地方末将去过两次了,各自为政,阳奉阴违的多,留下反而对平南来说不是好事。”
单希文和鲍承泽也没旁的反对意见。
“那侯爷的意思?”冯云问。
陈倏颔首,“你们安排。”
棠钰见陈倏又开始咳嗽,恰好小米端了煎好的药入内。
棠钰温声道,“先喝药吧,旁的事情下午再详细说?”
冯云也道,“夫人说的是。”
陈倏点头,几人都退开。
外阁间中没有旁人,棠钰见陈倏皱起了眉头。
陈倏一惯对喝药一事抗拒,眼下只是露出不喜欢的模样,没有拒绝,是真的病得严重了,自己心中有数,不喝药不行的地步……
陈倏淡声道,“先放会儿吧,凉一些再喝。”
抗拒的,能拖一些时候,是一些时候。
棠钰伸手触了触药碗,原本就只是温热,府中都知晓他喝药难,端上来的药也都是温过之后的。
“长允,药不烫了。”棠钰轻声。
陈倏微顿,忽得,她唇间触上他唇间,她喝一口,喂他一口。
他愣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一整碗汤药,棠钰分了六七口喂完。
喂完之后,她唇间还贴在他唇间,“没有了,都喝完……”
他才仿佛回过神来,含上她双唇,喉间轻轻咽了咽,“明日还喂我。”
“嗯”棠钰轻嗯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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