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提亲的人也越来越多。
在定下亲,阿爸、阿妈和大部分村里人都喝醉酒后,阿红拿着自己攒的钱、户口簿,跑了。
村里人从来没想过,听话的阿红会跑。
阿红跑啊跑,她没去附近的城镇,因为这些城镇和村子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女人有一次逃出去报警,就是这么被送了回来。
她借着嘴甜,免费上了一辆又一辆公交车,三餐只吃最便宜的馒头,终于到了离那个村子天南地北的一个城市。
那城市,也是那女人告诉过她的:深市。
因为那女人说,这是她出生的地方。
她想去看看。
阿红终于看到了那女人眼中美丽的世界,但深市,对一个没什么钱、身无长物的女孩来说,生活太困难了。
她给人帮过佣,做过保洁,做过许许多多的体力活。
但她从来没忘过,那女人说,女孩要读书。
阿红读书。
她找了家培训机构去当保洁,她去蹭课,会顶着老师不耐烦的心问问题。
渐渐的,她学会了一门外语。
于是,她从沉重的体力活里解脱出来,她可以接翻译活了,她的口语越来越好,后来,她当了培训机构的小老师。
但她从没忘记跳舞。
她永远记得,那女人跛着一条腿,在院子里翩翩起舞的模样;也没忘了那女人说,阿红,你不跳舞可惜了。
她的前方,永远有光。
那光,是那女人在院子里一遍遍舞动的影子。
……
沈双当时看到剧本,就想,她要演。
这个阿红,她要演。
而且,她能演好。
沈双也确实拍得很好。
连柳导都夸她有灵气有天赋,“质朴自然”,但沈双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她并没有所谓的演技。
只是在某个瞬间,她和阿红是共通的。
在这随时会沉寂、会让自己湮没于众人的世界里,懵懂地看到光,执着地追求,热爱、跳舞、梦想,她都经历过。
所以,她是演阿红,也是演自己。
剧组的大部分人都很友善,弥补了一部分乡村生活的无聊。
在一开始拍摄时,村里人还总会来围观,可时间一长,新鲜感过去,大部分人就不来了。
只有小丽经常来。
小丽会用山里的花编花环送她,说是谢谢她的糖,还会用草编蟋蟀,蟋蟀栩栩如生。
沈双很喜欢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
沈双后来才从村里人口里得知,小丽命很苦,她爸爸外出打工,在施工的高架子上掉下来摔死了,班头只赔了三万块,就打发了她们母子俩。
现在,小丽和她妈妈相依为命,村里人都劝她妈妈改嫁,她妈妈不肯,发了狠在外面挣钱,说要供小丽上学。小丽就一个人守在曾经的家里,自己给自己做饭、洗衣服,还会每天早上上山,搂猪草喂猪。
沈双很怜惜这小姑娘,经常叫她来她村长家吃饭。
可小丽不肯来。
三回只叫得动一回,吃完还总会回点礼,都是山里的特产。
沈双在这,心很安静。
只除了经常会收到季远发来的消息。
信号差时,两三天都收不到;信号好时,一股脑会收到十几条。
她偶尔也会上网看一下子最近的消息。
粉丝们都在疑惑她去哪儿了,只除了固定会发一些营业博,沈双最近的行程完全跟不了,有工作室联系的大粉神神秘秘的宣布:「有个大饼落她身上了。」
于是,什么稀奇古怪的猜测都出来了。
许多剧、合作,趁机把她拿出来到处溜,连原耽改编的剧都来蹭她热度——
就是没人猜柳意。
一个匿名爆料,说“沈双蹭上了柳意大导的顺风车”,也被人骂回去了,连粉丝都出来骂楼主不干人事、瞎编不看逻辑:
「我家又又那是能蹭上柳导的level吗?编,你继续编!」
「奶粉们走了走了,不要给热度狗热度。登月碰瓷,奶粉不配!」
沈双让:……
她无语地工作室发了个「平安,勿扰」,就这么算了。
LV新一季的春装宣传大片已经全面铺开,粉丝们兴奋地奔走相告,说“崽崽争气了”,而年前拍的《我舞我秀》,也在春节档结束后,开始继续播最后的三期。
沈双发现,剧组里不少人居然在偷偷追更,磕…cp。
在被她这个正主逮到后,干脆连躲都不躲了,直接当着她面光明正大地看。
还有个鲁的,跑到她面前问:是「悠远cp」有机会,还是「奶灰CP」有市场?
