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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时间:2021-11-13 00:31:59  作者:青色兔子
  当初雍州实土化的具体举措文书,曾由右相萧负雪带给他过目。
  他是亲自把过关的。
  从穆明珠在扬州平抑水灾后的粮价、以工代赈、防治疫病,再到雍州实土化、平定蛮族、理清户籍、力促农事,左相韩瑞每一桩都看在眼里,对这位年轻公主殿下的评价极高。
  “四公主殿下兼有世宗的谨慎细致与陛下的胸襟气魄,行事不避艰险,理政发心为民。”左相韩瑞并不吝啬赞美的话语,缓声道:“虽然如今年岁尚小,进退有跳脱之处,然而假以时日,必有美玉自璞玉雕琢而出。”
  韩瑞公允地评论了穆明珠一番,渐渐意识到皇帝不同寻常的沉默,慢慢止住了话头,几乎是震惊地抬眸望向阴影中的皇帝。
  皇帝穆桢知他明白过来,轻声又问:“公主如何?”
  与方才一样的问话,这次左相韩瑞却听懂了其中太重的含义。
  他本就老迈体虚,在未曾设想的刺激下,便觉眼前发昏,手臂垂下去,撑着案几稳住自己,颤声道:“陛下是说……”
  陛下是在问公主作为储君如何!
  皇帝穆桢见状,从案几一侧宝匣中,取出一只瓷瓶,从中倒了两枚凝神丸出来,递给左相韩瑞。
  左相韩瑞将那丸剂压在舌底,随着唾液化开的苦水泛开,眼前才再度清明起来。
  只是一个暗示的提议,便让经历过几十年风浪的稳重左相如此失态。
  韩瑞定下神来,虚弱道:“不可。”他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态度却很坚定。
  他望着皇帝穆桢,苍老的脸上几乎兜不住浓重的担忧焦灼之情,低声道:“公主与陛下不同,会乱了纲常。”又道:“陛下当初能继位,亦是天时地利人和。”
  “若立公主为储君,大周立时便会大乱。在外的周氏皇子,豫州武王、潼州毅王,都地处要塞,在封地经营多年、与当地大族交好,一旦生变,难以预测。”
  “东扬州诚王,位于腹地繁华之所,一旦举事,大周民生凋敝。”
  “若立公主,名不正则言不顺,百官莫能从之。”
  “甚至原章怀太子一脉,亦会有所动作。”
  “甚至……连陛下都会受周氏旧臣迁怒……”
  一旦这股火烧起来,周氏旧臣团结在诸位王爷身边,能叫皇帝穆桢都坐不稳这皇位。
  一句又一句的担忧,几乎是不间断地从左相韩瑞口中跳出来。
  皇帝穆桢坐在阴影中,沉默听着,亦没有多少表情,似乎已经预料到了他如此反对的态度,如今听下去,不过是印证她原本的猜测。
  “好。”她终于开口,却是简单一个字止住了韩瑞接下去的话。
  左相韩瑞满面担忧,望着皇帝。
  皇帝穆桢点头道:“朕知道了。”仿佛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自己也知道这想法是不成的。
  左相韩瑞方才说了一长串话,原本苍老的声音愈发沙哑,低声道:“公主有治世之才,埋没了可惜。若择皇孙,十几二十年之后,由公主在旁辅佐,亦可双全。”
  皇帝穆桢淡淡一笑,道:“也是一条路。”她没有再过多透露自己的倾向。
  今日这一问,也是因为左相乞骸骨,归于家乡便再不会回来的。
  他已不是朝中人。
  这日左相韩瑞离开之后,皇帝穆桢独自一人在侧殿中坐了许久,直到宫女通报说是齐都督齐云来了。
  齐云在雍州与穆明珠作别后,**奔袭赶回建业,满身疲累,径直入宫求见,呈上了他从梁国搜罗来的证据。
  记载着梁国说客送出贿金的账册已经摆在皇帝案头。
  齐云退开一步,沉声道:“这是臣在梁国搜寻到的证据。”
  当初皇帝穆桢派齐云前往雍州,是要他暗中查穆明珠与梁国小皇子有关的流言。后来齐云上报,说有了重要线索,事涉朝中要员,要先往梁国去调取证据。
  皇帝穆桢翻开那账册,却见其纸张陈旧,起首第一页的名字与物品,便叫她脑中“嗡”的一声。
  穆勇——她的长兄。
  记载的时间,是从近三十多年前开始的。
  而上面送出的奇珍异宝,皇帝穆桢隐约记得曾在穆国公府中见过。
  账册中还夹了另一只小册子,翻开来,里面记载的都是这些受了贿赂的人曾为大梁做的事情。
  皇帝穆桢一条一条看下去,其中有些细微的小事,只有她与穆国公二人知道,并且已经是多年前的事情,若不是这册子里记着,她几乎都想不起来。
  忽然之间,她感到眼前的字像是在发光,根本连不成句子。
  皇帝穆桢停下来,抖着手取出方才给过左相韩瑞的凝神丸,自己连吃了四五枚,才稳住心跳与发颤的手。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看下去了,会失态。
  皇帝穆桢攥紧了汗湿发冷的手,木着脸盯着合拢的账目封皮,待到那阵情感上巨大冲击带来的心悸退去,才抬眸向齐云看去。
  齐云站在门边的位置,黑色的帽檐遮住他的神色,腰间的长刀入殿前已解去。他一声不响,也不曾窥探皇帝的神色,垂首等候着,如一道忠实的影子。
  皇帝穆桢自从接了黄老将军送来的那封密信,便知朝中重臣有梁国的奸细。她不动声色,在朝中侦查过一轮,并无所获。在那个时间点,她对身边的所有人都起了疑心,也包括远在雍州、素有大志的女儿。当初四公主在扬州时,皇帝曾接到密报,知道公主在扬州买下的鲜卑奴后来去了梁国、摇身一变成了梁国的小皇子。适逢此事,皇帝穆桢难免对四公主与梁国小皇子的关系起了疑心,因而故意命人散布了四公主与梁国小皇子的流言,又命齐云去查。
  可是怎么都没有想到,真正出事的却是她的长兄穆勇!
