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菱惊讶地看了看他,又看向他身后的那个乱糟糟的场面。
“徐大人,那边不用管了么?”
徐长索没有回头:“剩下的,他们自己可以处理。”
谢菱一时无言,想着拒绝的借口。
徐长索又补了一句:“现在城里不安全。官府说是窃贼频出,其实是陛下在抓人,谨防被牵连。”
这些掌权者,怎么这么爱抓细作。
谢菱想了想,干脆坦言道:“多谢徐大人好意,可是我与三殿下有约。”
徐长索早就知道她与岑冥翳的关系,瞒他没有意义,他作为与皇家亲近的指挥使,自然不敢胡说。
而且,搬出三皇子,徐长索要是有眼色,也就知道他不适合同行了。
不仅不适合,还很没必要,难道皇帝会到儿子身边抓人?
谁知,徐长索听后,脸色紧绷了一瞬,似是被烈火灼烫了一下一般难受,竟是沉下声音,更坚决道:“请让在下护送姑娘。”
谢菱无言。她能拒绝么?对方可是指挥使,他有权跟着任何他想跟的人。
谢菱只好同意,心道尊贵的指挥使之能让尊贵的三皇子去打发了,等见到岑冥翳再说。
他们并肩而行。
看见谢菱去的方向,徐长索道:“谢姑娘是与三殿下约在竹风院?”
谢菱看了他一眼:“是。徐大人知道那个地方?”
“去过几次。”徐长索颔首。
名义上,那是岑冥翳在宫外的一个处理公事的场所,可岑冥翳身无公务,谁知道他在那里处理什么公务。
徐长索掌心捏紧,心中如被酸水侵蚀。
说来奇怪,他从小被教育,万事以皇家的利益为先,可那场中秋围猎,即便发生了八皇子暴毙那样的大事,也仿佛只是在徐长索心中燕过水面,轻点涟漪。
他冷淡而麻木地应付着一道道指令,看似临危不乱,有条不紊,处理八皇子的尸体,亲眼看太子入狱,都不曾让他有一点的波动。
反而是谢菱趴在岑冥翳背上,两人的身影叠在一处离开的画面,反复出现在徐长索脑海中,让他心神不宁,烦躁不已。
那是嫉妒。
徐长索终于承认了,他对三皇子,的的确确就是嫉妒。
不仅仅是像最开始那样,羡慕三皇子还可以拥有跟心仪的女子平静相处的时光,而是完完全全地因为三皇子能“拥有谢菱”这一点,而感到刻骨的嫉妒。
他知道自己内心想做什么。他想把谢菱夺到自己身边来。
但凡是稍微想象一下谢菱与三皇子亲密的场景,他都像是要被毒液蚀穿肋骨一般难受。
谢菱到了竹风院,岑冥翳不在。
院里没有多少服侍的奴仆,大约岑冥翳并不常来。
谢菱到时,只看到一个一身青衣的清秀小厮,人倒是很机灵,看了他们一眼,马上将谢菱和徐长索请进院中,也不知道是认出了谢菱,还是因为认得徐长索。
谢菱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那小厮甚至毫不避讳地打开了岑冥翳的书房,让谢菱坐在里面等,又对谢菱弯着腰陪笑说,他这就去通知三殿下。
谢菱点点头,任他去了。
小厮临去前,又看了徐长索一眼,温温笑了下,很快离开,脚步倒是麻利。
徐长索像门神一般杵着,一开始没有进岑冥翳的书房来。
这毕竟是皇子的地方,他懂得避讳。
但是风冷飕飕的,这书房里挂着的羊绒帘子都呼啦啦地往谢菱脸上吹,失去了保暖的意义。
谢菱就叫徐长索进来,把门带上。
徐长索挪动脚步,依言而行。
谢菱坐在岑冥翳的书桌边,桌上没什么摆设,有一个本子翻开着,里面全都是画,画得惟妙惟肖,很是灵动活泼。
其中有一幅一下子吸引了谢菱的注意,一只毛茸柔软的兔子,爪子上绕着红绳,颇为可爱。
这种童稚的意趣在文人的画中倒是少见,谢菱不由得认真多看了几眼。
外面响起脚步声,谢菱以为是那个小厮把岑冥翳请来了,倒是挺快。
可脚步走到近前,响起的却是陌生的声音。
“三殿下,你在啊?我还以为你今日在宫里呢。”
谢菱猛地一惊。
一旁的徐长索也皱起眉,紧张地握紧了刀鞘。
这是岑冥翳的友人?
