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了钱,拿好收据,约定好一周后来取照片,萧清砚走出照相馆大门,终于对着门口的招牌看板多看了两眼。
那上面贴满了店铺里觉得很好的客人照片,个个衣衫簇新看着镜头笑容灿烂,拍照的姿势大同小异,但也有一些新颖的。他的视线定格在右上角一张放大尺寸的照片上——
那是身着洋服的一对华人男女,男子一身白色西服,对着洋裙少女单膝跪下,双手举着一个小巧的盒子做打开状,里面是一枚宝石戒指。洋裙少女双手掩唇,一脸惊喜地看着他,羞涩和喜悦并存。
之前的西洋电影里也有这个场景,是故事结局那会儿男主人翁向女主人翁求婚。
求婚……
“先生,那边有梨膏糖卖,正好戏班里有人在咳嗽,我们买一些带回去吧。”
少女的声音让他惊回神,回头望去时,她正指着街对面的糖铺一脸惊喜。
“哦……好。多买一些分给他们润润嗓。”他像是撇清关系一样赶紧远离那块看板,和梅露一同往糖铺子走去。
感冒风寒是常见病,老百姓却不见得有这个钱去看病抓药,就是有也一般都舍不得所以多是靠自身抵抗力硬熬过去。而梨膏糖说是糖的一种,里面却是加了药草熬制成的,对买不起药的居民来说,它就是治疗的药,经济又实惠。
“我幼时生病,师父就会买梨膏糖回来,当时只觉得真甜啊,是这世上最甜最好吃的糖了。”说到梨膏糖,萧清砚不由柔和了眉眼。
日子很多时候确实是泡在苦水里的,但只要在这漫漫苦意里掺上一点甜,生活就能继续熬下去。熬呀熬,就能盼到下一份甜意,然后又能坚持着继续走完人生。
不过,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些了。
“卖花,卖花喽——”
耳畔响起清脆的吆喝声,萧清砚像是从回忆里猛地惊回神:“阿露,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转身大踏步朝着兜售鲜花的卖花姑娘走去,简短交谈后付了钱就将人家一篮子的鲜花都抱了出来,然后就抱着这么大片的花束又返程而来。
鲜花摇曳,和着阳光一起照亮了他秀雅无双的五官,也惊艳了无数路人的眼,只有一句郎艳独绝其世无二可形容,但此刻他的眼里却只有一个人。
“阿露。”想着西洋电影里的片段,萧清砚鼓起勇气将埋藏了两年的话说出口,“我心悦你,你,你愿意……”接受他这样的人吗?
三年的相处,最初是他对她的收留,后来却是她一直在支撑着他。他早就不能没有她,只是出于各种自卑迟迟不敢说出口。
但前些天发生的事让他意识到不能再犹豫了,再迟疑下去他一定会后悔。
“我有在努力学习洋文,虽然学得并不如何,但会一直坚持下去。我会尝试接受各种新事物,不会让别人说我是只懂唱戏拖你的后腿。所以,所以能不能……”
在大庭广众下表白实在是难为他这个性格内敛的人,但他更不想半途而废。
一双素手在这时轻轻接过他颤抖递来的花束,娇艳的鲜花映在少女的脸边,如云如月恰似人面桃花,她抬头看他,始终澄澈的眼睛盈满温柔的笑意。
“我也想,一直陪在先生身边。”
第101章
弄堂里的年轻人近期一阵愁云惨雾,只因他们这一片生得最好的未婚男女前些天正式确定关系了,总还心怀侥幸的他们这下都没了机会,梦中情人有对象了,实在开心不起来。
相对于情绪两极分化严重的弄堂,另一边的萧氏戏班全体上下接受良好——那天大家都以为班主一去不回的时候,只有阿露拉着他的手说同他一起过去,再迟钝的人也能会意这两人间的关系早就超脱寻常,发展成现在这样是理所应当。
唯一意外的是,他们竟然不打算快点成亲,而是预定再过两年,等梅露二十岁时结为夫妻。
“我是听西洋医院那边的医生说的,女子二十以后成亲生子对身体最好,年龄太小不利产妇也不利子嗣。所以先订亲最好,届时我也才二十有六,应该……不算太老吧?”
萧清砚向人解释时神色也有些微妙,以前阿露十几他二十几总觉得自己动念不该,但把年龄都推到二十往后看,就……好像也没什么了?
萧老板在为自己大心上人好几岁颇为纠结,但其他人看他那张嫩得仿佛只有二十出头的美男脸只觉得一言难尽,这个人对自己的颜值定位是有多没成算?他是把自己被十三四岁的小姑娘纠缠甚至表白过的经历全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对哦,这些年总对他死缠烂打的那些小姑娘好像全没再往前凑过了,不是搬家就是成亲再不然就出国留洋去了,反正行为最出格狂热的那几个都走了,后头就没再出现过。
嗐,想那么多干嘛,她们全走了才好,不然不是净给阿露添堵找麻烦嘛!
