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离宫太早,赶至顾宅门口时,天色也才刚刚大亮。
清晨和暖的阳光穿过冷雾照耀下来,顾燕时抬手叩门,房门很快开了。
她定睛,眼睛一亮:“许伯伯!”
“快去。”门房立即回身吩咐小徒弟,“去请夫人出来!告诉她,姑娘回来了!”
话音刚落,次进院门中就已有声音响起:“不用去了,来了。”
久违的温和声音在顾燕时心头一触,她定睛之间几乎热泪盈眶。顾夫人疾步迎出来,她拎裙跑进去,险些没刹住脚,与母亲撞了个满怀:“娘!”
顾夫人眼眶顿时也红起来,扶住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好半晌才说出两个字:“都好?”
“嗯!”顾燕时连连点头,“都好。太后……太后很喜欢我,封我做了太妃。”她说谎说得冠冕堂皇。
顾燕时嘴角有了几分笑意:“那就好。你爹念了一路,又急着见你,又怕看到你过得不顺……今日一早你有个朋友过来,也说你过得还不错,他这才放了些心,不然我看他连早饭都没心思吃。”
“朋友?”顾燕时滞了滞,继而觉得该是住在隔壁的林城。
顾夫人边领她往书房那边去边笑道:“他们下棋呢,你和他们一道坐坐吧。我去做饭,做你最爱吃的面。”
“好。”顾燕时点点头,乖巧地跟着母亲一并迈过书房的院门。再步入房门,她就听到了父亲的笑音:“你这棋,刁钻。”
她含笑抬眸,一声“爹”刚至唇边,眼前骤然一震:“陛——”
“……鄙人过来坐坐!”苏曜扬声,气定神闲地立身一揖,“太妃安。”
第66章 明暗
顾燕时噎声,明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苏曜神情坦荡地回看。
顾元良与顾云氏相视一望,顾云氏连忙招呼二人:“快坐,快坐。”
顾燕时一时间尚未回神,苏曜已气定神闲地坐回去,扫了眼棋盘,又落下一子。
顾云氏再度向顾燕时道:“我去给你煮面。”
顾燕时忙道:“那我来帮厨!”
苏曜抬眸:“我也帮厨。”
顾燕时吸气,刚迈出的脚撤回来,转头看向他:“……算了,我还是陪爹爹待会儿吧。”
“歇着吧。”顾云氏笑笑,语毕就自己走了。
顾燕时禁不住地瞪苏曜,可他依旧笑得云淡风轻。顾元良似乎并未察觉什么,凝视着棋局,倒也没忘了与顾燕时说话:“阿时,来,跟爹说说,在宫里过得怎么样?”
“都挺好的……”顾燕时难免心虚,低着头走过去,坐到棋桌一侧,“太后……很关照我,封我当了太妃,我素日过得顺心,还养了只小猫……”
顾元良闻言看向她,盯了须臾,露出欣慰。
他缓缓点头:“那就好。自你进宫,我和你娘心里总不安生,怕你吃亏。”说着又扫一眼兰月,“兰月也都好?”
兰月原候在了房门处,听得问起她,上前一福:“都好。奴婢与姑娘素日相互照应着,没什么过不去的事。”
顾元良复又点头,一颗黑子却捏在手里,久久未落。
再开口时,他眼中多了些惑色:“别嫌爹爹多管闲事,爹这回来旧都,听说了些事情。”
顾燕时心中蓦然一紧,勉强定住神,问他:“何事?”
“就是……”顾元良一时沉默似在斟酌如何开口。俄而扫了眼苏曜,摇了头,“罢了,让我先与林公子将这盘棋下了,我们晚些再好好说话。”
林公子?
顾燕时睃一眼苏曜,出言试探:“林城?”
“嗯?”苏曜回看,意有所指地问她,“有事找我二弟?我喊他过来?”
“不必……”顾燕时抿唇,即道,“我就是突然想起来,上次托他帮我寻了本书,到现在他也没给我,不知是不是忘了。”
苏曜一笑:“许是忙吧。我听他说,无踪卫近来又不知与江湖上的什么人斗了起来,差事颇多,忙得他脚不沾地。”
他这般说着,顾元良手里的那一枚黑子终于落下去。
落定后他又定睛看了看,继而后知后觉地发觉他们再闲谈,便笑一声:“怎的与江湖上还有瓜葛?”