谢菱不能让别人发现她在岑冥翳这里。
第118章 低估
谢菱担心的倒不是别的,而是,按照大纲剧情来说,她现在还没跟三皇子有什么实质的发展,暂时还不能暴露在别人面前。
否则,接下来的剧情就乱套了。
徐长索也皱眉盯着窗外。
谢菱与三皇子之间并无媒妁之约,若是被外人看见她出现在三皇子的住处,就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对她的名誉是极大的损害。
徐长索大步跨到门边,锁上了门闩。
门外的人推不开,愣了一下,扬声又问:“三殿下?你在里面么。”
说完,他又自顾自地拍了一下脑门,好笑道:“你自然在。不然门怎么是朝里锁的。”
徐长索凝神仔细分辨这人的声音,想了一会儿,对谢菱无声做口型道:“似乎是陈家的小公子。”
三殿下为人风流,身边出现的朋友很多,且不拘三教九流,但经常来往的也没几个,这陈家的小公子陈庆炎,便是其中之一,不算难认。
谢菱并不知道陈庆炎是谁,也对徐长索无声道:“拦住他。”
徐长索的身影映在窗纸上,前后距离差,让他的身形看起来与岑冥翳的相差无几。
门外的陈庆炎看见了,便对着窗纸上徐长索的影子道:“三殿下,你在歇息?”
谢菱知道他认错了,左右看看,拿起一个茶杯递给徐长索,示意他捂在嘴前。
徐长索抿抿唇,接过茶杯,声音闷闷地在瓷杯里回响:“别进来。”
“怎么个意思,这么神秘。”陈庆炎抱怨着,却也没有再试图推门,看来三皇子在他面前亦是说一不二。
“不过,三殿下,你声音怎么怪怪的,难道你是受了风寒?”
他一直喋喋不休,徐长索不得不再次闷声道:“你有何事?”
陈庆炎受了他的冷淡,忍不住抱怨两句,但又很快兴致勃勃起来。
“我能有什么事,就好奇你那边的进度呗。”
进度?
谢菱皱了皱眉,显然无法理解,徐长索也没听明白。
陈庆炎又接着说话了,那油腔滑调的语气,不用见着人,也能想得出那贼眉鼠眼的神情。
“三殿下,你可真行,上次出师未捷,没能把那谢家三姑娘一举拿下,这回是铆足了劲,摸住窍门了?我上回可是看见你和那谢姑娘两个人独自从山上下来,这回是得手了?”
徐长索手中握着的剑鞘咯咯作响,手指颤抖,简直像是恨不得下一秒就拔出剑来,顺着窗户捅出去。
谢菱却默默地,把这段话在心里回溯了两遍,扯过一张纸,提笔在纸上写道:“是。”
她把纸推给徐长索,示意他照着开口。
徐长索眸中带着血丝,看向她一眨不眨,谢菱却依旧没什么表情,单手托腮,另一只手在纸上点了点。
徐长索喉结滚动了一下,压抑下去苦涩,哑声按照谢菱所要求的重复了那个字。
陈庆炎“哈”地大笑一声,又怨怪道:“既已得手,三殿下为何不告诉我,这几日也总不见人,害得我每日苦等消息。”
“啧!我就知道,咱们三殿下的手段非凡,岂是寻常女子可以招架。哎,殿下,我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了,那娇滴滴的胆怯贵女倒是没尝过,不如仔细说说,滋味如何?”
谢菱又在纸上写下两个字,“不错”。
徐长索看着她的眼神,已经从痛苦转成了浓烈的疼惜。
私密之事被外人拿出来侃侃而谈,亲耳听到这些、面对这些的谢姑娘又该如何自处?
她如今这般,明知接下来的话只会更加不堪入耳,却还要听下去,何尝不是一种自我欺残。
徐长索实在不忍,却又无法在此时开口劝阻谢菱,只能捏紧了那张纸,力道大得将它抓破,闷声念道:“不错。”
“嘶——”陈庆炎一声长叹,“殿下的新赌约是三个月拿下那谢菱,现在看,哪里需要三个月啊。这次是殿下赢了,可先说好,上次你输给我的那袋夜明珠太过贵重,我可没那么贵的东西输给你。”
“上次?”徐长索照着谢菱写的字问。
“就是殿下之前说,一个月要让谢三姑娘对你倾心相许却没有做到,输给我的那次呀!”