  从三十多年前就开始的背叛!
  若不是这次查出来,大周哪日不知不觉亡了国也未可知。
  皇帝穆桢的目光落在她忠实的臣子齐云身上,若有所思。
  这一年多来,她也有意选拔建业城中骁勇的子弟,然而良将难寻,卫青、霍去病又岂是那么容易找到的。
  良将难寻,孤臣更难寻。
  似齐云这等有手腕、能做成密事的孤臣,靠寻找是寻不到第二个的。
  皇帝穆桢目光一转,看向案几上的证据,心中已经有了选择。
  雍州已是深秋,这段时日来穆明珠不时能收到建业城中的重要消息。
  半个月前,皇帝发信给她,说是穆武平时多跳脱,要她在雍州拘着穆武读书,不要往外面去。
  穆明珠便知道母皇要动手了。
  果然十日之后,穆国公病笃而亡的消息便传来。
  随后,建业城中离奇**一批高官名流,或是晚宴睡梦中死去,或是出行不慎落水而死,甚至还有敦伦之时暴毙的。
  穆明珠心里清楚,这批高官名流,都是那名单上的奸细。
  这样的事情影响太坏,动摇人心,母皇不好在当下就公之于众,便又动用了黑刀卫。
  这些暗中**的差事,自然都是齐云去做的。
  再后来,齐云奉命回上庸郡北府军做中郎将的消息传来时,雍州正是秋雨过后的傍晚。
  穆明珠慢悠悠念完那一指调令,缓步走出书房,抬头望向傍晚时分的天空。
  此时天光已经暗了,但还能看清那绵密铺开的云,在淡紫色又暗沉的天光中,顺着风绵绵不断往南涌去,像是永无尽头。
  她想到与齐云分别那日的清晨。
  她为他束了发,给他系了独一份的香囊,望着他温柔的眼神,却不得不提一个现实冷酷的请求。
  “待你回到建业,若母皇再提解除婚约一事……”
  随着她的话语,少年眼中的眸光就像是经了风雨的云,骤然转为暗沉。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是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如果母皇再提起解除婚约一事,她要他答应。
  唯有释去母皇的疑心,他才能回到北府军中、执掌兵权。
  那是第一次,对于她的话语,少年没有应好。
  他只是站起身来,双手虚拢着她刚为他系上的香囊,垂眸低声道:“臣该上路了。”
  但是他没有动,像是还在等待着什么。
  而她也在等着他应一声“好”。
  最终少年也没有说出那个“好”字来,神色黯然,举步欲走。
  她便在那时凑上去,轻轻吻了他一下,看着他的神色刹那间转为明亮羞涩,一面好笑于他这样好哄,一面又发愁于他的执拗倔强。
  “殿下,您不高兴吗?”樱红跟出来,在她身边悄声问道:“齐驸马又回军中做了将军……”
  樱红日夜跟随在穆明珠身边,从她的只言片语中,模糊感觉公主殿下应该是希望驸马回军中的。
  可为什么现下调令来了,殿下反而并不高兴的样子呢?
