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不是。
这么精心的、看起来早有预谋的准备,来自于程凉——那个谈了半个月恋爱就人间蒸发的渣男。
盛夏深呼吸,跟拍了程凉一个星期一起工作一起聊天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粉饰太平又碎了一地。
她的手都有些抖,站在房间正中心觉得这里每一个摆设都刺得她心肝肺疼。
他这是在做什么?
说好了一杯泯恩仇,过去了就是过去了,那八天里音讯全无,现在又一个人在犄角旮旯的地方偷偷摸摸的准备了这么一个房间,是要做什么?
她真觉得自己这辈子所有的愤怒细胞都耗在了程凉身上,此时此刻,她只想冲过去敲开程凉的房门,把这些东西当着他的面一个个丢还给他。
她不要!
这算什么?
恋爱是他提的,提了一半又说算了,分手是他逼她的,把她丢在兵荒马乱的也门答案是他自卑了,她发的那些她拼尽全力找来的正能量邮件,让他有压力了。
而现在,她真的打算放下一切往前看的时候,他又给了她这么一个房间。
所有的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
明明是两个人的感情,是他放弃,又是他舍不得。
问都不问她一声。
盛夏闭眼,睁眼,又闭眼。
怒火发酵,连着一周睡眠缺乏让她的理智直接蒸发,她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直接拨了语音通话。
几乎是瞬间,电话就被拨通了。
盛夏也不说话,闷头闷脑地打开房门。
那个没有嘴没有脑子没有心的家伙就站在走廊那一端,拿着电话愣愣地看着她。
“程凉。”盛夏挂掉电话,看着他,“房间里那些是什么?”
她的表情看起来可能很不好,也可能红着眼,也可能很失态,因为程凉看到她的那个瞬间,表情就不太对了。
他没回答,只是快步走了过来,看清楚盛夏真的红着眼睛,只能问她:“你怎么了?”
“我问你,房间里那些是什么?”盛夏一字一句,一步不让。
程凉张着嘴,很急切的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盛夏往后退了一步,把程凉拉进房间,关上门。
她再次深呼吸,决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结束这一切,她可以做一辈子噩梦,但是噩梦不能成真。
“我给你最后一次张嘴的机会。”她说,“你当初既然因为自卑把我一个人丢在也门,我发了那封邮件之后你一个屁都没有回给我,到现在准备了这么一个房间,是想干什么?”
盛夏都被逼的开始说脏话。
程凉憋了半天,来了一句:“我以为你会喜欢。”
他以为,擎天柱会让她有个好心情。
盛夏深呼吸。
行,这个问题她先挑明的,她来问。
“那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问,“你最好都告诉我,不然我今天就买机票走人,扶贫医疗援边又不是只有你程凉一个人在做。”
程凉嘴唇发白。
盛夏就这样红着眼看着他,他想抱她,但是他知道,他从没有回邮件的那一刻开始,就失去了抱她的资格。
“孙林死了。”他说。
盛夏一怔,这个名字甚至都不在她的记忆里。
“规培生,之前在电梯那边说我坏话的那个医生,小个子,人挺白的。”程凉低下头,“就在你给我发分手邮件的那一天,跳楼死的。”
盛夏蹙起了眉。
这件事,周弦没有提过。
“我让周弦别说的。”程凉知道盛夏想说什么。
盛夏:“……你继续。”
“李副主任被抓之后,医疗回扣的案子也开始收网,孙林应该是确定自己这次跑不掉了,所以在家里跳楼死的。”
“他死之前,给我留了封遗书。”
“他说他家里条件不好,规培生工资低,可家里人一听说他在鹿城大医院上班就摆宴席让全村人吃了几天的流水席,之后他们村的人就三头两天来鹿城让他帮忙找工作,请客吃饭,或者一点小毛小病就让他帮忙介绍医生。”
“一来二去,他捉襟见肘,那时候他跟我借过钱。”