徐长索死死地握紧拳。
亏他以为,三皇子哪怕不是一腔真心爱慕谢姑娘,最少也是有好感的。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闲来无事的纨绔子弟之间一场赌注。
听到这里,谢菱已经完全懂了。虽然她看过大纲,很明白岑冥翳这个人物不可能对“谢菱”有什么真情,但是岑冥翳在她面前表现得总是有哪里不大对劲,让她多多少少好奇了一阵子。
现在听到赌约,听懂了这些来龙去脉,让谢菱再一次清醒了很多。
无论岑冥翳在她面前展现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谢菱都不能忘记,岑冥翳一开始接近她的目的。
高高在上的皇子,和深居简出的不受宠贵女之间,是一场不平等的围猎,有时候,谢菱觉得自己在岑冥翳身上找到了征服的快感,但那也很有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一种岑冥翳故意给她的错觉。
谢菱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
她自诩经历了好几个世界,又游离于世界之外,足够冷静,对于情情爱爱早已看淡,可是当岑冥翳总是像一只热情又笨拙的大狗一般跟在她身边时,原来她还是有一点微不可见的动摇,可见,岑冥翳的段位非但不如她想象的那般浅薄,反而是更加高深。
徐长索不愿意再让口无遮拦的陈庆炎说出更多伤人之语,假借三皇子的口吻,将陈庆炎匆匆赶走。
待陈庆炎的脚步消失在院外,徐长索方才对谢菱开口道:“谢姑娘,你若是现在想离开,我可以送你回去。”
“离开?”谢菱扬眸问了句,“为什么。”
“你……不难受?”徐长索恨自己笨口拙舌,为什么在这种时候说不出能令人宽慰的关怀之语,而只会说这些废话,“那个陈公子,嘴里向来不干净,可见从小没有家教。”
对于徐长索而言,骂人没有家教,已经是很严重的辱骂了。
谢菱故作苦涩地笑了笑,摇摇头:“不必这么说,我应该感谢陈小公子,不是吗?好歹现在,我不用再蒙在鼓里。”
徐长索焦急道:“这种事不值得伤心。谢姑娘,你……”
“可是感情这种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斩断的。”谢菱把语气压得很苦涩,就跟一个被情爱所困的女子没有两样,但是她的眼神很平静,几乎像是在念既定的台词,“徐大人,你不要再管我了,我要在这里等三皇子过来,这是我的愿望。”
徐长索胸膛震了震。
他想不明白,谢姑娘为什么对三皇子用情这样深,那个人究竟有哪里好?
可是,从另一个角度而言,徐长索似乎又能理解这样的谢菱。
专注、执着,掩藏在柔弱外表下的坚定不移的心。
赵绵绵就该是这样的。
徐长索捏紧了拳,低头道:“好,你要是想等他,就等吧。不过我会在外面等你,不会先离开。”
徐长索话语中带着暗示,暗示谢菱有任何危险都可以叫他。
谢菱点点头,目送着他走远。
徐长索走后,谢菱发了一会儿呆。按道理来说,现在徐长索对她很好,已经是超乎寻常地好。
但是谢菱心中却没有一点波动,甚至都懒得去想徐长索这样做是为什么。
不管他是为了什么,都跟她无关。
门口再一次响起脚步声。
沉稳、步调统一,带着些微的急促。
谢菱听出来是岑冥翳的脚步,徐长索离开时,已经把门闩抽开了,谢菱于是坐在那里没有动。
岑冥翳推门进来,裹挟着一道风。
他很快把门关紧。
他走到谢菱面前,发现谢菱翻开了那本画册,而且停在那幅兔子前,就抿抿唇,很克制地笑了笑,温声说:“你也养了只兔子。或许你能看出来,你养的那只可爱,还是我画的这只可爱。”
谢菱又扫了一眼画册,说:“你这只是普通白兔,我养的那只毛色很特别,相比起来,还是我那只可爱一些。”
她面色如常,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事实其实也正是如此。
这点小插曲,对她的任务来说不重要。
岑冥翳一向都表现得很顺着她,但是听她这么说,却是第一次不乐意了。
他接过画册,自己仔细端详起来,皱着眉看了一会儿,还是说:“不对,我这只更可爱。”
争这些有什么意思,谢菱没再说什么。
岑冥翳手里拿着一个东西要给她,用丝绸包着,看起来还挺厚实。
他翻开包裹,里面是一条熊毛围脖。
熊毛绵密,又弄得很干净,不知道用什么熏过,有淡淡的香味。
这看起来就很贵重,谢菱下意识地推拒。
岑冥翳想让她试戴一下,拎着围脖往她这边靠,含着浅笑说:“你总夸那只兔子毛色好看,大约喜欢浅棕色。我也觉得这颜色与你很相称,你试试。”
谢菱原本有点抗拒,但很快刷的一下又冷静下来,心想她为什么要抗拒?
如果按照她之前的路线,她这时候就应该接下礼物,然后顺理成章地发生点什么。
谢菱想了想,接过那条围脖攥在手里,对岑冥翳道了声谢,接着若有似无地朝他那边靠。
岑冥翳接住她的肩膀,对着她的脸仔细瞧了瞧,谢菱小巧的下巴藏在浅棕色的长毛里,衬得一张精致的脸更加灵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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