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莲一抬头,绣着鸳鸯戏水的荷包赫然在风红缨手中。
风红缨打开荷包嗅了嗅,皮笑肉不笑地道:“生半夏,断肠草,川乌……啧,这些东西能要我九条命吧?”
孙莲讪笑,只说自己随便配的玩,不是害人用的。
风红缨将荷包甩到桌上,道:“开始吧。”
两人抓阄,孙莲先扎。
生死之战当然要逮着对手致命的地方扎,孙莲一针在大动脉,两针脊髓神经部位,另两针在风红缨的心脏之处,针针毒辣,稍有不慎就是死亡。
但既然有五针自救,规则当然有所改变。
中医讲究阴阳,有死穴就有活穴。
孙莲的针一落,几乎在同一时刻,风红缨就会在往自己身上扎下一针。
孙莲的五针下完后,没看到风红缨痛苦狰狞的面孔,迎接孙莲的是一声轻笑。
“一般般。”
“你——”
孙莲惊的舌头打卷。
怎么会这样,她明明扎得都是要害。
再说了,这是她老祖宗的秘传之术,风红缨如何做到在短短时间内参透老祖宗的行针规律?
每名中医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行针路线,孙莲也有,但为了胜利,孙莲选择用老祖宗的。
风红缨站起身松了松筋骨,话说那位‘霍大夫’的确有点本事,孙莲只学了七成就差点让她归西。
如果她没有提前在时间胶囊研究‘霍大夫’的行针,今天也许还真的要在孙莲手中遭点罪。
不过‘霍大夫’的手艺她今后不打算学。
行针太过狠戾,看似医治成功,实则将病人内里弄得乱七八糟。
换言之,就是个外强中干的玩意。
“该我了。”风红缨拔出五根针。
见风红缨被自己扎了五针后依旧行动自如,孙莲心头猛地掠过浓浓的恐惧。
“别、你别过来——”
风红缨步步靠近。
“现在反悔是不是有点迟?我总不能白遭你扎五针吧?”
风红缨前进一步,孙莲就往后退一步,退到庙口大树无路可退后,孙莲双手合十,噗通跪倒在地。
“大小姐,我求求您,求您放过我行不行?我再也不敢了,我——”
“不行哦。”
风红缨摇头。
这针她扎定了!
第142章 宁可架上药生尘(21)
“大小姐——”
眼瞅着风红缨抬高手,孙莲吓至尖叫。
女人最爱惜的当然是自己的脸,孙莲是奢云城人,自然见过段笑仪的歪脸。
孙莲不知段笑仪歪脸的内情,以为段笑仪后期脸歪到不能张开是遭风红缨报复扎针导致。
尤其当段笑仪脸不歪后,孙莲更坚定了风红缨对段笑仪下针的事实。
在孙莲看来,段笑仪定是给风红缨赔礼道歉了,否则脸怎会恢复如初?
捂住脸的孙莲大吸一口气,以膝为足踉跄倒地哀嚎。
风红缨冷冷盯着痛哭流涕的孙莲:“求我放了你?你刚才针针扎我时可没有半分心软。”
她不怨孙莲下手狠,毕竟是生死对决,大诱惑加上自己的身家性命,是个大夫都会竭尽全力弄死对方。
她气的是孙莲输不起!
‘霍大夫’的为人她暂且不做评价,但能被系统拿来升级医疗舱的大夫都有自己的过人之处。
那个霍大夫在他那个朝代定有过属于自己的璀璨时代,没想到传到孙莲这一代竟成了这幅胆小怕事样儿。
且不论她还没下针,纵是她下针刁钻,难道孙莲就想不出办法解针?
原身对针灸并不熟,会的也是一些纸上谈兵的理论知识,她如今的一身针灸本领都是她自己摸爬滚打来的,孙莲一个从小学针灸的人竟会怕她……
说到底,还是学艺不精罢了,半吊桶的水平就自封仙姑在外边招摇撞骗。
顶得还是她的名头……
以孙莲的贪心和毒辣,倘若她心软放过孙莲,指不定孙莲日后要给她挖怎样的深坑陷阱!
