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多时,顾燕枝到了恪太嫔的住处,进屋一瞧,齐太嫔果然又在。
她们好似关系极好,素日都在一起待着。看到她的脸色,她们也都不约而同地察觉了些异样,相视一望,就默契地询问起来:“这是怎么了?”恪太嫔先道。
齐太嫔嫌她问得太直,抿了抿唇:“知道你身上的风波多,你若心情不痛快,想跟我们说说,就说说。不想说就罢了,我们出去走走。”
顾燕枝想想,倒没瞒她们,言简意赅地说了个大概。
齐太嫔只听得咋舌:“岂有这样的父母……这也把事情做得太绝了。”
恪太嫔则连连啧声:“啧啧啧啧,你娘好歹还肯在信里与你装一装呢,你爹这是什么也不顾了。我就说嘛,这些个男人真要不得。”
顾燕枝微讶,齐太嫔一记眼风扫过去:“胡说什么!”
“……”恪太嫔自觉失言,脸上僵了僵,朝顾燕枝强笑,“我没有说陛下不好的意思啊……你不要告诉他。”
顾燕枝见她这样,倒被逗笑了:“我知道的。”
恪太嫔又关切询问:“那陛下打算怎么办?又或者说……你打算怎么办?”
顾燕枝低头:“我跟他的想法是一样的,拿解药为先。旁的人、旁的事……”她语中一顿,眼中划过一抹凌色,“到了这个份上,我也顾不上了。”
两位太嫔复又相视一望,俱是一壁松气,又一壁揪心。
她们都在想,事关重大,又牵扯她的父母,她能与陛下一条心自是好的。只是正因如此,她才更让人心疼。
她们两个在宫里的年月都长了,像她这样单纯温柔的姑娘也不是没见过,可宫里不大容得下这样的美好,大多数人要么被迫抛下那份单纯,要么早早地香消玉殒,死得不明不白。
现下瞧着顾燕枝,她们只盼她能有个好结果。哪怕不能要求陛下对她一心一意,也盼他能明白她这份心,别在日后做出些绝情的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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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一封家书之后,便又是漫长的等待。
临近立冬,朝中几位重臣也出现了与那几位贵公子如出一辙的症状,其中不乏七旬老翁。苏曜直怕他们熬不过去,召陈宾议了几次,陈宾拍着胸脯担保他们不会因年老而更易被这药折磨致死,苏曜才稍安了几分心。
紧接着,家书终于又至,顾燕枝拆开那封信,看到信中提到的见面地点,不禁愕然:“我爹说去白霜山?”
苏曜眸光微凌:“白霜山地势复杂,易守难攻的地方很多。若要逃命,不易搜寻的山路也不少,挑这地方不奇怪。”
“哦。”顾燕枝点点头,继续看下去,不过多时,又抬眼,“我爹……我爹说要我同去。”
苏曜不禁奇怪:“怎么,你没打算去?”
“我自然不想去。”她拧着眉,“都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还要见我做什么,与你公事公办就算了。”
她说得生硬,好似绝情,实则心下有些害怕。
哪怕他们的本意原就是诈他们出来,设套夺了解药,她也终有些畏惧亲眼看到爹娘殒命。
要知道,昔年看到八竿子打不着的岚妃丧命,她都吓得腿软。
对爹娘……不论有没有情分剩下,她也总归还是熟悉的。
苏曜觉察出几分情绪,行至她身前蹲身:“你不愿去,就在宫里待着,我多留些人守着你。实不相瞒,我也怕你爹娘这回硬劫了你走。”
她一喟,摇头:“可他们既然要求了,我还是去吧,解药要紧。至于他们若劫了我走……”她顿声,咬了下嘴唇,“我已不在意他们,他们便是强将我带走了,我也肯定会跑回来的!”
她说得很执拗,带着股赌气般的味道。苏曜眯眼,意味深长地笑:“你想得很细啊。”
“……”顾燕枝抿唇,“事关自己的后半辈子,我自然要想。”
她不仅想了要跑回来,还仔细想了若父母将她带去云南,她要怎么跑;带去北边的苦寒之地,她又要怎么跑。
诚然,她也知道自己并未去过那些地方,万般谋划都不过是空想而已,可设想过就总归多了几分安慰。
冬月十五,苏曜依照顾元良在信中的约定,准时前往白霜山。
此行关乎朝中数位重臣的性命,更关乎他的安危。林城几乎将无踪卫尽数调去了,提前三日就将整个白霜山都镇守了起来,延绵几里俱有驻军。
然而饶是如此,在护送苏曜去白霜山的路上,林城心里仍不安生。
思索再三,他在抵达山中时就进了竹楼,直言问苏曜:“陛下就没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自然不对。”苏曜轻哂,“顾元良早该料到我们会差重兵守住各处,所谓的易守难攻根本没什么用。若他敢使诈,总是跑不了的。”
“正是。”林城颔首,“所以这事……”
“要么是他根本就是诚心求和,早就想好了要将解药交出,不怕节外生枝。要么……”苏曜眸光微凛,“就是他有别的打算。”
林城沉了沉:“但能是什么打算?”
