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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时间:2021-11-13 00:31:59  作者:青色兔子
  齐云手按刀柄,垂首望着身前草地,却是道:“多谢殿下,臣愿同往。”
  非但宝华大长公主诧异,连穆明珠也诧异看他。
  齐云只是垂首而立。
  宝华大长公主笑道:“好好,总算有个识趣的。”
  一时穆明珠扶宝华大长公主上了华盖金铃的马车,回身见林然仍跪在地上,当下不是说话之处,只道:“还愣着做什么?”便唤樱红来,要她把林然送到自己的公主府上去。
  及至到了宝华大长公主府上,倒是果真如府主人所言,是一场盛宴。
  宾客早已入座,或是建康城中权贵之后,或是善音律的名士才子,丝竹声不绝,阵阵香气袭人,好不热闹。
  宝华大长公主携穆明珠至于上首,引得众人观望,她便挥手示意开宴。
  穆明珠坐于姑母之侧,目光淡淡扫过底下宾客,却见熟悉的面容少了半数——因她二哥废太子周瞻大案,建康城中风波牵连甚广,许多权贵子弟近来都谨慎行事、避着风头了。
  开宴的曲目却是异域风情之作。
  十数名健壮的男舞者,在激烈的鼓点声中,穿着短打扮跃然而出,献上粗犷的胡舞。
  这等胡舞,乃是从天竺、龟兹等国传入梁国长安的,以其刚劲豪放之美,在梁国大为流行。
  但梁国十五年前,领兵南下,攻占了大周的雍州等地,乃是大周至今之耻。渴望北伐的志士,但凡听到梁国歌声,都要怒发冲冠。而在宝华大长公主府上,歌舞没有国界,热闹不分敌我,只要能叫她开心的,便可以存在。
  建康城中,能如此恣肆大胆之人,也唯有宝华大长公主了。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极精彩的表演,胡舞结束后,赢得阵阵喝彩声。
  宝华大长公主用力拍巴掌叫好,脸都胀红了,在歌舞的间歇,停下来受了穆明珠亲手斟的一盏葡萄酒,忽而感叹道:“明珠,你瞧瞧,这样美丽的歌舞,岂是容易得的?一场表演底下,便需要几十名相应的奴仆服侍周全。我这府上一夜排三场舞,便需要专门的奴仆上百人。更不必说要服侍这满座宾客,还要打理偌大的府邸,还有近郊的庄园……”她看着穆明珠,道:“你数一数,我如今几千的奴婢尚且不够用,若真如陛下所想,推行了什么‘限奴令’,还要如何过活?我听到一点传言,说是萧安给陛下所拟的‘限奴令’,以我这样的身份,都只能留有三百个奴婢——三百个!”她简直是难以想象,“三百个!”她有些激动得伸了三根手指到穆明珠跟前,“便是为我这些舞者染衣做鞋的奴仆,都不止三百个。若果真推行这等政令,我倒不如死了算了。三百个奴婢……”她喝光了杯中葡萄酒,摇着头带了几分醉意,“简直是胡来!”
  穆明珠安静听着,只偶尔在宝华大长公主情绪激动时,或点头或蹙眉表示赞同。
  她这位姑母,一生最好的投资,便是十五年前支持了穆桢临朝称制、登基为帝。而她姑母当初支持她的母皇,也并非出于政治考量,纯粹是她母皇手腕高超,从情感上笼络住了她姑母。
  皇权与地方权力、世家权力之间的争斗,全然不在宝华大长公主的考虑范围内。
  周宝宝生于深宫之中,父亲宠溺母亲疼爱,锦衣玉食中长大,一生只要好的生活、恣意的享受,至于建康城外的世界、普通百姓的生活,都离她太远了。她只要享受,不要思考。
  前世宝华大长公主勾连谢钧、周睿等人,背叛了穆桢,不过是她被新政触痛后,想要再重复一次曾经正常的选择,扶持一个皇帝出来,以从龙之功,再保十五载荣华恣意。
  只是宝华大长公主没想到,谢钧不是穆桢。
  宫变后第二年,谢钧力主发布新令,限制皇族名下的田地庄园。
  宝华大长公主跳出来,正好给了谢钧杀一儆百的人选,连改口求生的机会都不曾有,便丧命于白绫之下,纵有北府军,却也救之不及。
  穆明珠从记忆中回过神来,却见殿上正中已空了出来,几十名仆从有条不紊从角落里上前,在原本明亮的宫灯之外,罩上了银蓝色的灯罩。
  刹那之间,满殿光线变得神秘起来,出现了宛如月光洒落在海面上的效果。
  清商乐音幽幽而起,兼具吴声与西曲之美,动人心神。
  宝华大长公主低声道:“仔细瞧着,好戏来了。”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得意。
  便见五位舞姬身着素色衣裳入殿,和着乐音起舞。她们身上衣裳,质如轻云色如银,在透过灯罩的幽蓝光线下,呈现出一种流淌月光般的效果。
  秦筝赵瑟之音,从容雅缓。
  在这五位舞姬之后,有一位素衣舞姬从后而出,本是双手错落,以大袖遮面,至于殿中,这才婉转起舞,双手落下,广袖轻舒,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面容,眉间一抹郁郁之色,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她一亮相,便如明月自云河而出,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穆明珠只一眼,便认出了这舞姬。
  “这是回雪。”宝华大长公主得意道:“谢钧府上有二宝,一为歌姬流风,一为舞姬回雪。那日我喜欢,谢钧便将这回雪赠予我了。”她勾了勾嘴角,道:“这谢家郎君,倒是个知情知趣的妙人。”
  可不是吗?谢钧若不是知情知趣,如何能阴夺了天下?
