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乔乔心脏“怦怦”乱跳,余光瞥见,金阶方向已露出了几蓬卷曲的发顶。
巡逻队就要上来了!
公良瑾依旧不疾不徐。他不知从哪里取出一只细长的白瓶,扬手将其置于琉璃骨碗上方,五指一并,将瓶身捏碎。
“哗啦——”
只见瓶中泄出浮游般的白雾状奇异溶液,落入琉璃碗。
刹那间,如金珠坠水,闷闷溅起涌浪。再一霎,白焰沉沉灼燃,顺着弯曲的琉璃蛇颈倾泄而下,落下那三根通天贯地的琉璃金柱之中!
这一幕何其眼熟。
当初顾京的琉璃塔倾崩,便是因为这白炽的邪物幽磷进入琉璃塔身,遇火沉炽如流星,轰然坠落,令整个琉璃体分崩离析。
“嗡——”
三根琉璃金柱虽未承重,却是这座金血台的主体部分。
白炽流星坠下,天地色变,白惨惨的光芒旋散流转,透出金血台,照亮四方景象。
“砰——铛啷啷!”
下一层台体中的琉璃金柱炸成了金白交织的漫天碎屑。
巡逻队刚要露头,便被这场变故惊呆。
隆隆震颤一路往下,轰轰如惊雷滚过山坳。
众人分神的瞬间,冰壶一掠而起,长甲如刀,嵌入墙体上的黄金装饰,如蜘蛛一般将身躯倒挂在高处,手一扬,金赤的神谕卷轴闪着微光,抛向颜乔乔。
“神谕在那!”冰壶祸水东引。
立刻便有十数名金纱护法转身扑来。
趁着这片刻空档,冰壶腾身一跃,直直落到了身首分离的国师西部瞳面前。
蹲下,哂笑。
“你居然死在别人手上。”冰壶根本不在意身后追来的护法,轻声对着西部瞳的尸身哼笑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敢趁着檀郎伤重时出手偷袭?如今可好,被檀郎打成这样,竟叫区区一个修罗道小宗师斩了脑袋,你亏是不亏啊?”
颜乔乔心头惊跳。
听这话中之意,西部瞳与她口中的“檀郎”先前便狠狠斗过一场,以致虚弱至此。
所以西部瞳不是因为邪血湮灭而伤?那么,被金火烧灭数百邪血以致身受重伤的血邪大宗师是……
颜乔乔后背生寒。
此刻,台顶的金纱护法一分为二,一半扑向冰壶,另一半追着飞在半空的神谕,朝颜乔乔与公良瑾冲杀过来。
“没关系。”冰壶仍在对西部瞳的尸身说话,“待檀郎吞了你,便能恢复大半实力。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檀郎会给你报仇的。”
说着,她单手掩着胸口,抻直了脖颈开始呕吐。
只见黑血如瀑,自她口中倾泄而出,如蛇一般,卷曲着、尖啸着,冲向地上的尸身。
而在冰壶身后,十余名金纱护法已扑杀上前,袭向她毫无防备的身躯。
冰壶纹丝不动,仿佛胸有成竹。
只见,僵在一旁多时的“捞金者”们忽然便动了起来。
一个接一个,身躯重重发颤,再抬头,眸中只剩一片乌黑,再无眼白。
面庞上炸满黑色血纹,十指探出漆黑长甲,形貌骇人之极。
血邪!
“呵……”九名血邪喉咙中滚动起兽般的低吼,俯身,扑杀上前,挡下袭向冰壶的金纱护法,与他们战作一团。
冰壶毫无阻碍地吐尽黑血,那黑血凝如狡蛇,蛇头钻入西部瞳七窍,蛇尾刺入他的身躯,大肆吸食残留的邪血——修习血邪之道,功力尽在满身邪血之中。
此情此景,当真令人遍体生寒。
原来,这才是冰壶真正的后手——倘若没有颜乔乔和公良瑾“捣乱”的话,西部瞳在击杀那两名叛变的护法之后,便会急急抓这些新鲜血食来吸血,正好落入冰壶的圈套——同行的“捞金者”们,早已染上邪血,成为冰壶的爪牙。
“我就说不能吃她的东西吧!”事后诸葛颜乔乔感慨万分。
公良瑾低低笑着,抬眸,望向那一卷直直落下的“神谕”。
十数名金纱护法追着神谕,即将冲到面前。
颜乔乔身躯微颤,有紧张、有兴奋、亦有难言的恐惧和战意。
“那才是,戕害我大夏百姓的邪道大宗师!”她看着冰壶吐出的黑血,颤声道。
“对。”公良瑾认真开口,“看你的本事了。”
“嗯嗯!”她重重点头。
腰间一紧,力量感十足的大手再一次抓住她,腾身掠起。
她的心跳响若惊雷,周身热血涌动。
只见公良瑾广袖微扬,手一探,抓住半空落过来的神谕,随手掷出金血台。
“刷——”
飞身上前的金纱护法齐齐一怔,望着那道掠出金血台外的残影,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颜乔乔的灵气已沸腾到了极致。
掌心涌动着炽烈如火的“夏濯”,她将手掌贴在公良瑾后心,毫无保留地将自己灵气尽数灌注。
骄阳似火,乾坤朗朗,涤荡世间一切污浊!
