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是出了什么事?”郑司业笑呵呵地问。
小男娃跺脚道:“说了多少遍了!他撞我!都把我撞倒了!”
小净空蹙眉道:“我也说了很多遍了,是我们撞在了一起!”
“放肆!谁许你胆子这么说话的?自己走路不长眼,撞了人还赖……”郑司业正要说出那个称呼,记起对方是以平民身份入学的事,赶忙换了个字眼,说道,“人家!国子监的学生要诚实!你的礼义廉耻,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净空很生气!
他大声道:“我没有不诚实!没有不知礼义廉耻!我也没有不懂规矩!就是我们两个撞在了一起!不是我撞他,也不单单是他撞我!我们同时撞的!”
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好好听他说话?
他的声音不够大吗?
他的个子不够高吗?
为什么?
他不是不愿承认错误的小孩子,可是他不能承认不属于自己的错误!
蒋夫子也感觉郑司业做得不大对,若是两位祭酒还在这里,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郑大人……”他开口。
郑司业冷冷打断他:“你给我闭嘴!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小净空拽紧小拳头,小胳膊向后伸,辩驳道:“蒋夫子没有错!他教的学生很优秀!我很优秀!该闭嘴的是你!审案还要审两个人呢,你问都没问我!你一点都不公允!你不配为人师!”
小净空也是急了,才会叭叭叭地说了这么多不留情面的话。
在他成长的几年里,住持方丈也好,他的师父也罢,都没因为说不过他就讲让他闭嘴的话。
谁的道理站得住脚,谁就有资格说话。
顾娇也是如此。
郑司业被一个三岁孩子怼得脸红脖子粗,不过到底是司业,没这么快败在一个孩子手里。
他怒道:“好好好,如此目无尊师,我看你是要受罚!来人!拿戒尺来!”
听说小净空要挨戒尺了,小男娃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就在此时,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过来。
他虽杵着拐杖,在风雪中却犹如青松翠柏,散发着凛然而又强大的气场。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是因为他的气场,二是因为他的模样。
这人长得也太……
郑司业初见萧六郎时也狠狠地震惊过,如今已习以为常。
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的去了,他把他八辈儿祖宗都调查清楚了,这就是个县城来的泥腿子,还拖家带口的!
和人家昭都小侯爷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萧六郎淡道:“郑司业是要拿戒尺罚谁?”
郑司业眉心蹙了蹙。
他不喜欢萧六郎,可安郡王看上了对方,他不耐道:“你别多管闲事!”
“姐夫。”小净空原先不委屈的,看到萧六郎就委屈了,他扑过去抱住萧六郎的大腿,眼眶红红的。
萧六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他护在怀中,冷冽的眸光扫过众人。
当看着那个小男娃时,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要罚他,是拿什么身份罚他?如果只是国子监的学生,那你没资格罚他。不如说说你是谁,有没有资格罚他?”
小男娃一下子噎住了。
他、他是……
他不能说。
说了就是抗旨。
小男娃瞬间蔫了。
先把身份最高的制住了,那群下人也就不敢吭声了。
萧六郎紧接着又冷冷地看向郑司业:“他目无尊师,可有人为师不尊,你让他如何尊师重道?”
郑司业一噎:“你!”
萧六郎淡淡地说道:“说到规矩,郑司业你今日的行为触犯了国子监监归第七十八条。下次举起戒尺前,不妨先想想戒尺究竟应该先落在谁的身上!”
七七七、七十八条是啥?
他是司业他都不记得了,这小子把自己当谁了?
国子监祭酒吗?
还和他摆起规矩来了!
郑司业在重要人物面前被一个新生落了颜面,脸上挂不住:“你,给我来明辉堂一趟!”
他要好好挫挫这小子的锐气!
萧六郎毫无畏惧地看了他一眼:“明辉堂是祭酒才有资格进去的地方,司业大人已经是祭酒了么?”
郑司业气了个倒仰!
这小子……竟然讥讽他不是真正的祭酒!
萧六郎道:“我要去上课了,代祭酒,慢走。”
最后一句代祭酒,犹如弯刀插心口。
郑司业感觉自己胸腔都在痛!
