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彦见状也没说什么,只是道:“陛下正在殿内等着您。”
他说着身子往后侧了侧,意思是让阿月进去。
阿月看着眼前高大的殿门,这里还是一样的熟悉,甚至就连候在殿外的内侍都有这么两个和当初是一样的人。
可她的心境却不复当初。
曾经的她每每来紫宸殿心中都是雀跃和期待的,可眼下,她的心中竟平静得毫无波动。
她没理会张彦,而是直接举步,踏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那曾经她来过无数次的地方。
及至她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处,门外的张彦才往旁边一看。
“关门。”他吩咐了句,“都离开殿门处。”
阿月进去后,甚至不需要多考虑,便直直往里走去。
很快便到了天子理政之处。
台阶之上的御案处,她看见了正坐着的天子。
对方并未在看折子,反而抬着头,一直望着她来的方向,显然在等她。
他早就猜到了,阿月一定会来。
因此在看见阿月的瞬间,他幽深的眼中瞬间迸发出灼热的光。
“梓童……”他不由地开口,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深情。
阿月却没有因为他的深情而有任何触动,她只是微微福身,接着声音冷静带开口。
“陛下,妾名为阿月,乃魏王妻室,陛下莫要认错了。”
天子原本唇边勾起的那抹温柔的笑霎时凝滞住。
第六十六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七)……
阿月一句话, 让天子心下一沉。
“直到此时,你还不承认你便是朕的皇后吗?”
天子看着对方。
“你若果真只是阿月,又为何要入宫?”
若月亲笔所写的那封信, 已经召孟林氏入宫,不过都是天子有意为之。
阿月若选择了入宫,就代表她承认了自己曾经的身份。
确实, 阿月最终没选择离开京城,她就已经做好了承认的准备。
因为她知道, 再瞒下去也没意义。
可不代表, 她还会认可皇后的身份。
“先皇后已逝, 她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这是整个大恒都知道的, 妾如今是魏王之妻。这点,陛下应该很清楚。”
在说这句话时, 阿月整个人显得十分平静,仿佛就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可上首的天子却不能接受。
“你分明就是什么都记得, 为何要装作不认识朕?为何当初要离开,为何不回来?”
一连几个问题, 问出了天子心中最想知道的事。
阿月却笑了一声。
“陛下, 您说错了。”她道,“我并非什么都记得。”
秦淮瑾一怔。
“当初离宫后不久, 我便出了意外,忘了所有的记忆, 甚至忘了自己叫什么。被人救了后才去了渭宁,之后遇见了王爷。”
“至于为何不回来……”
“因为当初的皇后已经死了呀。”阿月徐徐道,“她已经不复存在了,她死了, 就没有必要再活过来了。”
她分明还活得好好的,可却说皇后已死。
这便是她心里的想法。
她并不希望自己再成为那个皇后,那个被困于深宫之中,不得自由的皇后。
她的话,仿佛尖锐的针,一点点扎入秦淮瑾的心中,让他的心细细密密地泛疼。
可他竟不敢开口问其他,只是沉沉喘息几下,接着道:“你恢复了记忆,不想回来便罢了,为何……”他说着停了停,似乎不想说后面那句话,半晌才说了出来,“为何要嫁给魏王,你明知他的身份……”
“如今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阿月道,“一个女子,会选择嫁人,在没有父母之命的情况下,无非是因为她对那个男人有了感情。”
有了感情这四个字让上首的天子一震。
“你……你说你对他有了感情?”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不过短短一年,你怎会对他情根深种?”
他说着,似乎想到什么,猛然看向阿月,眼中的浓墨逐渐凝聚。
“你和魏王,你们可曾……”他的指尖不由地一点点攥紧,“可有……”
他似乎想问什么,可始终问不出口,那句话就好似有千金重,一直卡在喉中。
但即便他不说,阿月也知道他想说的话。
“陛下是想问,我和王爷是否有夫妻之实,对吗?”
