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出格,撇下眼,试图努力收敛自己暴露出来的攻击性,僵在那里,沉默不语,似乎想要用永远闭嘴来面对这个问题。
不过,岑冥翳的失态是谢菱特意激出来的,她当然不会放过。
虽然不知为何岑冥翳表现得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样,但是谢菱还是要把他们的相处拉回正轨,继续大灰狼和小白兔的剧本。
她用手背抵住自己的唇,以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其抱歉地开口:“对不起,三殿下。”
在这个时候,谢菱十分感谢这个马甲的笨蛋人设。
因为从小比别人要笨一些,谢菱这个人物经常弄不清楚状况。
她稀里糊涂地长大,搞不明白别人为什么讨厌自己,也分不清楚别人对自己是不是真正的喜欢。
否则,在原剧情中,又怎么会傻傻地飞蛾扑火一般对仅仅向她展示了一丁点善意的陌生皇子倾心以对。
她就是很容易被误导,被蒙蔽,所以容易被欺负,被占便宜。
谁都想欺压她,从她身上夺走点什么。
对于这样蠢笨又天真的人,哪怕其实是别人的错,但只要用一些话术引导,她也会觉得是自己的不对。
要“谢菱”愧疚,实在是太简单的一件事。
也正是因此,谢菱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用这个马甲说出一些笨笨的话。
“我弄脏了你的杯子,让你喝了脏东西。”
她低垂眉眼,声音娇软,含着浓浓的愧疚,又有一丝委屈。
仿佛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就这么笨呢,并且为此着急不已。
岑冥翳震了一下,从沉默中挣脱出来,抬起目光,怔怔看着她。
她一双肩膀无措地紧绷着,好似一只呆呆的雪兔不小心啃到了珍贵的花草,还被别人当场捉到,就蜷在一旁发抖,以为自己犯了滔天的大错。
岑冥翳喉结立即滚了滚,几乎是没忍住地出声:“不怪你。”
说完这句,他又用力地咽了一下喉咙,声线低哑沉喑:“你不怕我?”
分明,是他做了孟浪的举动。
谢菱不仅没有躲远去,还和他这样软软地说话。
谢菱闻言,睁圆小鹿眼,神情有了几分迷茫。
“三皇子殿下是对我很好很好的人,上一次殿下替我解围,还有替我治扭伤,我都还没有好好谢过殿下。我怎么会怕殿下呢?”
谢菱说着说着,也不再忧心了,仰起脸对岑冥翳露出一个甜甜的笑来,小心翼翼的,眼睛闪亮,像是在看着自己很喜欢的人。
岑冥翳呼吸错乱了一拍,像是刚从深海露出水面的人鱼,一时之间忘记了要怎么呼吸。
“你说的,是真的?”他又问了一次。
谢菱认真地眨眨眼,点点头。
岑冥翳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声音沉沉的,同她坦诚:“你可能不明白。方才,是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
她明白啊,甚至,是她纵容他这样做的。
可他为什么要承认?
有谁见过大灰狼对兔子认错吗?
谢菱眼光流转地看他,某一瞬间,她似乎变成了懒洋洋的猫科动物,但仔细一看,她又是只纯白无辜的小兔子。
谢菱有些迟疑地捏住自己的手巾,歪了歪头,想不明白地问道:“我让三殿下喝了我的口水,却反而是三殿下过分吗?”
岑冥翳猛地一呛。
他胸膛剧烈起伏,偏过头以拳抵唇,止不住地咳嗽,不知道是不是气血逆行,被什么东西给堵到了。
耳根也红了一片。
谢菱咬了咬牙关,才让自己忍住了没露馅笑出声。
真的,太经不起刺激了。
他们的说话声音很小,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就连坐在谢菱身边的明珠也不知情。
她只听见菱菱姐姐在和三皇兄说话,但是说的什么,她听不懂。
看两个人一直聊天,明珠也想加入。
她扑到谢菱的手臂上,跟谢菱说:“菱菱姐姐,我想给你唱歌。”
明珠不轻易给人唱歌,一般都是要人家请她唱,她才会唱。
但是她觉得,菱菱姐姐和三皇兄聊天聊得很高兴的样子,她怕如果自己不说点有分量的话,菱菱姐姐会继续忙着跟三皇兄讲话,不搭理她。
所以她决定给谢菱唱歌。
但是被嬷嬷给阻拦了。
“十二公主,咱们还在吃饭呢,唱歌要吃完饭、睡觉前才唱的。”
明珠公主是个有规矩,懂道理的孩子,她想了一下,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是又很不甘心地继续拉住谢菱的袖子,想要争取注意力:“菱菱姐姐,我们在吃饭,那就说吃饭的事。这个好吃,你刚刚尝了吗?”