“我看他遗书的时候,其实都已经忘记这件事了。”
“我没有借钱给人的习惯,当时肯定是拒绝了。孙林这人能力不行,不像周弦那么突出,所以我平时也肯定是偏心的,他不主动学,我也只是教基础。”
“他觉得我并不会管他,所以,他就开始想别的赚钱方法。”
“我也确实就没有再管他。”程凉低头笑了笑。
“所以他自杀了,自杀前给我写了一封遗书,跟我说,让我不要把他在医院做的事情告诉他父母,就说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觉得自己做不了好医生才想不开的。”
“那会案子还在查,这些信息本来就没办法公布。”
“后来他父母带着全村人来医院拉横幅闹事。”后面的话程凉其实想省略,但是盛夏刚才那句我给你最后一次张嘴的机会的威胁让他决定还是把话说完,那是他欠盛夏的,“因为最后遗书是给我的,因为他最后求我的事是希望我不要把他做的事情告诉他父母,所以他父母的怒火就发泄在我身上了。”
“我披麻戴孝帮孙林出的殡,丧事办完以后,就和林主任来新疆了。”
这句话很简单。
但是盛夏却忍不住抿起了唇。
“当年就只发生了这一件事。”程凉说。
在他已经非常自卑的时候,他穿着孝服,给孙林办了一整场丧葬,跪了两天。
那个凡事懒散其实喜欢冷眼看世人的程凉,在那场葬礼里,被敲碎了一切。
但是他坚持,掀开了遮着眼的布条。
盛夏半晌没出声。
程凉去卫生间给盛夏弄了块毛巾,温水:“擦擦脸。”
毛巾上有擎天柱。
盛夏盯着那块印花,最终还是把毛巾接了过去。
“我知道我错的离谱,孙林的事情发生之前,我还在想我总是可以把话跟你说清楚的,邮件写了删删了写,你没拉黑我微信,我知道你在等我解释。但是孙林的事情发生之后,我就什么想法都没了。”
“老林因为我这件事也元气大伤,我当时真就什么都没想,来新疆也是为了照顾老林。”
“创伤呢?”盛夏问。
擦完脸,她清醒了很多。
程凉一怔。
“那件事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导致你什么想法都没有的?”盛夏问他。
“我不敢拿手术刀了。”程凉回答。
八个字。
哪怕现在早已经时过境迁。
盛夏的声音轻了:“多久?”
程凉:“半年多。”
房间里又一次安静。
再次开口的,还是程凉:“收集擎天柱周边是那段时间养成的习惯,收着收着就收了一堆。”
“我真的以为这个房间会让你开心。”
“如果你不开心,住到隔壁也行。我找人来换个锁,打扫一下晚上就能住了。”
“不用。”盛夏摇头,“不用。”
程凉就不说话了。
“程凉。”盛夏捏着那块已经凉掉的毛巾,“我最后那封邮件也问过你,为什么从来不跟我说医院里的事,为什么从来都不在我面前展现负能量。”
“后来,西西跟我说,可能这事和荷尔蒙有关系,男孔雀总是只想开屏不想告诉对方他秃了。”
这话唐采西风格太明显了,所以程凉扯了扯嘴角。
“但是我很不喜欢这样。”
“我爸妈在一起总是什么都说,他们对我也什么都说。”
盛夏又沉默了一会。
“三年前那封邮件,我确实是赌气发的。”
“哪怕三年后再看到你,我也仍然在生气。”
“可是程凉,这一次,我想好好地跟你分手。”盛夏放下毛巾,看着程凉因为她这句话抬眸看他。
他眼眶微红,表情极力镇定,但是那颗泪痣已经淹没在他晒的黝黑的眼角。
“我放下了,我不再纠结你当年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分手,只是因为性格不合,我不能适应你这种什么话都不跟我说的性格,我猜不到你的想法,因为猜不到,所以总是会忍不住往恶意的方向去猜测。”
“和你恋爱的那十几天,我很开心。”
“我爸爸的事情,如果没有你,我也不能那么平平安安的上飞机。”
“所以,谢谢你。”盛夏看着程凉越来越红的眼眶,自己也红了眼。
“这个房间,也谢谢你。”
所以,你不用那么悲伤,也不要再卑微。
他们之间的债,清了。
第五十五章 “后来想想你反正赔得起。……
盛夏睡了个好觉, 早上七点多把程凉送出房门之后又给唐采西打了个电话,接着躺在床上直接就睡着了,一觉睡醒, 已经中午十二点。