她看着上首的人,对方没回答她,可面上的神情却已经说明了一切。
显然,天子很在意这一点。
他甚至自我开解。
“你没有,是不是……”
他觉得不过这么短的时日,即便她对魏王有了感情,也不会直接接受对方。
可偏偏,阿月的回答让他如遭雷击。
“陛下,您在说什么呢?”阿月直视着对方,一字一句慢慢说道,“我如今是魏王妃,是您亲自下旨所封,王爷是我的夫君,我和他怎会没有夫妻之实?”
一句话,让秦淮瑾如坠深渊。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的皇后会嫁给别人,和别人日夜相伴。
那样的场景,让他心痛欲裂。
“梓童,你是骗朕的,对不对……”他看着对方,眼底逐渐浮现出祈求之色,“你以前不是说过,此生的心愿,便是和朕白头偕老吗?你嫁给魏王,只是为了气朕的,你没有和他……”
“陛下。”他的话还没说完,阿月便直接打断,她的一双星眸之中逐渐染上一丝好笑,“您是不是觉得,我离开了您,就活不下去了,无论您如何对我,我都应该始终爱着您,即便和旁人成亲了,也应当为您守身如玉?”
她说着又是一笑。
笑声中带着讥讽。
“您想什么呢?”
“您怎么会觉得,好不容易从死里逃生,重活过来的我,还会将您放在心上。您觉得……您有哪一点值得我为了您守、身、如、玉?”
最后那四个字,她说的一字一顿。
似乎在讥笑天子的自我欺骗。
而秦淮瑾在听了她的话后,眼底的祈求一点点散去,她每说一句,他的指尖便攥紧一分,及至听见最后几个字时,秦淮瑾忽然猛地喘息一下,接着另一只手揪住了自己身前的衣物。
接着剧烈地喘息着。
他直直地盯着阿月,眼底有血色弥漫出来。
“您不想听了吗?”他这副痛苦的模样,却没有激起阿月内心丝毫的波动,她反而十分平静,“陛下,在您逼我入宫前就该想到,您想听的那些话,再也不会有人说给你听了。”
“您的皇后,已经死了。”
“那场大火,燃尽的不止是长安殿,还有她对您的情谊和爱恋。”
“是您……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可那场火不是朕的旨意——!”终于,天子再也忍不住,他强忍着心中仿佛烈火炙烤一般的痛,大叫了一声,“朕根本不知道有人刻意纵火,还故意让你以为是朕的旨意,你不能……”
不能把那场火算在他身上。
“那场火确实不是您下的旨。”阿月静静看着他,“可您想想,真的完全跟您毫无关系吗?”
她的眼眸澄澈,和天子眼中的猩红显出分明的对比。
而她这句话,让秦淮瑾浑身一顿。
真的……跟他毫无关系吗?
及至今日,他才开始正视这一点。
那场火是敏昭仪买通了人下的手不假,可若不是他一再地表现出对敏昭仪的喜爱。
若不是他在皇后失去云容后褫夺了她的宫权,又将她禁足。
若不是他将六宫权柄叫由敏昭仪掌控。
若不是他……在元正那日没有依着规矩去长安殿,反而在麟德殿喝得酩酊大醉,被敏昭仪带去了承欢殿。
那长安殿的那场大火,本不该烧起来的。
说到底,他才是那个真正害死了皇后的人。
思及此,他的指尖都变得有些微颤起来,心间更是一阵又一阵地紧缩着。
仿佛有人在紧紧攥着他的心,用力捏着。
他痛得连下颚都绷成了一条直线,手背之上,爆出根根青筋。
“是朕……”他的声音带着悲痛,“是朕害了你……”
看着这样的天子,阿月原本十分冷的声音终于变得温和了一些。
“陛下,都是过去的事了。”她慢慢道,“对我来说,无论是后宫里的人还是那场火,都仿佛是上一世的事,我已经……不在意了。”
“您也不要再沉浸在过去了,如今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曾经恨过您,在云容刚死的时候,在我刚离宫的那时候。”
“可后来我失忆了,在渭宁,在王爷身边,我找回了真正的快乐。所以现在的我,已经不想再去想以前的事了,那些记忆对我而言,已经是可有可无的了。”
“您就当,皇后真的已经死在了那场火中。这一年来,这六宫之中,没有皇后,不是一样没什么改变吗?”