沈双:……
她给了对方一个瞪眼,让她自行体会。
但回房时,不免是还有点郁闷。
有些人相隔千里,居然还能给她添堵。
而第二天,这相隔千里的人,居然就出现在了她面前,在黄土高坡、一片苍翠的绿里,白衬衫黑西裤,一身的风尘仆仆。
小丽惊讶地捂住嘴:
“又又姐姐,这也是大明星吗?比阿陆哥哥还好看!”
阿陆哥哥是这部电影的男主角,是小丽迄今为止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沈双没说话。
因为她已经脑子里只有一句话:mmp。
这人属狗的吗?!
都跟到这来了。
人群中,手肘搭着外套、提着行李箱的男人,朝她举了举手,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第145章 梦见 我怕你明白我。
原来, 季远是被剧组聘请来做安全顾问的。
不过,沈、双、信、他、个、邪。
而很显然——
剧组其他人也不信。
沈双有点恼,她记起上一次见面, 是在她小区门口,她开着她的帕拉梅拉出门,季远就这么风姿楚楚地站门口, 告诉她:他要出趟长差。
那模样活似一个要出远门的丈夫对着妻子交代行程。
当时,沈双记得自己做了个特别不文明的举动,她降下车窗,朝对方竖起了根中指——
她现在还记得季远当时的笑声, 那笑声好像是在说,啊,你怎么能这么可爱。
沈双只得骂了句“神经病”,在那人温柔注视的眼神里开着车跑了。
大概有……一个半月了吧。
连天气都热了, 衣服从厚厚的棉服, 变成薄薄的春衣, 沈双着被众人围在中心、只穿了薄薄衬衫、一派潇洒俊逸的季远,心想:还是不要告诉他, 山里的晚上凉吧。
沈双也是到了这,才感受到何谓季节温差的。
白天, 一件单衣就够,运动量大, 还会嫌热;到晚上, 却是裹着毛衣都嫌冷。
她在这腹诽,季远的视线却落到人群外。
大概是在拍戏,女孩穿的是戏服,八九十年代的衣服, 褐色圆领,裤子短了一截,露出细瘦伶仃的两截脚脖子。
两个扎得油光水滑的马尾辫,皮肤不知是晒的还是化的,暗了不止一层。
柳导注意到季远视线,顺着看过去,心说这人不会因为这点闹不满吧,不由解释:“是小沈说之前不够真实,所以非要再瘦一点,符合人物。”
说着,他也不禁感慨:“现在的女孩子,像小沈这样的不多咯。之前有一场戏,是拍打猪草么,地里那么大一只蚂蟥叮她腿上,我以为小沈要哭啊叫啊的,谁知道她愣是面不改色,就这么伸手一拉、一丢,然后继续演。后来我问她,她说,这样挺好,真实。”
“我当时就想,这姑娘身上有股劲儿,和阿红一样,干什么都行。小季,你眼光不错。”
季远笑,看着那边嘟起嘴气鼓鼓的、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的姑娘:
“是,她很好。”
他道。
柳意执掌镜头多年,下意识拿起胸前的照相机,对着季远“咔嚓”了声——
季远转过头来,柳意抱歉一笑:“本能,本能。”
“我不喜欢拍照。”
柳意将照相机给他,悻悻:“要删你自己删。”
反正他自己舍不得删。
季远接过,等快到显示器上的照片,却是一愣。
柳意凑过来:“看到了吧?”