相关的熟邻好友嘀咕了几句很快就抛在了脑后,比起关心那些早就不知跑到哪里的讨厌的人,不如扎堆凑热闹去看萧老板拍戏。
“噢,梅还有萧,不得不说我们真是太幸运了!”再一次见面,埃德加亲王特别高兴,他带来了全新的摄影机,“看这个!摄影机新升级了,拍摄出来的胶卷成像再也不是黑白色,现在支持彩色!也就是说萧你身上精美的彩妆和戏服都可以还原在镜头里,我真是太感动了!”
他像个吟游诗人不断输送着夸张的咏叹调,不过也没人在意,也都只关注他话语中的内容了。亲王介绍完摄影机还嫌不够,他又拿出了一部照相机。
“还有这个,摄像机升级能记录彩色,照相机当然也能。我的母国那边传来新消息,说彩色电视机的研发也快了,工业革命真是太伟大了,它让我的世界一天变得比一天精彩!”
洋人国度这边出现升级版机器,自然国内最多一年半载也会出现,至少租界这边是绝对不会缺的。
而待到租界里的各大百货大楼出现这些商品时,萧老板应邀参演的戏曲片段早就完成了。
这些录在胶卷里的华人国粹在本地人眼里是司空见惯不算什么,但被喜爱摄影做导演还挺有一套的艺术家亲王认真捣鼓变成正宗成品后输送到海外时,却是惊艳了无数西方人的眼。
听惯了歌剧话剧的洋人,在见到或缠绵内敛或威风凛凛的戏剧表演后,也是耳目一新毫不吝异夸赞。
——虽然也有不少因为看不起华人进而瞧不上戏剧的洋人,但这是亲王亲自操刀的作品并且他对戏剧大夸特夸评价很高,底下的人就是有异议的当然也不会明着反对,犯不着在这方面逼逼赖赖让上头不高兴,没意思。
西方贵族们一水在夸了,下方平民当然不明就里也是跟着夸,等再传到华人耳朵里当然就变成了自己国家的戏剧在洋人国家非常受欢迎,都拍成影片记录下来了。
这么一传二传层层下来,当复制的影片胶卷从海外终于带回到华国,谣言……啊不,传言就变成了“戏剧影片极受西方国家欢迎,当年参演的萧氏戏班萧老板在洋人那边都成了大明星,很多洋人都知道他!”
这个特殊的年代里,国人要么极度讨厌洋人要么极度崇洋媚外,租界里画风明面上肯定是后者,那部“被洋人齐声夸赞”的电影开始排片时,都是场场爆满。
大家一方面是好奇洋人镜头里的他们是什么样的,另一方面又想看看被洋人亲王夸赞的戏剧和戏剧演员又是如何,无论是出于跟风还是单纯的自豪,反正全国上下有条件看电影的城市都有不少人掏钱进场。
萧老板在国外有没有成为众所周知的大明星老百姓不清楚,但在国内是真的开始声名雀起全面开花。
因为这股带动全国的民族自豪感,当然也是惊动了政府,南京那边直接派来了人找到了萧清砚。
官方不只给了他褒奖,在官方报纸上点名赞扬,更是直接在官面文件里正式承认并宣扬戏剧是我国国粹。
而什么叫国粹?一个国家固有文化中的精华叫国粹。
当戏剧得到官面如此有力的肯定之后,相关从业人员的地位理所当然的提升了。
“还叫戏子?官报上都点名批评不准用这种带着封建余毒的叫法了,人家现在叫戏剧演员!从被叫做国粹的那天开始,他们就不是下九流那一行当,脱离贱籍了。”
“怎么,你看不起啊?洋人老爷和官老爷们都把戏剧高高抬举起来了,你有本事去他们跟前嘀咕啊?”
……总之,不管私底下民众思想如何,明面上已经没多少人这么明目张胆了。
理所当然的,一些针对戏剧演员的欺压和霸凌也随着消息的通向全国逐渐减少。
风气变化最大的当然还是租界。
“最近日子越来越好过了。”戏班驻地里,小莲发出感慨,“以前我出门时好多人一听我是戏班子里的都瞧不起我,现在虽然还是有一些,但更多的都愿意主动聊天说话了。因为被官家点名唱戏不是下九流是国粹,我这个国粹传人的身份马上就抬高了,周围也好像一下子都变成好人,感觉好得就像发梦一样。”
“我也觉得像做梦。”小六子点头附和,表情恍惚,“好像突然就翻身一样没有一点实感。不过这要是梦,我是想做久一点的,嘿嘿嘿。”
“不是做梦,是真的啦!”戏班里其他人一脸好笑道,“这得多亏班主,他被洋人亲王看中去拍了电影,不然哪有现在的好事。”
“对对对,要谢谢班主!”小六子两人连连点头,没有班主的电影就没有现在的变化,他们爱死了现在的境遇。
被他们争相道谢的萧老板却是哭笑不得,平息了一下手下人的激动之情后就重新板起脸来:“既然我们的手艺被尊为国粹,你们就要更加努力用功,要是表现不济丢了萧氏戏班的脸不提甚至丢脸丢到海外,到时候官家那边一生气收了国粹的尊号,你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虽然知道班主是在吓唬他们,但戏班众人还是被敲打到了,纷纷挺直脊背用力保证上台绝不掉链子。
开玩笑,他们萧氏戏班现在在全国名气都超大的,连上海以外的城市都有人请他们过去唱戏,可想而知是有多红火,又有班主这个超级红角坐镇,他们傻了才自砸招牌!