萧六郎没再搭理这一行人,牵着小净空的手将小净空送去了他的课室。
小净空不是娇气的小孩子,他已经没事了,只是情绪仍有些低落。
“怎么了?”萧六郎问。
小净空抬起头,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好好听我说话?是我太小了他们听不见吗?”
萧六郎没刻意营造这个世道的美好,他说道:“不是你小,是你站得不够高。”
小净空想了想,他方才的确是站在一块比较低的平地上,他唔了一声:“那我下次说话要踩在凳子上!”
萧六郎没解释此高非彼高,他拍拍小家伙的肩膀:“进去吧。”
小净空犹豫。
他从兜兜里掏出一块小石头,哼唧唧地道:“我的小石头说,它今天不想上课。”
萧六郎无情将小石头没收:“它不上,你上。”
逃学未遂的小净空:“……”
第148章 一家三口
小净空坐在座位上后不久,那个小男娃也进了班,被蒋夫子安排在中间一排,小净空个子小,坐第一排。
不知是被萧六郎戳中软肋,还是二人相隔甚远,第一天相安无事。
蒋夫子对人介绍的是新同学叫楚煜。
事实上他叫秦楚煜。
秦楚煜在国子监度过了无比煎熬的一天,蒋夫子上的课他根本听不懂,坐也坐不住,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他连书袋都不要了,直冲冲地出了国子监。
他是隐藏了身份来上学的,来接他的人自然也是微服出行。
“殿下。”车夫小声迎他。
“殿什么下?烦死了!”秦楚煜不耐地皱皱眉头,手脚并用上了马车。
车内,一袭金色明纱长裙的太子妃坐在榻上看书,她仪态端庄,气质优雅,美丽不可方物。
看见气呼呼的秦楚煜,她皓腕轻动,放下手中的书,温柔地看着他:“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家小七了?”
秦楚煜一屁股坐在太子妃身旁,没好气地说道:“皇嫂骗我,国子监一点都不好玩!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呢?”太子妃来这里等了许久,自然有人向她回报秦楚煜的状况,“听说那是个三岁小孩,你是皇子,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秦楚煜叉腰。
太子妃微微一笑:“就知道小七最乖了,才不会与一般人见识呢。”
“那、那是自然的!”秦楚煜猝不及防被戴了一顶高帽子,一时有点儿摘不下来。
只是,他还是不想去上学。
国子监的课太难了,不许学生走神,也不许随意歇息,一整天下来,他的脖子都伸疼了!
可他又不能说自己听不懂。
那样太丢人了。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三岁的小豆丁。
为什么他好像听得懂?
那么小,断奶了吗?
哼!
太子妃见他还在使性子,拿出一个食盒,轻轻地打开盖子。
一股带着奶味儿的香气飘了出来,弥漫了整个车厢。
秦楚煜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他能长成小胖子,足见本身对美食的抵抗力就比常人要差。
他望着盒子里的羊奶糕,咕噜咕噜地咽起了口水。
太子妃柔声笑道:“庆祝小七第一天来国子监上学,奖励你一块羊奶糕。”
秦楚煜眨了眨眼,难以置信道:“我、我可以吃吗?”
太子妃笑道:“当然。”
秦楚煜流着口水问道:“父皇和母后不会怪罪我吧?”
他因为吃太多,吃成了皇宫里最胖的小胖子,父皇和母后如今都不让吃这些可口的点心了。
太子妃温声道:“放心吧,是经过母后同意的,只要你乖乖来上课,每天放学了都可以吃一块。”
秦楚煜坐直了小胖身子:“那我要来上学!天天都来上学!”
太子妃刮了刮他的小鼻尖:“不仅要上,还要好好上,认真听讲,不许仗势欺人。你是皇子,你是君,他们是民,你应当爱护他们,不能欺负他们。”
“知道啦!”
秦楚煜伸手去抓。
“诶。”太子妃抓住他的小胖手,“先擦手。”
秦楚煜忍住蠢蠢欲动的小馋虫:“那皇嫂你快点!”