  穆明珠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只欣赏回雪的舞姿,想到前世做幽灵时,曾于谢府中见到流风祭奠回雪。
  前世回雪入宝华大长公主府后,三年郁郁而终,死在谢钧夺权取胜的前夜。
  “回雪她牵念郎君太过,因此夭寿,若是当日送走的是奴婢就好了……”流风含泪低声。
  谢钧背向而立,俯视着偌大的沙盘,似听非听,淡声道:“这是她的命。”
  那时候穆明珠才了悟,原来传闻中的多情郎君,如此无情。
  一场白纻舞到了尾声,舞姬各自持了酒杯,为宾客敬酒致礼。
  回雪手持玉盏,娉娉婷婷来至上首,在宝华大长公主示意下,向穆明珠敬酒,口中柔声道:“奴婢祝殿下日日安康、岁岁长欢。”
  穆明珠接了她的玉盏,顺势牵了她的手,笑道:“这白纻舞有几种跳法,姐姐可知晓?”
 
 
第16章 
  谢钧身边有二宝,一为歌姬流风,一为舞姬回雪,都是自十二三岁便跟随身侧,由他亲自调教出的妙人。常人便是养只猫、养条狗,时日久了也会有感情,舍不得将之丢弃或送人。
  谢钧倒是干脆利落,应宝华大长公主所请,从身边摘走了回雪。
  需知像宝华大长公主这样的人物,已经很难被人打动。
  谢钧这一步棋,固然无情,却极有效,自此就与宝华大长公主搭上了线。
  至于作为棋子的回雪怎么想,于谢钧而言,并不重要。
  此时回雪被穆明珠牵了手问话,颇感诧异,美眸似水,只守着礼节不敢往穆明珠面上看去,目光落于穆明珠淡金色领口所绣的祥云纹样上,口中乖巧道:“奴婢不知。”
  她从前跟随在谢钧身边,每有贵客,也要出席起舞。若来的客人有求于谢钧,她只要表演之后便可退场。但若是反过来,是谢钧有所图谋,那么她退场前敬酒时,也时常会被那些微醺的贵客拉了手说话。只是那些贵客都是男子,同她说的话,也不外乎是赞叹她的美丽与舞技,近而调笑于她罢了。
  似穆明珠这等尊贵的小殿下,留住她,同她探讨舞蹈跳法的,倒是平生仅见。
  “我教给姐姐。”穆明珠笑眯眯道:“这白纻舞乃是民间为庆祝所造白纻而生,原本是极清新康健的……”
  回雪仍垂着眼睛,却忍不住轻笑出声。她没料到这位小殿下,当真是要同她谈舞蹈。
  “姐姐因何发笑?”穆明珠也不恼,手指抚触着美人滑腻微凉的皮肤。
  回雪忍笑,一时没想好说辞。
  “我知姐姐为何发笑。”穆明珠笑道:“姐姐一见我就笑,是喜欢我。”她转向宝华大长公主,道:“姑母,这回雪的舞技果然高超。等过几日我公主府的乔迁大宴,我想要借回雪一用,姑母答应我可好?”
  只是借出去跳一支舞,宝华大长公主本就是从谢钧那里空手套来的人,更不会舍不得。
  宝华大长公主闻言,却是被她话中的意思吸引了,道:“你要出宫入府?”