“看到了。”
原来他看她…是这样的眼神。
季远将照相机还给柳意,柳意接过,又看了遍,人说桃花眼有情,可在他看来,没有情意的桃花眼也不过是死鱼眼。
唯有这双,是人间绝色。
“我原来还挺烦你的,压着我侄子,非要让我把这主角给她,现在看来,我该感谢你。”
柳意拍拍季远肩膀,喊过一个助理,让他把季远带去村长家,指定要沈双旁边那间。
*
沈双拍完大夜戏回去时,发现旁边原来住着秦制片的房间换人了,换的还是…季远。
不过,季远的表情有点臭。
那张英俊的脸难得露出点烦躁,一个人倚着公共阳台吹风,见她来,也只是恹恹地朝她笑笑。
沈双看他样子,突然明白了,笑着问:“用过这的…”
她指了指旱厕的方向。
季远的脸更臭了,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难得露出些孩子气:“是。”
沈双“噗嗤”笑了出来。
老实说,她有点儿开心,不,很开心。
虽然说这个场景对眼前人来说,有些难以想象的……接地气。
季远掀着眼皮看她笑,过了会,突然“嗤的”一笑,道:“也行。”
什么也行?
沈双不明白,眨了眨眼睛。
季远道:“难得见你对我笑。”
沈双的笑僵在嘴角,他叹气:“看,就是这样。”
他声音又轻又柔,沈双对着那双眼睛,嘴角慢慢撇了下去。
“我回去了。”
她道。
他却突然道,“我前天夜晚从巴黎飞回,利物浦转机,到北市再转昆省,坐了六个小时的大巴,到这,又走了两个多小时的山路,想着要见你,一路昏昏沉沉,又兴奋莫名——”
“沈又又,你在这,再陪我说一会话,好不好?”
他声音压得很低,眼里带了丝恳切的哀求,沈双触到他的眼睛,下意识又垂下去。
“季远,我有男朋友了。”
她用自己不知名的男朋友搪塞。
季远却看着她:“沈双,你知道吗,你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他伸手,几乎要触到她的眼睛,沈双下意识往后一退,他就收回手去,插回兜里。
“沈又又,枉你自诩坏女人,坏女人是不会因为脚踏两条船而心虚的。”
沈双:……
“我没想踏你这条船!”
“我这条船不好吗?”
“不好!破船!”
沈双不想跟他说话了,这人的脸皮厚度恐怕子弹都打不穿。
她蹬蹬蹬回了房,在手搭上门把手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这一个半月,你想起……”话没完,却又突然道,“算了。”
“晚安。”
沈双进了门。
她没急着卸妆,只是靠着门发呆,忽而想起季远未竟的那句话,他是想问什么。
是想问她想起过他吗?
没想起过。
但梦见过。
梦里下着瓢泼大雨,他穿着那身黑大衣在雨中漫无目的地走,像抹苍白的游魂。而每当她靠近一点,他一抬起头,她注视到他那双眼睛,就会醒来。
醒来时那一瞬间的感觉却会停留很久,她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季远在她看来,会那样孤独,孤独到好像这个世界都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怎么可能呢?
在繁华花花世界里长大的季远,可是身处在一个被镁光灯照射的世界。
正发呆,门就被“笃笃笃”敲响,沈双侧头问:“谁?”
“我,”季远的声音,“这…怎么洗澡?”
怎么…洗澡?
沈双想起那几片用帘子搭起来的简易卫生间,嘴角弯了弯:“没暖水管,自己烧热水。”
她冲门口道。
“……哦。”季远回了句,过了会,又问,“那一会,我洗澡的时候,你能来陪我下吗?”
沈双眨了眨眼睛,这她就不懂了。
“为什么?”
别告诉她他还怕黑,虽然那地方确实没有灯。
“我怕有人劫色。”
门外的声音带了丝笑意。
沈双:……
懒得理他。
外面一阵笑。
“你笑什么?”
“没什么,就是高兴,”外面季远道,“你不理我,我高兴。你怼我,我也高兴。”
沈双没说话。
过了会,她似自言自语:“我还是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你不喜欢我,我不明白;你喜欢我,我还是不明白,季远,我不明白你。”
空间里安静下来,一道木门,隔开两个世界。
季远看着门,脸上没什么笑。
刨除那些能言善辩,真实的自我往往苍白寡淡。
“我怕你明白我。”
他只说了一句。
沈双道:“什么?”
“没什么,”他道,“我下去烧热水了,你真的不要当一回骑士?”
“滚蛋!”
沈双终于忍不住爆了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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