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过来除了看姚氏与儿子,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顾瑾瑜的婚事。
顾瑾瑜与安郡王原本定在年前完婚,谁料出了战事,民间百姓的嫁娶或可不受限制,可安郡王是朝廷命官,顾瑾瑜是侯府千金,他俩不能在国难之际成亲。
于是就给推到了年后。
“是下个月。”顾侯爷对姚氏说,“瑾瑜是你的女儿,哪儿有女儿出嫁亲娘不在身边的?不如你先随我回府住几日,等瑾瑜成完亲了再说。”
姚氏与侯府的矛盾主要来自于侯府上上下下的不欢迎,以顾老夫人为首,其次是顾长卿三个,至于下人们倒不必太过在意,反正也不敢真闹到姚氏跟前来。
如今随着各种误会的解开,顾家三兄弟对姚氏的怨恨已经没有了,顾侯爷觉着是时候将姚氏接回去住了。
姚氏有些犹豫。
她知道顾老夫人依旧不愿意看见她这个半路杀出来的儿媳妇,她们之间也绝不可能恢复到毫无芥蒂。
再者,就算她回去,顾琰与顾娇也是不会和她回去的。
她舍不得一双孩子,也舍不得碧水胡同的这一大家子。
可侯爷说的没错,瑾瑜也是她的女儿。
当年顾三郎夫妇待娇娇如宝如珠,她又有什么理由苛待瑾瑜?
“娘最近的身子不大好,府上操持不过来了。”顾侯爷看着她说。
姚氏看了看在后院修理蹴鞠风流眼的顾娇,对顾侯爷道:“你来这么久,都不和娇娇说说话的吗?”
顾侯爷哼道:“是她不和我说话!我进来这么久,你听见她叫我一声爹了吗?”
姚氏道:“娇娇只是不习惯,何况你对娇娇像个爹了吗?”
“我……”顾侯爷欲言又止。
姚氏又道:“你还用鞭子打过她。”
“那是……”顾侯爷心虚地轻咳了一声,“多久的事了你还记得?我那不是不知道她是咱们女儿,以为她要害你吗?”
提到这件事顾侯爷就来气,他不过是抽了那丫头一鞭子,那丫头就记仇记成了那个样子!处处与他作对!还拐走了他的老婆和儿子!
两个儿子!
是他不像个爹吗?
分明是她不像个女儿!
她就不能学学瑾瑜,温柔大方,娇俏可爱,那才是侯府千金该有的样子!
顾侯爷翻了个白眼道:“那丫头但凡有瑾瑜半分懂事,我都不至于这么不疼她!”
姚氏抱着熟睡的顾小宝站起身来,蹙眉看着他:“你承认自己不疼娇娇了?”
“不是……我……”顾侯爷傻了,他嘴咋就这么快呢?还有夫人的角度咋抓得这么刁钻呢!
姚氏气得浑身发抖:“原来你从前说你疼娇娇都是骗我的!”
顾侯爷整个人都慌了,赶忙说道:“我没骗你!我是真心话!我疼娇娇的!我最疼她了!”
姚氏不想吵醒熟睡的儿子,压了压火气,问道:“那我问你,娇娇最爱吃什么?”
顾侯爷张了张嘴。
他哪儿知道那丫头最爱吃什么!
“你连这都答不上来,还说你疼娇娇!”姚氏说罢,抱着顾小宝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侯爷:“……”
唉!
顾琰与顾小顺去南厢师娘与鲁师傅那边了,并不在家中,姚氏又不理他,顾侯爷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浑身上下每根头发丝都诉说着内心的尴尬。
他犹豫着要不要先回去,这时,小净空走了过来。
小净空是顾娇的小尾巴,顾娇去哪儿他去哪儿,可眼下他居然没粘着顾娇。
顾侯爷挺诧异。
他看向这个好像怎么长都还是这么点儿的小豆丁,难得和颜悦色了一回:“你怎么过来了?”
小净空没说话,萌萌哒地走到前院的大门口,站在门槛上,小手背在身后,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顾侯爷嘴角一抽:“你是在给我下逐客令吗?”
小净空摇头摇头:“娇娇说过,要做个有礼貌的孩子,来者是客,不能因为不欢迎就给别人下逐客令。那是大人的事情,我们做小孩子的负责乖就好啦。”
顾侯爷:“……”
四处碰壁的顾侯爷最终还是灰头土脸地走了。
顾娇将小净空的风流眼修好,小净空又可以愉快地玩蹴鞠了。
“多谢娇娇!”小净空站在风流眼下,一脸萌萌哒地说道。
顾娇弯了弯唇角,将石桌上的蹴鞠递给他:“要玩吗?”