  “是啊。”穆明珠大方道:“在宫中总有些不便。”她冲宝华大长公主眨眨眼睛,低声道:“譬如便不能带合意的男子回宫中。”
  宝华大长公主大笑,一口答应下来,道:“好。你几时搬入公主府,我便叫回雪去给你宴客。”
  一时回雪退下,走到殿门处,忍不住回头,隔着重重人影,望向上首,却见那位尊贵的小殿下仍安坐在宝华大长公主身边,淡金色的衣衫在宫灯照耀下泛着惑人的光,叫人想起那小殿下温热的掌心。
  盛宴过后,宾客纷纷散去,宝华大长公主挥退众人,独留穆明珠说话。
  穆明珠陪她说笑片刻,便起身告辞。
  宝华大长公主笑道:“怎得要走?宫门早已锁了。你便如从前一般留下来,我与你一屋说话。”
  穆明珠前世在她府中留宿过许多次,但因为记着宝华大长公主后来要秦媚儿送毒酒灌她的场景,这次若是留在宝华大长公主府中,怕是彻夜难眠的。
  穆明珠笑道:“姑母忘了,我府中还有人等着呢。”
  宝华大长公主一愣,旋即又笑起来,擦着笑出的眼泪,道:“好好,我就放你一回,别坏了你的好事。”
  穆明珠扬着笑脸,由宝华大长公主身边的大侍女送出来,坐上马车,待到车帘落下,这才放任醉意与疲惫涌上来,往后靠在车背上,沉沉垂了眼帘。
  在穆明珠的车马过后,宝华大长公主府侧长巷内转出来一队人马,为首者正是应该早已离开的齐云。齐云策马,不紧不慢跟在穆明珠从人之后,黑眸沉沉,眼见着穆明珠一行人转入了往公主府的方向。他握着缰绳的手收紧,公主府中今日可是从马球场送回了一位“贵客”。
  穆明珠虽然还没有入住公主府,但府中正院一应设备人手都是齐全的。
  穆明珠奔波了一日,宴会上又与宝华大长公主周旋许久,此时只想沐浴一番,躺倒便睡,因此垂着眼睛快步走入内室时,便没留意到一旁樱红忐忑的举动。
  她径直入了内室,才要宽去外裳,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一回头就见有男子跪坐于窗下小榻上。
  穆明珠压下惊骇,定睛一看,认出正是林然,才松了口气。
  原来马球场上,樱红得穆明珠吩咐,将林然接回了公主府,却不知该如何处置,给人沐浴梳洗后,只能按照“正常”的流程,把人送到内室来等着。
  此时林然跪坐在小榻上,梳洗过的乌发披散在身后,着素色中衣,配合着他白皙腼腆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以色侍人的味道。只是他手中紧紧攥着一物,细看却是一枚赛场上所用的彩毬。这等彩毬以轻巧的木头制成,中间镂空,外面涂色雕饰,被他握在手中,只露出斑斓的色彩。
  穆明珠解衣襟的动作一停,只扯了扯领口,透出一口气来,笑道:“你是要拿这彩毬来敲本殿的脑袋不成?”
  “不……”林然一颤,握着彩毬的手松开,那彩毬便骨碌碌滚向榻边,落在地上,最后停在了穆明珠脚边。
  林然垂首望着那彩毬、和彩毬一旁属于公主殿下的锦履,脸上红一阵青一阵,不难想象在穆明珠回来之前,他独自经历了怎样复杂的心路历程。
  穆明珠弯腰,捡起那枚彩毬,慢悠悠往小榻走去,想坐下歇一歇。
  林然却像是触电般跃起来,又强迫自己跪伏下去,俯首颤声道:“殿下,草民感激您今日施以援手,救命之恩,草民没齿难忘。”
  穆明珠轻轻挑眉,这人倒是聪明,先拿话把她架在这里——设若她真有非分之想,也该不好意思下手了。
  她施施然坐下来,“所以?”
  林然不敢抬头,恳切道:“草民虽然卑贱,祖上却也是南渡而来,愿承父祖之志,北上讨贼,只求殿下给草民一个机会,草民纵然血洒大江,也绝不后悔。”他句句慷慨,倒是极有气魄。
  穆明珠歪靠在枕上,本是顺手救他,此时倒真有了几分兴趣,道:“抬起头来,让本殿瞧瞧。”
  林然不敢不从,虽依言抬首,却垂眸忍辱。
  穆明珠轻轻一笑,道:“好嘛,少年志向当拿云。”她赞道:“你是个有志气的,本殿倒是没有救错人。”
  林然微微一愣,小心抬眸向她看去。
  灯影下,尊贵的公主殿下斜倚枕上,懒懒向他扫来一眼,忽而一笑,红唇动人,曼声道:“就算本殿当真看上你了,难道还委屈你了不成?”
  林然口干舌燥,讷讷不能言。
  穆明珠随手抛接着那彩毬,带着一丝倦意,懒洋洋道:“马球赛你好好打,每日训练过后就来本殿府中。待过些时日,风头过了,本殿再另外给你安置——本殿这公主府中倒是还缺个侍卫长,还是你更想往北府军中效命?”她见林然发呆不语,便将彩毬抛过去,正中青年肩头。
  林然如梦方醒,道:“草民、草民都听殿下的……”
  “行了。下去吧。”穆明珠起身,倒也不捉弄他了,平和道:“你放心在府中住下。放心,本殿眼光没那么差——你很安全。”
  林然更不知该如何回话了,捡起彩毬来,正要退下。
  忽然外面喧哗声起,樱红匆匆赶来,隔窗道:“殿下,咱们府外的朱雀右街起了火。齐郎君来探看殿下。”
  “这么巧?”穆明珠打个呵欠,内心有所猜测,随口道:“让他进来吧。”
  话音方落,齐云微寒的嗓音便在门外响起,像是他早已等候在侧了。
  “殿下万安。”齐云挑帘入内,黑眸微转,刹那间已经内室情景尽收眼底,望见素衣散发的林然时,瞳孔一缩,复又垂首道:“朱雀右街起了火,臣恐怕有歹人作乱,因而擅入殿下府中查看,有冲撞殿下之处,万勿怪罪。”
  穆明珠审视着齐云,道:“朱雀右街果真起了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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