戏班众人练功越发认真,萧清砚从中指导了一些人练功时的不足之处后就离开了驻地。
他和阿露可是约好了,今天要去百货大楼去挑新电器的。
“先生,这里!”约好碰头的街道边,少女挥动着手臂唤他。
萧清砚快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我没来晚吧?”
“当然没有。”少女反握住他,然后就往百货大楼的方向走去,“先生快点,今天商场售卖一种叫洗衣机的新电器,可以让人不用手动洗衣服,数量不多,去晚可就没了。”
原本还想再次纠正一下恋人称呼的萧清砚一听有这种神器立马顾不得了,加快步子往前走:“那要赶快买,这样以后你就再也不用碰冷水了!有国产版的吗?”
“有,不过听说功能没有进口的多。”
“到时候看,哪个合适就哪个。”
不差钱的萧老板如今只买对的不选贵的。
不只是他们,路上还有很多人都是冲着新电器的客人,今天又是大采购的一天。
租界里的居民生活水平一日比一日高,同样也逐渐引动其他省市的发展变化,层出不穷的电器带来了无数商机,从岛国出事以后少了不少掣制的国内经济发展很快,商人们的过度活跃也引起了南京那边的注意。
政府大楼,某间办公室。
“让我去做红党的卧底?”一位年轻军官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的上司。
“你也知道,我们早和红党决裂了,虽然一直有关注,但他们的行动近些年却是越来越隐秘,很难捉到痕迹。”上司感慨道,没法不感慨,红党没有执政权且组织里人少又穷,但不可否认人才济济,不但怎么也击不溃还越打压越壮大了,“根据情报分析结果,应氏商行的应家大少有七成可能是红党成员,但他行事很小心从来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他是红党人。”
提到应氏商行,年轻军官不由愣了一下,倒没有别的原因,就单纯是这家商行这几年非常有名,不只辅助政府铺设了全国好几个大省的无线电设施,联合国内各大商行铺了电路网,在确保国内各大城市通上电之后就又和其他商行联合在一起从海外买来了好几份日用家电的技术,那些大商户靠着售卖小家电这段时间很快就回了本并且大赚特赚。
应家的工厂不只在国内越开越多,就是海外也有好几家,可以说如今是国内实力第一的华商。
这样一个财力惊人又牵涉甚广的商户之家,一旦倒下对眼下财政困难的政府打击是巨大的,还想靠着这些商人将这些年的国库赤字翻回来的政府眼下只有开绿灯捧着他们的份,所以如今在得知应家大少极有可能是红党后这边就没办法用以往对待红党的手段对付他了,只有徐徐图之才不会引起动荡——毕竟这是应家的独苗苗,真要弄没了让应家发疯这后果还是承受不起的。
“除此以外,我们还怀疑应家崛起是红党的手笔,如今应家能成为第一华商很可能就是红党在背后扶持的结果。红党那边必然有能人,手中掌握着市面上那些产品的技术。所以你的任务就是接近应大少,我们会给你伪装新身份,到时你去结识他,获取他的信任,通过他加入红党去接触那个掌握技术的人。如果实在做不到,截获一些机密技术也可以。”
崔剑星接过任务,踌躇满志地走了。
其实在听到上司说红党有个掌握技术的能人时,他很快就信了。不过不是因为那些商户售卖的各种电子产品,而是他听说红党掌控的那几个地区这两年种的粮食大丰收了,亩产是以往历年来的好几倍,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而且前段时间他还听说红党要把种植方法免费推广到全国,这份为国为民的魄力和豪气连他这个身在敌对党的军官都不能不佩服,甚至心底产生一种红党执政或许对老百姓更好的念头。当然这也只是想想,他傻了疯了才会往外说,最多也就是回家跟父母私下念叨两句。
所以对于这个卧底任务,崔剑星并不排斥,他其实也蛮好奇红党在暗地里的行动模式,以及他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崔剑星这边换了名字身份,甚至特意改了打扮和性格,信心满满的坐上火车前往沪市。压根不知道,后脚他的全部资料已经一丝不落的全都传真到了应子玉的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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