“娇娇陪我一起玩吗?”小净空问。
“好。”顾娇点头。
顾娇陪小净空玩了一会儿,一直到老祭酒下值,回来检查小净空的功课,他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顾娇则去了医馆。
他带上了一点姑爷爷做的蜜饯与山楂糕。
她进屋时莫千雪正靠在床头生闷气,见她过来,冷冷一哼,翻了个白眼,侧过身子甩了个后脑勺给顾娇。
顾娇一贯是对人不对事,她接纳的人就可以纵容对方做任何事,莫千雪这点作天作地的小性子在她眼里就是一场毛毛雨,衣裳都打不湿的那种。
“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顾大夫例行询问。
莫千雪揪着帕子,没好气地说道:“不怎么样,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顾娇将点心放在床头柜上,伸手去给她号脉:“是吗?我看看。”
莫千雪抽回手来:“不给你这个小骗子看!”
这么生龙活虎,看来下午是没事。
顾娇是大夫,自然也得关心病人的饮食,她问过丫鬟了,莫千雪吃得不多,一共两菜一汤,都只动了一两口。
顾娇打开了食盒,拿出一叠子晶莹透亮的山楂糕,说道:“这是我姑爷爷做的山楂糕,你尝尝。”
当一个人在意另一个人,关注点就会变得很奇怪。
只听得莫千雪冷笑道:“你祖父又没有妹妹,你哪儿来的姑爷爷?”
顾娇眸光一顿看向她:“你调查过我。”
莫千雪眼神一闪。
糟糕,说漏嘴了!
莫千雪是被顾娇救回医馆后才认出顾娇是那个调戏过她的哑巴少年的,并且顾娇从未说过自己是谁,祖父又是谁。
换言之,在此次认出顾娇之前,她,莫千雪,调查过定安侯府的千金。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莫千雪为何要调查她?
莫千雪定了定神,语气如常地说道:“这个还用调查吗?定安侯府的千金在医馆做医女的事早闹得人尽皆知了。”
顾娇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所以你就那么肯定我便是那个医女?”
莫千雪险些就受不住她这看似随意却暗藏犀利的眼神:“你不是姓顾吗?”
顾娇淡淡地将山楂糕放在莫千雪的手里:“倒也是。”
莫千雪暗松一口气,还好她机灵!
顾娇将点心递给莫千雪后便出去给莫千雪抓药了,固本培元还得中药妥当。
她走后,莫千雪自怀中拿出一包药粉,洒在了一片山楂糕上,她将多余的药粉抹去,薄薄一层与山楂糕上的糖粒融为一体,半点儿也瞧不出来。
顾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回到房中时,莫千雪正一脸高冷地坐在床头。
她手边的床头柜上放着那碟山楂糕,她冷哼着说道:“什么乱七八糟的味道,还你姑爷爷做的呢?你不想应付我就直说,不必买些地摊上的东西来糊弄我!”
“味道不好吗?”顾娇古怪地问。
莫千雪气呼呼地说道:“难吃死了!不信你自己尝一个!”
顾娇拿起最上头的那块山楂糕。
莫千雪一把抓住她的手,问道:“你就不怕我给你下毒吗?”
顾娇反问:“你会吗?”
莫千雪缓缓松开手,冷声道:“会!当然会!我可太想毒死你这个小骗子了!”
顾娇尝了一口手中的山楂糕,小眉头一皱:“唔,好像是有点太酸了,我拿错了,这是给姑婆做的。”
“顾大夫!这边有个病人晕倒了!”
院子外响起了小三子的声音。
“来了!”顾娇放下那块山楂糕,转身出了屋子。
莫千雪看了看那块被顾娇啃了一口的山楂糕,又看看窗外的雪地上的一只鸟与半块山楂糕,在被子里赌气地踢了踢脚!
下次……下次一定不心软了!
再心软我莫千雪就把名字倒过来写!