她清晰地感应到了一股强势的、清正的、霸道的共鸣。
战意冲天,王道无疆。
只见广袖飞扬,公良瑾反手一招,掌中竟生生凝出一柄纯黑的王剑。
它不是实物,而是能够吞噬光线的恐怖力量。
“上了。”
腰间的大手骤然一紧,带着她,大步踏前。
“嗡——”
黑剑所经之处,空气剧烈震荡。
只那所向披靡的气势,遥遥便将拦路的金纱护法震退数丈。
公良瑾看似不疾不徐,实则晃眼即至强敌面前。
冰壶站了起来。双手往身前一叉,周身燃起血煞黑雾,嘶声尖啸着,直直扑杀上来。
公良瑾出剑。
低沉的威压震出道道纯黑波纹,黑暗森严的气势令人心头骇然。
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冰壶如刀般的黑色利甲一触剑身,便开始寸寸崩溃。
公良瑾脚步不停,错身之际,长剑一荡。
冰壶的身躯如断线风筝般倒飞,摔在黄金地砖上,口中喷出黑色血雾。
“檀郎——”她哀凄地尖叫。
只见钻入西部瞳身躯中的黑血长蛇微微一震。
来不及将尸身吞噬,只能匆匆钻出。
黑血扭曲拧绞,瞬间便化出了一个男人的形状。五官俱由黑血凝成,身材清清瘦瘦。
乍一看,倒当真有几分玉树临风的神采。
他张大了“口”,发出无声的凄厉咆哮。
霎那间,周遭一切隐隐震荡,一圈圈血般的波纹扩散,如实质般,与公良瑾散发的威压重重相撞!
颜乔乔胸口仿佛挨了一拳,闷闷的血腥味道霎时涌入喉头。
她丝毫未生退避之意,全力催动灵气,炽烈赤焰喷薄而出,将王之道意尽数点燃!
“铮嗡——”
黑剑反手一震,战焰凝为实质,公良瑾错身而上,挥剑直斩黑血檀!
他步伐极稳,电光火石般交错、出剑。
每一剑斩在那黑血之上,都会激起一阵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恐怖尖啸。
王剑之焰荡过,黑血如同浮冰落入沸水,“吱吱”被蒸腾殆尽。
黑血迅速缩小,像一道晃动的影子,飞速融化消失。
颜乔乔的灵气疯狂消耗,几息之后,便觉眼窝冰冷,脑海如被万千寒针钻刺。
她死死咬住唇,将周身经脉中的灵气尽数倾榨而出,全无保留。
经脉阵阵抽搐刺痛,痛感深入骨髓。
“铮——”
最后一次错身,纯黑王剑已在溃散。
最后的黑焰如火蝶一般,一寸一寸,荡出炫美至极的黑色火光。
虚影般的王剑一斩而过。
“呀啊啊啊啊——”
“檀郎!!!”