她短短的手指指的是一块嫩黄的点心,那糕点酥软甜糯,一看就是孩子会喜欢吃的。
谢菱回答她:“吃了,好吃。”
明珠特别高兴,觉得谢菱和她所见略同,拿了一块糕饼过来,要送到谢菱嘴边:“菱菱姐姐吃。”
嬷嬷赶紧拉住明珠的手,劝说道:“公主,谢姑娘已经吃过了,再吃会腻的。”
谢菱看嬷嬷动作,知道嬷嬷是怕自己嫌弃明珠小手直接碰了饼。
她没说什么,接过糕饼,咬了一口,点点头:“吃第二块,也是一样的好吃。”
明珠乐疯了,这之后再碰到什么喜欢吃的,都要给谢菱面前送一份。
嬷嬷在旁边很无奈,对着谢菱一直歉意地笑。
吃完饭,谢菱去净手,嬷嬷赶过来,拿出干净香帕,替谢菱把手上的水珠一一擦拭干净。
谢菱想要抽回手,嬷嬷却说:“谢姑娘,就让老奴伺候一下您吧。明珠公主从没有这么喜欢过外面的人,您是公主的贵人。”
她一介官宦之女,如何成为公主的贵人?
谢菱心中奇怪,嬷嬷却没多说什么,朝谢菱行了个福礼,又回去照顾十二公主了。
除了篝火餐,这儿还有一个玩乐的去处。
据说,是一个能够听见蜃妖唱歌的山洞。
这噱头听起来十分吸引人,但也有很多人一眼看穿,并不感兴趣:“无非又是什么奇异的回声罢了,装神弄鬼,不去不去!”
给东道主臊了个没脸,他一本正经地劝说无果,干脆耍赖起来:“这儿地方偏僻,我找了半天,也就找到这么一个还有点意思的山洞,去吧去吧。起码,那里头黑黑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自从黎夺锦招魂一事之后,谢菱对这些虚假的鬼神把戏也敬谢不敏,并不打算去。
可耐不住那位做东道主的挨个挨个劝。
岑冥翳似乎也并不感兴趣,说明珠公主怕黑,不适合进那种地方去。
可惜,他说这话的时候,明珠公主已经犯了饭困,趴在嬷嬷肩上睡着,被带去荫凉地休息了,因此这个理由也没起到多大的效用,岑冥翳依然被人拉着,请了进去。
山洞里面果然黝黑,无光,不过倒是通风透气,十分沁凉。
在这种炎炎夏日,这一点成了十足的优点,被来者好一通夸赞。
做东道主的那位很是得意,又重新抖了起来:“方才叫你们来,你们还不信!跟你们说,这最有趣的,还不在这儿。各位看官,请跟着往里走!”
他卖足了关子,众人跟着往里走,进去之后,果然“豁”了一声。
原来这里面越走,越是别有洞天,外面的石道狭窄,里面的空间却很宽敞,甚至还有一块巨石,好似一张天然而成的石桌,摆在洞穴内。
巨石上方,摆着几盏烛台,靠着穴口通进来的空气燃烧着,将周围照耀得十分明亮。
密闭的空间,突然出现的烛光石桌,哪怕明知道这是有人安排的,也还是有了几分神秘感。
众人渐渐来了点兴趣。
“是不是妙极!”东道主继续道,“诸位请坐,我还准备了一场好玩儿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他到底玩的什么把戏。
因为这里也是圆桌,与方才围着篝火的结构相似,众人又按照午餐时的顺序,坐了下来。
那东道主站在烛火背后,一张脸被照得十分阴森,幽幽地说:“从现在开始,我们要玩一场叫做‘猎鬼人’的言令。”
谢菱听到这个名字,突然一愣,看向了谢安懿。
果然,谢安懿正对她挤眉弄眼。
谢菱无奈,她还以为是什么呢。
所谓的“猎鬼人”,其实就是她改版后的狼人杀。
每到一个世界,除了做任务之外,还有很多的时间,苏杳镜总要找点法子打发。
当谢菱时,她是足不出户的大小姐,院子里那么多下人,闲着也是闲着,便没事叫他们一起做点零食、玩点桌游。
苏杳镜以前最喜欢玩狼人杀。
狼人杀是一个假亦真时真亦假的游戏,游戏规则是,在不公布所有人身份的情况下,要么狼人把好人杀尽,要么好人把狼人全部驱赶出局。
这个游戏很需要演技,苏杳镜虽然只是个普通大学生,没有经受过什么专门的演技训练,但是每次她玩这个游戏,都几乎是无往不利。
她对什么角色都演得太真,没有人会不信她。
以前,谢菱只在自己院子里玩。
有一次,谢安懿来找她,正巧碰上,觉得新奇得很,谢菱便将玩法告诉了谢安懿。
看来,谢安懿是又将这个游戏“发扬光大”,告诉自己其他的朋友了。
人这么多,玩一场桌游也挺有趣。
谢菱眨了眨眼,等着东道主“发牌”。
他们每人面前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各自的身份。
这些身份,都是谢菱根据狼人杀游戏里的职业换了个名字而已。
比如说“狼人”,换成了厉鬼。
而好人阵营中,预言家,换成了国师。女巫,则是回春圣手。猎人,叫做后羿传人。守卫,则是护国龙使。
其余身份则都是村民。
谢菱抽到的身份是国师。
也就是预言家,在游戏里的晚上可以睁眼,可以查验一名玩家的身份。
谢菱看了看自己的左边。
烛光昏黄,岑冥翳的面容在这样暧昧的光线下显得更为挺拔英俊,让谢菱有一瞬间的跑神。
她选择查岑冥翳的身份。
烛光中,东道主对她摇了摇头。
这就表示,岑冥翳是“厉鬼”。
谢菱心中有数,重新闭上了眼。
“黑夜结束了,请各位睁开眼,看看你们的左右,是人?是鬼?”