“一些陈年旧事。”苏曜薄唇微抿,温和颔首,“我并不在无踪卫,也不大清楚,只听我弟弟提过两句。”
说罢他也落下一子,口吻随意地道:“顾先生做五湖四海的生意,也见过不少江湖人士吧?”
“哪有什么五湖四海。”顾元良嗤笑摇头,“我们也就勉强算得个小商小贩,有几间药铺,都在苏州。见的人也都是苏州的本分百姓。若说江湖上的人啊……”他凝神想想,一喟,“我听说有同行做过他们的生意,说他们净爱要些稀世好药。赚得是多,可那些人打打杀杀的,打起交道心里总归不安生。”
“也是。”苏曜一哂,目光不经意地从他面上划过,“先生怎的没想着教太妃打理这些生意,倒让她进宫了?”
顾燕时闻之,困惑地皱了下眉。
她觉得这样的探问听来奇怪,不懂他为何从不曾问她这些事,却跑来问她爹。转念又觉得倒也不足为奇,因为他与她之间是有许多别的话可聊的,与她爹却不熟。
不大熟的人硬找话题来谈,听着多半就是这样牵强吧。
顾元良苦笑:“你当我不想?可我们这样的平头百姓比不得你们勋爵门户。她啊,从小生得就讨人喜欢,几位父母官都早早地就看上了她,想将她送进宫去。这我能说什么?”
言及此事他一声叹:“我和她娘为了阻住此事,又是走关系又是送钱,连药铺都送出去两间,可是胳膊实在拧不过大腿。好在嘛——”他复又落子,神色间有了几许欣慰,“吉人自有天相。她进宫不久先帝就驾崩了,现下眼瞧着后半辈子也能顺遂。我们当父母的想想,这倒也好过劳心伤神的打拼生意,不失为一条好出路。”
苏曜含着笑一言不发地听,见他落子,也落下一颗。
顾元良忽地一拍额头:“倒还忘了!”他笑对顾燕时说,“爹还给你带了几道你自小爱吃的点心来。”说着就招手唤兰月,“走,跟我去房里取一趟去。那东西不禁放,路上已耽搁几日了。”
“诺。”兰月噙笑福身,就随他一道走了。房里倏然空荡下来,顾燕时竖着耳朵凝神静听,等他们走远了,一把拽住苏曜的衣袖:“你来干什么呀!”
“怎么?”他挑眉,“不让见岳父岳母啊?”
顾燕时瞪眼:“什么岳父岳母!”
“哦。”苏曜认真地算了下辈分,“外公外婆?”
顾燕时:“……”
“哈哈哈哈。”他看着她的脸色,幸灾乐祸地站起身,边踱向书架边摇头,“不气你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的目光落在书架上。
顾宅的这方院子与一应家具都是户部一手操办的,但架子上的书却是顾家原有的书。他状似无所事事地扫过书脊,从书名看大多都是些医术药书,也有寥寥几本史书政书,看来却也寻常,瞧不出什么异样。
苏曜于是没有多作停留,很快就坐回了棋桌边,问顾燕时:“有茶吗?”
顾燕时冷脸:“没有!”
“干什么啊——”他悻悻,“我又没惹你。”
她冷然瞪他:“还说没惹我!”
她难得回家一趟,他非此时过来,她都不好跟爹娘多说话了。
苏曜撇嘴:“我一会儿就走。”
她还瞪着他,他端着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与她对视,她很快就绷不住了。
她想起他那日坐在秋千上说的那些可怜兮兮的话,觉得自己在欺负人,无声一喟,终是站起身:“我去沏茶。”
“多谢。”苏曜轻哂,待她起身离开,他探手摸入棋盒,拣出颗棋子,藏于袖中。
顾元良取点心回来得很快,小半刻的工夫就回到书房。兰月随在他后面,手中提了数个打在一起的油纸包。
前后脚的工夫,顾云氏也煮好了顾燕时爱吃的面。
面是苏氏的,拢共煮了四碗,配以各种浇头。顾云氏带着两名婢子一并将面端进来放到桌上,苏曜却没等她开口就站起身:“在下要先告辞了。”
顾云氏一怔:“吃些再走吧。”
“不了,实在是有事。”苏曜笑道,“实不相瞒,今日原有同僚大婚,若非正巧路过,都不得空进来拜访。若再晚上一刻,就赶不上吃喜酒了。”
顾云氏了然,便不再劝,只嘱咐顾元良:“你去送送?”