思及此,风红缨捏起针。
五针下得并不全是要害,三针在右手,两针在左手。
封住穴道的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充血发红,慢慢变成红紫色,紧接着黑紫……
颜色越来越恐怖,孙莲慌得脑门冒汗,可她手中只有五针,下完后如若不能解针,那她就完了。
看到和孙莲露出的茭白手腕颜色截然不同的双手,围观的村民们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小男孩咦了声:“仙姑的手紫黑紫黑的,比我阿爹的手还黑——”
听到这话,村民们纷纷向孙莲投去怜惜的目光。
小男孩的阿爹死于沼泽之中,被打捞上来时还喘着气,但也就那么一口气在了,四肢被泥浆包裹的时间过长,以至于坏死透彻,颜色和孙莲此刻相差不大。
孙莲心急如焚,试了四针后人仍不见效,孙莲不顾规则,直接上手去扯风红缨下过的针。
冒然解针带来的后果不言而喻。
双手上的黑紫色不但没褪去,相反针孔处冒出缕缕殷红的鲜血。
随之而来的疼痛将孙莲湮灭。
高举着双手,孙莲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打滚嘶吼。
孙莲带来的一帮男人见孙莲痛苦哀嚎,齐齐跪倒求风红缨。
“大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她吧——”
孙莲疼得双眼猩红,咬着后槽牙爬到风红缨脚边,惨白的小脸上布满豆大的汗珠。
“大小姐……”
三个字用尽了孙莲的力气,此刻她的双手宛若在油锅和冰窖之中来回颠簸。
十指连心,孙莲虽未经历过女子分娩之苦,但她现在的难受程度不亚于生产。
王二麻等人也在看风红缨。
他们原先是山匪,跟着风红缨从良后鲜少再祸害旁人,纵是拿刀拿木仓,杀得也是觊觎国土的敌军。
久而学医,他们那颗磐石心不知何时变得软和起来。
孙莲该死吗?
换做以前,王二麻会眼睛眨都不眨就一斧头砍下去,毕竟孙莲冒充师父在外捞金。
别看山匪浑的很,但他们最讲义气,孙莲辱没师父就相当于在他们头顶上撒尿,不杀孙莲不行。
但现在他们的心态变了。
孙莲罪不至死。
战争频发的年代,有一手医术的人如比天神,孙莲的医术不差,但她走岔了路。
“师父——”王二麻嘴唇蠕动了下。
风红缨侧身瞥了眼身边这个满脸是麻子的男人,男人面有不忍。
风红缨一时不知道该高兴自己将一个狠戾山匪的柔软心呼唤了出来,还是该反思自己没教王二麻遵守比赛规则。
王二麻毕竟和风红缨相处了七年,见风红缨一言不发,便知自己此举不妥。
挠了挠头,王二麻强笑一声往后退了一小步。
对面的孙莲已经痛到鼻涕眼泪糊了一脸,风红缨半蹲下身,对孙莲道:“咱们签了生死状,规矩不可破,可惜我这人心善,不忍你就这样疼死,孙莲,你能否答应我一件事?答应了我就帮你。”
孙莲咬住下唇肉忍着疼,闻言哆嗦点头。
“嗯嗯嗯……”
含糊不清的话语翻译过来就是只要大小姐救我狗命,我以后给您当牛做马都成。
风红缨捡起孙莲扔掉的针灸包,从中抽出一根针,就一针。
针身直入孙莲右手纹理,往肉中渐入时,风红缨轻声道:“我的要求不高,我要求你以后救人时只许收十分之一元,若你做不到——”
随着风红缨碾动针身,孙莲右手逐渐恢复如初。
孙莲欣喜连连,赶忙点头:“做得到,做得到!”
“顺子——”
风红缨起身喊:“拿纸笔来。”
关顺子微躬着腰,风红缨将宣纸铺到关顺子身上,提笔一挥而就。
将纸甩给孙莲。
“做得到就按手印,我不信你的为人,这张承诺书我会发到京城,届时会刊登在我主编的《中医时刊》上,举国皆知。”
一听风红缨弄这么正式,孙莲迟疑了。
“嗷呜。”孙莲忽觉指腹刺痛。
风红缨眼疾手快地举针刺破孙莲的手,血珠顿出。
一把按到纸上,白纸上出现一个大拇指印。
拿起纸,风红缨转身就走。
孙莲傻眼:“大小姐,我的左手还没……”
风红缨回身打断孙莲,目光如剑钉得孙莲无地自容。
“孙莲,我们赌生死局时说好行五针,你留给我的就只有一针,我当然只能解一针,何况——”
“何况什么?”
风红缨哼笑,笑容里满是不信任。
“你自己清楚。这封承诺书我会命人张贴到大街小巷,你胆敢违背诺言,我就再废了你的右手!”
望着风红缨渐行渐远的身影,孙莲绝望地捂着手倒地不起。
她另外一只手没解针,算是彻底废了。
在这荒山野岭,她到哪才能找到针灸自己左手的神医?