太子妃笑了笑,拿过帕子用茶水打湿给他擦了手。
秦楚煜这才抓起食盒里的羊奶糕,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一旁的女官小声道:“还是太子妃有办法,皇后娘娘都拿七殿下没辙呢。”
太子妃宠溺地看了秦楚煜一眼,他埋头吃羊奶糕,没留意到她们的谈话。
她道:“话不能这么说,娘娘是慈母,不忍过多苛责小七。”
秦楚煜是皇后的小儿子,太子的同胞弟弟,一出生就占着嫡皇子的位置,除了太子,就属他在皇嗣里头最高贵。
旁人不敢惹他,惹得起他又狠不下心去管教他,乃至于养成了他这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陛下忙于前朝,近几年来后宫的次数越发少了,前段日子又带着大皇子微服下江南,一走数月,回宫时他发现秦楚煜被惯得越发不成样子,这才狠心下旨将秦楚煜送去国子监上学。
他深知秦楚煜的尿性,为免国子监的人与皇宫的人一样因为他的皇子身份处处忌惮他、让着他,于是下了封口令,包括秦楚煜自己都不得对外泄露自己是皇子。
一经发现,小黑屋伺候。
要不怎么当萧六郎逼秦楚煜自报身份时,能把秦楚煜吓得够呛呢。
不过秦楚煜到底是在皇宫横行霸道惯了,没真将一个三岁小豆丁放在眼里,等哪天父皇不那么管束他了,他再找小豆丁算账也不迟!
秦楚煜吃着吃着,逐渐被美食所迷惑,很快脑子里就只剩下羊奶糕了。
“回宫。”太子妃吩咐。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在宫外另起皇子府,除了太子会住在东宫。
七皇子是年纪小,也住皇宫。
马车缓缓前行,驶离国子监时太子妃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恰巧此时萧六郎牵着小净空从国子监出来。
太子妃看见了那张熟悉的俊脸,瞳仁就是一缩!
她唰的拉开了车窗的帘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人群中一袭白衣的少年。
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怎么会……”
“娇娇!”
伴随着来自小净空的一声清脆呼唤,一个背着小背篓的青衣少女迈步走了过来。
少女没戴面纱,衣着朴素,算不上寒酸,但也并不矜贵。
她长发及腰,乌亮如缎,用一支白玉兰簪子挽了个发髻在头顶。
是个清丽又清冷的少女。
少女的左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她自己却对此浑不在意,从容淡定地穿梭在异样的目光中。
少女来到小家伙与那位国子监少年的面前,捏了捏小家伙的脸。
太子妃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家伙也可爱得不像话。
不过她暂时没将他与那个冒犯了秦楚煜的小豆丁联系在一起。
“娇娇娇娇!”小净空见到顾娇开心得不得了。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来的路上下了雪,这会儿虽已停了,可她的发顶落了雪花。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摘去她发上的雪花。
顾娇没动,乖乖地让他弄。
模样有些乖巧。
一家三口的画面,温馨得有些扎眼。
太子妃捏了捏指尖,又看到少女自小背篓里取出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拿了一颗递给他。
少年没什么犹豫地吃下了。
“好吃吗?”顾娇问。
“嗯,甜。”萧六郎说。
也不知是说谁比较甜。
顾娇把糖炒栗子都给了小净空抱着。
小净空像觅食的小松鼠,嘎嘣嘎嘣啃了起来。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走了。
太子妃放下了窗帘。
他已经死了。
他不吃栗子。
长得再像也不会是他。
“太子妃,您怎么了?”女官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
她神色如常道:“好冷,回宫。”
——
却说萧六郎在蒙学顶撞了郑司业后,彻底将郑司业得罪了。
郑司业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他的文章做得极好,连不爱八股文的陛下偶尔都称颂一两句,只不过,才学是一回事,德行有时又是另外一回事。
郑司业记恨萧六郎让他在七殿下以及那些人面前没了脸,开始暗暗给萧六郎穿小鞋。
先是萧六郎月考拿了率性堂倒数第一,国子监有规矩,但凡两次考试不合格者,将一律采取降级处理。
也就是说,再来一次倒数第一,萧六郎就得直接被踢出率性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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