“不知道,或许是想劫走燕燕吧。”他边说边扫了眼坐在窗边喝茶的顾燕枝。
她闻声也看过来,狠狠道:“他做梦!”
苏曜一哂,复又告诉林城:“总之明日,你护好她,万不能让她有闪失。”
林城颔首:“臣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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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苏曜与顾燕时天不亮就起了床,出门赶赴顾元良所言的地方。
林城办差极细,每过一刻都有无踪卫前来禀话,无一例外皆是并无发现可疑人员,只有顾元良与顾白氏二人独自进山。
顾燕枝听到这些,心里安稳了些。
因为她知道爹娘都不会武功,若只有他们前来,理当出不了大事。
苏曜闻言,心下的疑云却更重了。
因为他也知道顾氏夫妻都不会武功,不会武功却敢这样孤身赴约,要么是胆识惊人,要么便有蹊跷。
顾元良所挑的地方,在山崖下。那条道路很窄,两侧都是山壁,当中又还有条小河,可供行走的地方不多,更不大容易设伏。
是以林城根本没有设伏——他将差去的一众无踪卫都直接放在了明处,林立在狭窄的山道间,威风凛凛,气势慑人。
顾燕枝随苏曜步入那条山道,就明明白白地感觉到林城这是在给人下马威。
复行一段,苏曜就看到了顾氏夫妇。
他们似乎已到了多时,顾元良无所事事地坐在溪边的一块大石上歇脚,顾白氏立在一旁。
待他们走近,顾白氏先一步察觉,即要上前:“阿时!”
顾燕枝听到这个称呼,脸色骤冷。顾白氏蓦然醒悟,神情与脚步都僵住,讪讪改口:“燕……燕燕……”
她身边的顾元良慢悠悠地站起身,睃了眼苏曜,冷涔涔地笑起来:“陛下真是好大的阵仗。”
第94章 突变 “如今,你选吧!”
苏曜轻嗤。
他气定神闲地立在那里淡看着顾元良,手向侧旁伸出,一摸顾燕枝额头:“燕燕在这里。人你见了,解药呢?”
顾元良的目光便落到她面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却让她觉得莫名陌生。
很快,他道:“总要让我们一家三口说说话。”
语毕,他向顾燕枝招手:“阿时,来。”
顾燕枝下意识地往后一退,那一瞬间,众人的神情都变得复杂。
无踪卫们隐有几许好奇,顾元良眉头皱起,顾白氏也怔了怔。
苏曜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又向顾元良道:“解药。”
顾元良不做理会,只看着顾燕枝:“阿时。”
“别叫我阿时!”顾燕枝冷声。
话一出口,她已知此时当力求解药,说这样的话并不理智,可胸中翻涌的怒火却忍不住:“我不是姐姐!燕枝是我自己取的名字,我……我日后就只是我!”
她这般说着,顾元良的脸色分明一黯。
他牙关一咬,蓦然提步上前,似要硬来拉她。周遭顿时“唰”地一声,无踪卫们刀剑出鞘,齐齐指来。
顾白氏心生惶恐,慌忙伸手将顾元良拉住。
苏曜同时也伸出手,挡住顾燕枝。
顾元良“哈”地笑了声:“总归她不过来,你就拿不着解药。有本事你就让这些人杀了我,反正解药不在我身上。”
他的口吻突然轻快起来,大有股无赖的意味。
顾燕枝闻之,既觉恼怒又觉奇妙。她这才发觉,原来同样是耍无赖的口吻,人和人说出来也是不一样的。
苏曜时常这样,她有时真的生气,却不曾觉得恶心。可现下看父亲这样,她直生出一股反胃。
苏曜拧眉不语,两方僵持不下。安静之中,些许古怪在山崖间蔓延。
在无踪卫们看来,陛下大可不必这般谨慎。因为顾氏夫妇不会武功,且也没带旁的帮手,纵使顾氏到了他们跟前,他们也断没本事强行将人带走,不如先由着她去,只当一表和谈的诚意。
林城倒知苏曜是怎么想的,却因而心情更加复杂。
苏曜还是太容易将别的事情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
从前先太子大仇未报,他就一直觉得只消能报仇,自己搭上性命也不打紧。
如今,他又宁可拿不到解药也不肯逼顾氏。
林城锁眉窒息,思虑再三,走上前:“陛下。”他立在苏曜身前,背对着顾元良,压声,“现下事情不是只关乎陛下一个人的性命了。”
苏曜眉心微跳,他续道:“无踪卫两万人尽在白霜山中,臣拿项上人头担保,哪怕尉迟述起死回生率满门高手前来增援也带不走贵妃。”
苏曜轻声:“朕不能赌。”
“这如何是赌?!”林城无语凝噎,“两万人打两个,纵使武功盖世也杀不出去。”
几尺开外,顾白氏看看夫君又看看女儿,思虑再三,终是开口:“燕燕,来。”
顾燕枝望过去,一语不发地与她对视。
许是因为母亲先前给她写过两封长信,顾燕枝再度见到母亲,一颗心禁不住地又软了几分。可她还是撑住了,口吻生硬道:“我不。你们有什么话,这样说就是了。咱们到了这个地步,也没什么体己话可讲了吧!”