风红缨说到做到,后来北上途径京城时,风红缨命人将孙莲的承诺书在京城《中医时刊》上连续刊登了五期。
那段岁月中医行业正处在改革阶段,不少人都将目光聚焦在《中医时刊》上。
《中医时刊》突然连续刊登一封名不见经传的小中医的承诺书,这事很快在中医界传开,甚至引起西医界广大同仁的注意。
当时中医为了和西医暗中斗争,不少中医名流都故意将自己的问诊费降至最低一档,但再怎么降也不会降到十分之一元,这跟免费问诊有什么区别?
中医齐齐降问诊费的事一度被西医嘲笑不休,这些人起哄。
——你们中医骂我们西医收费贵,所以你们搞了一个降问诊费的运动,真要是为了百姓着想,有本事你们只收一毛钱!
在如潮的讥笑声中,被风红缨强制要求每回问诊只准收一毛钱的孙莲问世了。
西医们哑口无言,暗暗打听突然冒出来的孙莲是何许人也。
坏了一只手的孙莲忽然发现自己好像红了。
不少只在报纸上才能看到的中医前辈都拿一种‘你丫的有种’的欣慰目光看着她。
孙莲很享受这种被人看重的氛围。
尤其是西医们在大街上看到她恨不得将牙咬碎,却又不能将她如何的模样简直大快人心。孙莲心口有股说不出来的痛快感,她感觉现在的自己比以前伪装成风仙姑捞取钱财要有趣。
怎么说呢,有一股使命感敦促着她站到中医行业的最前方,她觉得无比的光荣。
只不过这份光荣背后的辛酸大抵要孙莲一个品尝了。
随着名气的擢升,每天都有不下千名老百姓在医馆外边排队问诊。
老百姓再穷也拿得出一毛钱问诊费。
坐在问诊帘后的孙莲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想偷工减料,但她名声在外,一旦偷懒,不光中医前辈们会对她失望,那些在暗处虎视眈眈的西医恐怕能生吞活剥了她。
最重要的是……
风口浪尖上的她好怕自己不遵守承诺而被风红缨废掉另外一支健全的手。
顶着压力,孙莲自那以后问诊都不敢多收一分钱,如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一毛钱。
解放后,孙莲早已从那个满嘴谎话的假仙姑蜕变成一位名医,人称‘一只手’。
后来的后来,孙莲时隔几十年再遇风红缨,彼时的孙莲对风红缨有的只剩感激。
用孙莲的话说,她合该只有一只手,一只手足以让她救人。
风红缨很欣慰孙莲的成长,但她没有告诉孙莲一个可能会让孙莲怀疑人生的事。
——当年生死局上,风红缨下到孙莲双手的五针全是孙莲祖上‘霍大夫’自创的针灸之术。
但凡孙莲学艺精些,对待生死局认真些,当年输掉一切的只会是风红缨。
-
“带我去你家吧。”
风红缨转过身对着一片茂密的丛林高喊。
王二麻腾出手握木仓:“谁在那,快出来!”
小男孩磨磨蹭蹭从草丛里钻出来。
“仙姑好……”
小男孩叫昭儿,亲爹惨死后,他娘承受不住惊吓早产了一个妹妹,妹妹身子虚,亲娘也好不到哪里去,下身成天都是湿的。
还痒。
一到冬天,小男孩就会听到母亲屋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沉闷压抑的痛嚎声。
每每掀开床单,母亲床上总会有一大滩难以言状的黄血。
小男孩求过孙莲,孙莲狮子大张口,小男孩拿出家中所有的积蓄,谁知孙莲嫌母亲下身溃烂难闻不予救治。
再然后,风红缨就出现了。
进到小男孩的家,一股霉轰气味扑面而来。
风红缨皱着眉:“快去开窗透气。”
小男孩辩解:“仙姑,不能开,开了娘会冷……”
风红缨:“听我的,开。”
小男孩只好开了窗,阳光倾泄进来,丝丝缕缕打在床上,金黄色的光芒越发衬得床上女人容颜枯槁。
女人叫木娘,年岁比风红缨还小一岁,却已经守寡三年。
见风红缨面不改色地查看她下体的浓疮,木娘不由羞赧。
“麻烦大夫了……”
像她这样的病,一般大夫看一眼都反胃,难为眼前这位大夫翻来覆去的检查。
风红缨摘掉手套,淡声道:“待会给你医治的人不是我。”
木娘强撑着身子扭头:“还有别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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