她给唐采西打电话的时候周弦正好在旁边, 程凉说的这些,连周弦都是第一次听说, 连周弦都只知道孙林自杀了以后他家人来医院闹了两天,是程凉和林主任和他们聊的。
后来程凉有一阵子没有来医院, 再后来, 就在准备援疆的事情。
“他那段时间好像还真就没进过手术室。”周弦思索半天,恍然大悟。
所以程凉这个人,就是遇到难受事自己死扛的人,不示弱、不求救。
盛夏是真的释然了。
她对程凉本来就只有生气没有恨,或许还有些隐秘的不甘,但是这一次之后,都结束了。
她初恋结束的原因只是因为他们之间性格不合,他们那十几天的爱情仍然是美好的,只是结束的时候两个傻子都不懂得怎么去延续。
程凉是个好人, 她看人的眼光也一直没有错。
心头的那股气终于散了,睁开眼, 盛夏翻了个身,看到了枕头上的擎天柱,她心情挺好的戳了戳。
这套死贵的, 她都舍不得买。
有钱真好。
手机里有程凉刚刚发给她的微信,他说他今天下午两点要去送药,问她需不需要跟拍。
他说这不是援边的工作内容,就是他平时闲着没事干开车四处走走顺便做点事。
他说:你不拍也没事, 就是我肩膀最近还开不了车,如果你不跟拍,我跟你借下小白当司机,我这边会开车的医生都在上班。
……
盛夏翻了个身,头埋在枕头里半天,伸手回了一句:我去。
给村民送药,这个素材她需要。
想了想又回了一句:我开车。
程凉秒回:好,那两点见。
盛夏锁上手机,又在床上磨蹭了几分钟,这是她来新疆后睡得最好的五个小时,起床之后刷牙的时候她甚至忍不住哼起了歌。
***
下午两点,太阳正烈,程凉那辆蒙尘的吉普车现在脏的已经连车身颜色都辨认不出来了,大老远的就黄秃秃的一坨。
“我等过阵子下完雨就洗车了。”程凉看盛夏打开车门一脸无语的瞪着手心的灰,给她抽了张湿巾纸。
“我把这个月的天气预报拉到底都没看到会下雨。”盛夏咕哝了一句,接了纸巾却没有拿来擦手,半跪在副驾驶座擦了擦副驾驶座视觉死角上的灰,半拧着身体在副驾驶座上装了个摄像机位。
全部做完,才顺手把那张已经脏兮兮的湿纸巾翻了个面,擦了擦自己的手。
过阵子。
过阵子这车就直接沙化了。
程凉一怔,笑了。
“地址给我。”盛夏回到驾驶座低头捣鼓导航,等程凉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她卷了卷袖子就开始发动车子。
她状态很好,连带着程凉也轻松了。
她开车技术也是真的不错,坐在副驾驶的程凉侧头看着盛夏动作麻利的开着他的手动挡吉普,哪怕再看一次,还是觉得很神奇。
盛夏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程凉别开眼开始研究盛夏刚刚装上的固定摄像头。
“这个机位只拍车内,到了村民那边以后我会先征询村民的意见,他们同意了我才会继续跟拍。”盛夏开出停车场,正好红灯,她敲着方向盘看着红绿灯。
“我去沟通吧。”程凉说,“他们不太听得懂普通话。”
盛夏转头看他:“你会当地方言?”
“我不会。”程凉摇头,“但我会比手画脚。”
盛夏:“……哦。”
绿灯亮,盛夏一脚油门继续出发,坐在副驾驶座上无聊的程凉又开始摆弄盛夏放在副驾的摄像机。
便携摄像机,她这几天最常用的那一个,手柄那块已经被磨得发白,机身磕磕碰碰的都是岁月的痕迹。
程凉大概觉得这样的摄像机挺酷,开开合合的玩了好一会。
盛夏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怎么了?”程凉问。
“我本来想说弄坏了要赔。”盛夏说,“后来想想你反正赔得起。”
所以就保持沉默。
程凉:“……我在这里工资很低。”
盛夏:“……所以你买了两幢楼?”
程凉:“……”
程凉:“……你以前这些问题都不会直接问出口的。”
这嘴毒的,跟他有一拼。
盛夏转着方向盘绕过了一个土坑,面不改色:“我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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