顾白氏的心一沉。
燕枝自幼性子柔软,在顾白氏的印象里,好像从未听过她这样说话。
可这却是怪不得她的。
顾白氏略作思忖,又说:“从前的事情是爹娘对不住你,这回……你不愿做的事情,娘决计不逼你。你愿意留在陛下身边,你们就好好过日子,我和你爹不再扰你了。”
可顾燕枝执拗地摇头:“若真如此,为何不肯先给我们解药?”
“解药不在此处。”顾元良沉声,睃一眼苏曜,又说,“你们人手众多,我们总要留个后手,求得个全身而退。话说回来,我们夫妻二人敢这样孤身前来,该已足够表达诚意,只想与女儿私下说几句话,你们就这样千般万般的不肯,这是什么道理?”
这话倒说得有些道理,连知他另有打算却摸不清他究竟是何打算的顾白氏也被说服了几分。
这样的和谈,总该是双方都拿出诚意才对。
她于是看顾燕枝一眼,见她神情间也有所松动,忙趁热打铁:“燕燕,只说几句话,当我求你了。”
顾燕枝看看周围林立的无踪卫,警惕道:“只在这个地方说话!你们若要带我去其他地方,我不去!”
“好。”顾白氏不等顾元良反应,就点了头。
顾元良不禁皱眉。
顾燕枝又道:“我……我只待一刻!我没有那么多话可讲!”
顾白氏再度点头:“好,都依你。”
她这才松了口气,想着就在无踪卫们眼皮子底下,她爹娘总没可能土遁将她带走。
转而看向苏曜:“我就去说几句话,你放心吧。”
苏曜的脸色变得不大好看,她没有多看他,再度向父母扬音,添了个要求:“我们说完话,你们必须把解药给他,不许再提旁的条件了。至于保你们的命……自有我呢。你们若觉得他非杀你们不可,那本就是在劫难逃的事情,解药哪里保得了你们的命?”
是啊。
顾白氏知她说得在理,下意识地点头,同时心底泛起一层酸涩。
这话在理,可哪里像是对父母说的?
倒好像是两军对垒,她是苏曜的谋士,在开诚布公地与他们摆道理。
她是真的不想要他们这爹娘了。
顾白氏垂眸,第三次做出允诺:“好,听你的。一会儿……若你爹不肯给解药,我来劝他,必定把解药给你们。”
顾元良面色愈冷,负手站着,一语不发。
顾燕枝小声:“我去去就回。”
言毕,她提步走向他们。
顾元良见状,神情略微松动了三分。
顾燕枝行至近前,顾白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燕燕。”
顾燕枝浅怔,感觉到母亲的手在微微打颤。
顾元良的脸色仍不大好看,向苏曜道:“几千人镇着这点地方,还怕我们跑了不成?让他们退远些,让我们说说话。”
苏曜略作沉吟,无声地递了个眼色,与顾元良咫尺之遥的无踪卫退开几丈,为一家三口留出了一片地方。
苏曜亦退开数步,目光却一刻不离。直至看着顾白氏拉着顾燕枝坐下,神情温和满目关切,他才稍稍放松了两分。
“孩子。”顾白氏与她一道坐在溪边的大石上,紧紧攥着她的手不放,“对不住……是爹娘对不住你。当年……当年你姐姐前一刻还跑跑跳跳,后一刻就死在了我们怀里。我……我就看着她的血从胸口往外流,按也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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