“好。”顾元良点点头,朝门外一引:“请。”
“有劳了。”苏曜微笑,从容不迫地与他向外走去。顾燕时见他走了,心下一松,想起爹爹方才欲言又止的事情,心弦又再度绷起来。
爹爹方才的样子,分明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
她已大致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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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宅大门处,苏曜与顾元良道别后就上了马车。马车在顾元良的注目下驶向南边,驶出很远才连转了两道弯,拐向皇城。
复行约莫半个时辰,马车驰入皇城,停在了宫门口。苏曜信步而入,到宣室殿前挥退了迎上来的宫人,独自入殿。
林城如料已候在内殿,见他进来,嚯地站起身:“陛下是不是疯了?”
苏曜挑眉:“舅舅听到这话又要揍你。”
语毕提步走向御案。
林城却全然顾不上礼数,几步走到御案前,与他争辩:“若这一家子真不干净,陛下这般去了,未见得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到时候……”
“放心,一根头发都没掉。”他轻松而笑,手探入袖中,取出一个银质小匣。
小匣呈圆形,只一寸宽,样式扁平,上有银扣。苏曜的手指在银扣处一按,盖子弹开,里面的几件东西呈现出来。
苏曜垂眸凝视:“茶叶、棋子,你去看看产自何处。还有,我去的时候看到有人在院子里煎药,似是顾元良喝的。想法子弄些药渣出来,看看是什么药。”
林城接过银匣,手指在茶叶上一捻:“西湖龙井举世闻名,苏杭一带因离得近,富庶人家尤为爱喝,不足为奇。”
语毕他顿了顿:“余下的,容臣细查几日。”
“不急。”苏曜颔首,“顾宅附近可安排好了?”
林城点头:“周遭住户、守卫、商贩皆是无踪卫的人。这几日盯下来倒没见有什么异样,顾元良一心只忙着盘个铺子继续做药材生意,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无踪卫也已盯住了。”
“有劳了。”苏曜缓然,林城垂首沉默半晌,复又道:“陛下别再这样任性行事了,倘若真有什么……”
“倘若真有什么,朕想让他们觉得朕已为静太费神魂颠倒。”他噙笑,倚向靠背,迎上林城的疑色,续道,“若她真是一颗棋,后面必有更深的算计。我依他们所愿走,他们就不必铤而走险。若让他们觉得这颗棋没用,事情才真的难料。”
林城眉心微蹙,知他所言有理,也仍觉心里不安。他踌躇片刻,问:“陛下到底是什么打算?”
“自然是想把尉迟述挖出来。”苏曜轻笑,“擒贼先擒王。咱们跟他们这样缠斗不是办法,若能打听到尉迟述的下落,朕即刻要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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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宅,一家三口一道吃了面,顾元良照例出去散步消食。
顾燕时原本悬着一颗心等他问话,可他好似已将那事忘了,始终没问什么。
可她心里到底不安,等他出去,她就拉住了母亲,问得小心翼翼:“娘……我爹适才说来旧都时听说了什么……是什么事?”
顾云氏眼底一滞,转而屏退了两名收拾碗筷的婢子,看了看她:“你坐。”
顾燕时心里七上八下,顾云氏拉着她一起坐到里屋的茶榻上,斟酌了再三,开口仍很小心:“我们听人说……你跟陛下……”她顿声哑了哑,“是些听来不大好的话,可是真的?”
顾燕时死死低下头:“娘……”
“是真是假都不打紧。”顾云氏攥住她的手,“若是假的自不必提了。若是真的,我们只想问问你,现下究竟是什么情形?你说你在宫里过得好,究竟是真是假?”
“我……”顾燕时局促不安。
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她自有千言万语想说,可母亲这样直言相问,又让她不知从何说起。
顾云氏垂眸,轻声叹息:“我们是怕你受苦,毕竟陛下……”她笑容有些窘迫,“论起来还是你的庶子呢。这种事传得沸沸扬扬,让他丢人,我们怕他怪罪你。”
“没有……”顾燕时小声嗫嚅,思量再三,终不打算再隐瞒下去,低若蚊蝇地告诉母亲,“陛下他……他很护着我。”
顾云氏眼睛一亮:“真的?”
她低着头,点了点:“嗯。他……他是个有担当的人。前阵子朝臣们闹着要杀我,他始终不肯,很是用了些办法保我的命。还有……还有太后,太后也仁慈,这些事她都知道,但也并不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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