东道主担任的是游戏管理者的角色,他似乎特别喜欢这种阴森森的氛围,说台词时,都故意让声音发颤,让氛围更真实。
谢菱正等着轮到自己说话。
突然之间,不知从哪里吹来的一股旋转的热风,将两盏烛台全部吹熄。
封闭的山洞内,顿时陷入一片沉寂的黑暗。
这里面的空间说大不大,刚好够坐下十几个人,然后便再也无处可去,若是找不到出路,便仿佛被幽禁了一般。
谢菱忽然感觉到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那手掌很宽大,温度很高,在谢菱的左边。是岑冥翳。
一开始,谢菱以为岑冥翳是趁着夜黑风高跟她拉拉小手,就像以前读书时,教室里停电了,会有小情侣偷偷摸摸地牵手。
但是很快,谢菱发现不大对劲。
那只手掌握住自己手腕的握法,是好似抓牢着救命稻草一般的握法。
紧紧地拉着,像是生怕松开她一点点,他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谢菱愣了一下,一个问题钻进了她脑海中。
惧黑的,不是十二公主吗?
谢菱没有犹豫多久,她往外抽了抽自己的手腕。
旁边的人立刻变得更加紧张起来,传过来的呼吸声都急促了一瞬。
但谢菱还是坚定地将手腕抽了出来。
对方的手心从她的手腕一路下滑,直至滑到谢菱手背的位置,明白过来自己无法抓牢,无可奈何地打算松开。
但谢菱将自己的手掌塞进了对方的手掌之中。
她反手握住了岑冥翳的手心,察觉到对方的怔愣,谢菱想了想,张开五指,插.进他的指缝之间,和他紧紧相扣。
这是最有安全感的握手方式。
掌心的温度一路升到了炙热的程度,谢菱身旁的人一直很安静。
在其他人吵吵闹闹,想着办法重新点燃烛台的时候,谢菱却在跑神。
她心想——
在没有人知道的黑夜角落,誓死对立的预言家却紧紧牵着她唯一验出来的一头狼人。对预言家来说最危险的黑夜,却是狼人依偎着她,让他在战栗的黑夜里有一个安身之所。
的确很荒唐。
好在有下人准备了火镰,烛台很快重新燃起。
谢菱打算松开手,左手却被拉扯了一下。
她低头看去,发现岑冥翳拉着自己的左手,往桌子底下塞,并且试图用衣摆遮住,好像这样就不会被发现了一般。
谢菱:“……”怎么可能不被发现。
她松开五指,把手拿出来放在石桌上,手背上一片被压出来的白色,正慢慢恢复血液流通。
岑冥翳也抓得太紧了点。
因为这场混乱,游戏只能从头重新来过。
谢菱之后没有再抽到特殊身份,对这个游戏再也没有上心过。
她知道,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人也在玩游戏时划水,因为她一直察觉到有一道目光在看着自己。
从山洞里出来,石道狭窄,只能一个一个地过。谢菱走得慢,落在后面,有一个人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等所有人都离开了洞口,谢菱却忽然停下了步子,转过身。
好在岑冥翳为了配合她的步调,本来就走得慢,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只不过,停下来时两人的距离实在是有点近,让岑冥翳感觉自己好像要把谢菱压到墙上一般。
他咽了咽喉结,眼下的场景有些奇怪。
是谢菱挡住了他的去路,将他迫停,但是又是他的身影笼罩着谢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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