“如今的我,只是阿月,是魏王的妻室。您还是大恒之君,只要您愿意,您可以立任何人为后。”
“您不用再担心,自己的新皇后会因着您宠幸别人而不高兴。”
“您身为大恒天子,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何必耽于过去,把心思放在一个已经心中没有你的人身上……”
她的声音轻柔,带着几分引诱。
显然,她知道眼下的天子正处于悲痛之中,可越是如此,便越是容易说服。
且她和对方十年夫妻,自然清楚对方的性子。
身为大恒之主,陛下决不能忍受枕边人心中没有自己,也绝不会留一个不愿留在自己身边的人。
所以她看似心软了,和对方柔声说话。
可字字句句,都在引着对方放弃。
放她离开。
她觉得,在听了她先前那些话后,天子在短暂的痛苦之后,必然会想清楚。
与其强留一个已经心中没有自己的人,还不如让她走。
这世间女子如此之多,他要谁又是得不到的?
何必要一个已经对他没了情谊的人?
可……
“朕只有一个皇后。”天子逐渐缓了过来,他泛着猩红的双眸,紧紧锁在下方的人身上,“她如今,就在朕的跟前,朕不会放手。”
也不知他方才在剧烈的喘息之中究竟想到了什么,眼下竟说出这样的话。
“你以为朕会被你说服?”
他放开原本揪住身前衣衫的手,慢慢坐直了身子,声音一点点变得暗沉起来。
“梓童,你还是太天真了。”
阿月看着对方的神情,眉心忽地一蹙。
“陛下,您该清楚,如今我是魏王妃,王爷是您的同胞兄弟。”
“强留臣妻是昏庸,朝臣都会上奏。”
“那又如何?”天子显然一点也不在乎,“你方才自己说的,普天之下,没有朕得不到的女子。”
“而你,原本就是朕的皇后。”
他似乎很快就从刚才的痛苦之中挣脱出来,还想到了要如何做。
“朕今日请梓童入宫,是想让你陪朕一起用膳,你可愿意?”
阿月:“不愿意。”
她甚至都没有多想,直接便拒绝了对方。
天子猜到她会这样说,也不说什么,反而径直起身。
“尚食局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那都是以前了,如今的我对以前的一切都没了兴趣了。”
天子听了她的话,面上还是那副不变的神情,可眼底却有一丝痛苦闪过。
第六十七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八)……
“不过一道用膳罢了, 如今你连这点要求都不愿应允朕吗?”
阿月看着从御案前下来,慢慢走到自己跟前的人,半晌开口说了句。
“我如今是魏王妃, 如何能陪陛下用膳?”
“可你也曾是朕的皇后!”
阿月便说如今有谁知道?
“一年前冬至那场大火之后,整个大恒都知道皇后薨逝于长安殿,陛下您亲下的旨, 举国戴孝。”
“眼下您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也没想过再瞒。可没人会信, 您去跟百姓, 跟朝臣说, 皇后没死, 她还活着, 如今她是魏王妃……这样的话,您觉得谁会信?”
这便是现实。
即便天子如何执拗地认定阿月便是自己的皇后, 可没人会信。
宗亲,朝臣甚至于百姓, 谁都不会相信皇后还活着,且眼下还另嫁他人。
“您何必自欺欺人?”
天子自然知道对方说的是对的, 可他也从未想过就这样放弃。
“旁人信不信, 并不重要。”他看着眼前的人,唇边带着笑, “朕只要能将你留在身边就好了。”
他是大恒之君,谁敢质疑他的决定?
“就如你方才所言, 就当原先的那个皇后已经薨逝了,朕可以再立旁人为后。而你……就是朕的新皇后。”
他就这样轻易地,将皇后之位又捧到了阿月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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