第539章 少主
却说另一边,邢部尚书带着萧珩连夜出城查案,萧珩在刑部挂的是书令一职,按理说是不参与查案的,不过邢尚书当初把人要过来就是看中了他办案的能力。
书令一职只是个幌子。
刑部尚书姓邢,名书文。
这名字怎么听也不像个能做大尚书的,可偏偏邢书文就是做了。
邢书文是六部尚书中少有的寒门出身,当初也是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才进入刑部。
因为没有家族的支撑,他要扶摇直上就比那些贵族官员艰难了许多,他经历过两次外放,一次是得罪了人,另一次是动了不该动的势力。
但大概他的命真的很硬,就这样都挺过来了。
他人品端正,家风也正,符合皇帝的用人标准,当然前提是他得能被皇帝注意到。
“说来其实是个巧合,我第二次外放是在酆都山附近的一个小县城里,我办了一桩案子,受害者是公主府的人。”马车上,邢尚书对萧珩说。
萧珩不知这事。
他离京之前没想过自己会进入六部,因此没特地关注过六部的动静,信阳公主有监测朝中的动静,因此他偶尔能听到一些官员的把柄——譬如国子监郑司业收受贿赂的账册。
但很显然刑尚书并不在有把柄的行列。
他是一个清廉正直的好官。
马车在崎岖的小道上颠簸地走着,二人的身形都不免有些摇晃。
邢尚书一边摇晃着,一边接着说道:“老实讲,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下人,被当地的一个乡绅欺辱了,那乡绅与京城这边又有那么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你知道换了别人会怎么做吗?”
萧珩明白他不是在问自己话。
果不其然,邢尚书自顾自地往下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时老百姓的命不值钱,下人的命也不值钱,信阳公主当时就问我,‘刑县令,你敢查这个案吗?’”
萧珩几乎能想象信阳公主当时的表情。
“我问公主,‘我查了,出了事,公主能保住我的家人吗?’公主说,我不能,你的案子不是为我查的,那是你的职责,你可以选择做一个好官,也可以选择做一个污吏,结果都由你自己承受。哎呀,真不近人情啊!我当时想。嗯……其实现在想想依旧觉得公主的心肠太硬。她是公主啊,她要庇佑几个人还不简单吗?她这是把我架在火上烤,还不给我家人退路啊……”
“但是六郎,世道就是如此。从我选择为官的那一日起,我就自己将我家人的命运送到了一条不可预知的道路上,没人逼我,都是我自个儿选的。”
“案子闹到京城,你可知那乡绅竟是与罗国公府沾亲带故,我差点死了,但天不亡我,陛下听说了这个案子,他将我调回京城,我就算是被保住了。”
“她帮你了。”萧珩忽然开口。
“什么?”邢尚书不明所以地看向萧珩。
萧珩说道:“信阳公主,她帮你了。”
邢尚书一愣。
萧珩掸了掸宽袖:“不然陛下为何会听说你的案子,为何突然将你调回京城?天下命案那么多。”
“啊……这……”
邢尚书一时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老实讲,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啊,不过他事后见了信阳公主好几次,信阳公主完全没有让他感激她的意思。
甚至,她话都不与他说的。
做好事这么不留名的吗?
信阳公主图什么?
图他是个好官?
图他这张脸?
传言信阳公主多面首。
邢尚书摸了摸自己的那张糙脸,话说曾几何时,他的确是他们县城的美男子呢……
“大人!到了!”车夫将马车停下。
邢尚书之所以在马车上与萧珩说那些,是因为他察觉到这次的事情不简单,背后牵扯的势力可能超乎他们想象,他担心萧珩会不敢往下查,才想要用自己的事迹去感化萧珩,让他也立志做一个不畏强权的好官,就算没有任何人庇佑自己,也一定能扶摇直上九万里。
不过看样子,好像有点翻车了。
“咳咳。”邢尚书清了清嗓子,“下去吧。”
这是他们辗转查到的第三个证人的住处。
可惜也扑了个空。
证人这几日一直没有回家。
李侍郎的案件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李侍郎出京探望养在庄子里的妾室与庶子,半路遇上一伙劫匪,李侍郎随行的护卫及时将劫匪赶跑,其中有俩人反抗严重,伤了李侍郎,护卫也是不得已才将二人打死。
可谁料送去当地衙门时,其中一个死者竟然成了良民。
良民的家人找上门来,说李侍郎打死了他们的儿子。
其余几个劫匪的身份也查明了,他们当时的目击证人,奈何都不在家中。
以邢尚书办案多年的经验来看,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陷害,目的并不是李侍郎,而是李侍郎手头的案子。
萧珩是可以信任的人,邢尚书在他面前便没绕弯子:“仙乐居一案事关重大,京兆府与刑部都在查办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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