黑血身首分离,溅落满地。
“哗啦啦。”
颜乔乔灵气耗尽,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绵软软地跌进公良瑾怀中。
冰壶瞳仁震颤,口中喃喃:“你根本不是修……”
公良瑾并未让她将话说完。
并指为刀,一刀斩落美人首。
第72章 清者自清
这一切发生得极快。
炽烈如火的“夏濯”之光不过持续了三息左右,提升至大宗师境界的公良瑾便强行斩了冰壶与檀郎。
此刻,纯黑王剑散为星星点点的黑金光影,如屑如蝶,曳出一道炫美冷酷的残影。
冰壶身首分离,跌落在地。
美眸神采渐失,一双饱满厚唇喃喃而动。
她已无法发出声音,但身为血邪大宗师“檀郎”的妻子与容器,她自有秘法操纵周遭的九只血邪。
只见正与金纱护法缠斗的血邪们齐齐转过没有眼白的眼睛,“盯”住公良瑾,张口,替冰壶说出了最后遗言——
“能打有什么用,身为男人,那个不行。哈。”
濒死之际,冰壶已不在乎什么道意不道意,她用尽全力弯起唇角,笑得极美艳、极嘲讽。
谁还没点胜负欲了?会心一击,绝对致命。
发言完毕,冰壶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血邪的嗓音含糊不清,平平板板没有调子,公良瑾硬是有那么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它们在说什么。
此刻,颜乔乔正像一条死藤蔓般,绵软软地瘫在公良瑾怀中。
闻言,身躯顿时僵硬,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你!你不讲武德!”颜乔乔涨红面庞,虚弱地跳脚,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哪有这样的,打输了便人身攻击。
西梁人好生不要脸皮。
公良瑾晃了晃神,仿佛想到了许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想。
周围,金纱护法们重新围拢上前。
琉璃金柱往下崩溃,台体一层一层向下震荡,已惊动了所有敌人。密集的脚步声从金阶方向传来,再有几息,这里便会被围得像铁桶一般。
即便是真正的大宗师,也绝不可能正面杀出重围。
看着是十死无生的局面,颜乔乔却也不着急,她抬眸看向公良瑾,对上一双意味不明的黑眸。
他垂眸瞥她,薄唇轻启,吐出三个字:“抱紧我。”
“哦。”
他单手抓着她,另一只手取出血玉骨令,捏在掌心。
九只血邪脖颈一拧,嘶吼着,不管不顾地扑向左右两侧的金纱护法,硬生生用扭曲的身体撞出一条通往金血台边缘的过道。
公良瑾揽紧颜乔乔,疾步走到窗台。
颜乔乔回眸望了一眼。
只见这间黄金屋中,金砖、金墙、金饰之上处处染满血痕,赤的、黑的。血腥与浓香交织,气味更是稠密怪异。
血邪呜嚎,与金纱护法缠斗作一堆。黄金阶下涌来大群侍卫,踏上金血台顶。
她收回视线,探出绵软的双臂,环住公良瑾精瘦的腰身。
只见他广袖一扬,从墙壁上抓出一块金光灿烂的方砖,塞到她的怀里。
颜乔乔:“……?!”
殿下竟然还记着她搬砖的梦想。
颜乔乔感动得热泪盈眶。
公良瑾似是迟疑了片刻,捏了捏手中的血玉骨令,仿佛在对血邪们下达什么指令,只可惜骨令只能在一定程度上简单地控制血邪,做不到如臂使指。
“咔。”骨令破碎。
颜乔乔听到公良瑾用极轻的声音,一字一顿认真道:“清者自清。罢了。”
“?”
下一霎,腰间一紧,他带着她跃出金血台。
顷刻间,狂风与万丈大地一道,扑面而来!
颜乔乔下意识搂紧公良瑾,心脏一悬、一空。
呼啸的乱风从四面八方撞来,只见他反手往身后一拨,熟悉的“呜嗡”声响彻耳畔,两扇巨翼在身后铺开,下坠之势,陡然一缓。
地平线略微倾斜,摇摇晃晃。
二人带着金砖在高空气流之中穿行,竟有种奇异的“陡峭颠簸”感。
揽住她的那只手臂力量感十足,如精铁般,将她牢牢箍在怀中。她环住他的腰身,眯着眼睛四下张望。
金光灿灿的黄金台越去越远。那白炽的坠落之光还未抵达台底,正一层一层往下崩散,荡出纤纤长长的白色光芒,照亮了西梁国都那些色彩浓艳斑斓的建筑物。
台体之间,密匝匝的护法、士兵如同金色蚂蚁浪潮,混乱着向下疾涌,追击这对插翅而飞的男女刺客。
有追兵情急之下从台体边缘翻了出来,“嗷嗷”怪叫着直直坠下。
见此情景,颜乔乔眼前难免旧日重现,又想起了七宝琉璃塔上那一幕。
那一日,她便是这样看着韩峥坠下去,坠入无尽深渊。便是那一坠,不知为何竟让韩峥也拥有了前世的记忆。
颜乔乔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韩峥虽然不是东西,但有一句话他说得没错——欺负今生一无所知的他,没什么意思。
颜乔乔更愿意堂堂正正与真正的韩峥一战,死,也要让他死个清楚明白。
思绪一晃即止。
她又想,琉璃塔,琉璃柱,金血台的仪式,顾京的念咒。
来自顾京的两世诅咒,显然与西梁密不可分。
邪神,神谕?
颜乔乔顶着高空的罡风,微微睁了睁眼眸。
方才……被殿下掷下金血台的那卷神谕……
念头刚一动,便感觉到揽在腰间的大手握得更紧。巨翼一收,二人携着金砖斜掠而下,追上了飘飞在高空的神谕卷轴。
公良瑾探手抓住金黄卷轴,很随意地塞到颜乔乔怀中。
身后巨翼一振,下坠之势陡然收减,平平斜斜飘向远方。
68/120 首页 上一页 66 67 68 69 70 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