  穆明珠轻轻一叹,仍旧望着漫天南行的云。
  如今她没有接到解除婚约的消息,母皇却仍旧派了齐云往北府军中去,她一时想不通母皇的用意,但却有种本能的不安。
  然而一直到冬日降临,建业城中都没有新的指令给她。
  大约是穆国公之死,乃至于那一批奸细高官名流的死亡,在建业城中又造就了一种风声鹤唳的氛围,时间像是拨回到了废太子周瞻刚出事、人人自危的时候。
  初冬,雍州落了第一场雪。
  穆明珠沐浴过后,散着头发趴在窗前,出神望着地面雪上的月光。
  夜深人静,这在她是很少有的闲暇时光。
  一队巡防的扈从刚从檐下过去。
  穆明珠原本正望着那雪地上的月光出神,忽然看到雪地里落下一片阴影来,抬头一看,却见黑衣的少年背对巡防过去的扈从,如一只黑猫那样从对面的屋瓦上轻轻跃下,落地时膝盖弯曲,双足踩在雪地上,几乎不曾发出一声响动。他在那巡防交错的瞬息间隙内,踏着明月清辉,向她所在的窗口冲过来,只在雪地上留下淡淡的半只足印。
  穆明珠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到齐云夜入行宫的情况,忍不住咬着下唇露出笑容来。
  月光与雪色之间,正向她奔来的少年,实乃人间第一等绝色。
 
 
第175章 
  齐云奔到近处,提气一纵,轻轻巧巧,便跃过打开的长窗,稳稳落在了小榻之侧。
  除了因他带起的风,晃得灯烛在墙上的影子忽然歪斜拉长了一瞬,再没有其它的动静。
  阶下巡防的扈从不曾发现。
  月光沉静散着清辉,填满他留在雪地上的轻浅足印。
  齐云刚刚落地,便给早盯着他的穆明珠伸手拉倒在小榻上。
  穆明珠顺手掀起榻上的锦被,兜头罩在少年身上,自己随后合身扑上去,低声笑道:“哪里来的大宝贝?可别叫旁人看去了。”
  她乃是玩笑,外面的扈从也好、婢女也罢,无人敢抬眸看向她打开的窗口。
  少年被她捉住,在锦被下闷声道:“殿下,臣身上有雪……”他扒着锦被的边缘,露出浓黑的眉与清亮的眸子来。
  在他阴郁俊美的眉眼处,夜奔而来染上的雪粒正在温暖的室内融化,亮晶晶、湿漉漉,在灯影下闪着惑人的光。
  穆明珠嗅到他身上夜风与雪水的气息,与这暖阁中的馨香不同,是一种清冽的冷香,而又幽微。
  正因为幽微,她忍不住勾下头去,在他颈窝耳后嗅闻。
  齐云浑身一僵,面色爆红,抱着锦被向后缩去,躲避着道:“臣、臣还未沐浴……”
  穆明珠看出他窘迫,轻轻一笑,稍微抬起头来,却仍是压着他不放,抬手摸着他眉眼间正在融化的雪水,低声问道:“从上庸郡来的吗?”他的脸颊明明已经羞红,却不曾像以前那样发烫,反而很凉,颈窝也很凉,像是在风雪中冻透了。
  “是。”齐云眸光一转,看向墙上的灯影,轻声道:“军中一月有一日假。”
  他躲避目光的模样,似是怕她责备。
  穆明珠问道:“几时走?”
  从上庸郡到襄阳,往来六百里路,快马疾驰也要一夜。
  齐云轻声道:“辰时。”
  他是中午从上庸郡出发,入夜赶到襄阳行宫,为了明日能及时赶回去,清晨七八点便又要走,相当于奔波半日半夜,只能在行宫停留三四个时辰。
  案几上有堆放的滚烫帕子,原本是给穆明珠烘干头发用的,还剩了两条,搁了片刻已经转为温热。
  穆明珠捡了一条在手,试了试温度,比她的体温要略低一些,却还是暖的,便握在手中,低头给少年捂住冻透的脸颊,一点一点吸干他面上的雪水,口中道:“慢慢暖过来,别在外面冻一回伤了,到屋里乍然一暖又伤了。”
  齐云闭目躺在小榻上,身上的锦被还染着与公主殿下一样的香气。
  女孩灵巧的手指,隔着温热的帕子缓缓抚在他脸上,因为动作缓慢,仿佛有一点珍视的情意在里面。
  而她的声音低缓温柔,是风雪夜中的一支安魂曲,却又撩动他的心弦。
  当手帕撤去,他睁开的双眸再度迎上公主殿下的视线,他想,他一定没能藏住心中的悸动。
  因为公主殿下垂眸看着他,忽然在烛光晕染出的光亮中俯下身来。
  她吻了他。
  穆明珠从少年滚烫的唇齿间抬起头来,笑容有些暧昧与放肆,故意道:“今夜的雪,原来是这样滋味。”她看着少年愈发绯红的面色,一笑露出洁白贝齿,略提高了一点声音,吩咐道:“樱红,备水。”
  这是要供齐云沐浴之用。
  忽然,少年像是想起了什么,略坐起身来,锦被从他肩头滑落下去,他伸手捂住了心口处,面上露出又像是懊丧又像是难过的神色来。
  穆明珠关切道:“怎么?”也去摸他心口,又道:“身上不舒服吗?”
  她的手指擦过少年手掌边缘,轻轻按在他心口处,指尖传来的触感却不是少年肌肉那样的紧实有弹性,反而软绵绵、一戳便陷进去了。
  穆明珠微微一愣,眼看着他从胸口捧出一只荷叶包裹的小巧吃食来。
  他贴身藏在中衣外侧,荷叶的外皮犹染着他的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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