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安排了人盯着钦差, 但是昨晚刺杀行动之时撤了外围的盯梢人员,谁知半天功夫没注意到,姜不语跟独孤默就搞出了乱子。
“你们都是怎么办事的?”
刚刚亲手处理了一波得用的手下, 路大人心情实在算不上好, 再听到这个糟心的消息, 等于有人公然在他家大门口挑衅,他都快要暴走了。
手底下人跪着请罪, 大气都不敢出,还有人出主意:“大人,要不下令百姓不许去?”
路霆从来高高在上,视百姓为蝼蚁, 对他们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 何曾想过有一天民意如滔天洪水, 会将他淹没?
他前脚派人去截百姓前往知府衙门的路,后脚手下就被人打成重伤锁拿进了大牢, 对外宣布的罪名是“妨碍钦差执行公务”。且龙虎营的人拖着他被打伤的手下游街示众, 从排着长队的百姓面前走过, 明确告诉大家,朝廷确实有意削减江南税赋, 但凡与朝廷作对从中捣乱的都要被锁拿归案。
原本还有些百姓深受本地官员盘剥,日子过的艰难,更不敢与官府作对, 对于从京中而来的钦差持观望态度,谁知见了钦差手下龙虎营的人拖着拦截百姓的打手穿街过巷, 反而放心了。
杭州府无数百姓都开始盼着钦差的调查能够上达天听, 甚至到后面还有百姓讲完了拒不收钱, 只激切的一遍遍向钦差问:“大人, 朝廷真的会适当减免税赋吗?”
姜不语自从看到织户们身上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就心情复杂,自古以来最辛苦可怜的都是底层的老百姓,而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尤其可怜,比起路霆治下各种名目繁多的税赋跟徭役,朝廷真正征收的连一半都不及。
“当然。”世子爷收了扇子,郑重向围过来的百姓保证。
只要免去地方官府以各种名目增收的税银,对于当地百姓来说已经是大大的减负了。
很快,一份联名的加急奏折经由快马送入京中,递到了皇帝陛下的御案上。
皇帝召了户部尚书邓嵘与两名侍郎前来,将那份奏折扔给三人:“众卿也看看,这是姜世子与独孤侍郎刚刚派人送来的,后面有一份详单,罗列了苏州织户与杭州府各行所交赋税,各种项目多达三四十种,朕只知道江南有些地方以水患为由拖欠税银,竟不知道除国税之外,地方官衙竟有这么多收钱的名目!这可真是空了国库肥了自己!”
户部尚书拿起奏折先迅速扫了一遍,交给两名侍郎,接着拿起厚厚一沓详单开始往下扫,越扫越心惊——江南官员这也做的太过份了!
一面拖欠着朝廷的税银,一面百倍千倍的压榨盘剥本地百姓,巧立名目收取杂税,竟难为他们想得出来,关键是这些收上来的钱都被当地的官员给分赃了,一厘一文都不曾上交国库。
“这……这……”
江南道大总管可是四皇子的亲舅舅,自太子与二皇子出事之后,剩下的六皇子远在幽州,京里有望登上皇储之位的除了皇太孙便是四皇子,其余皇子要么年纪小要么性格懦弱提不起来,朝中观望的众臣有保持中立的就有提前站队的,再加上四皇子出手一向阔绰,朝中官员但凡谁家有点为难之处,他也肯挺身而出相助,素有“侠王”之称。
四皇子李慎这几年还礼贤下士,接济寒门士子,亲自拜访当世大儒,丝毫不摆皇子的架子,跟素来闭门不出的皇太孙相比,声望极隆。
邓尚书平日穷的恨不得拿根棍儿去四皇子府上乞讨,被六部的人围追堵截的讨钱,别提日子过的有多狼狈了,他精打细算恨不得把国库的一块银子掰成六瓣花,还是左右支绌。
现在他比皇帝还愤怒——好嘛,他管着国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愁的头发都快掉光了,而四皇子却拿着本该充入国库的钱在京里大肆笼络群臣,还搏了个“侠王”的称号。
如果不是在御前,当着皇帝的面也不好骂他的儿子偷挖朝廷的墙角,他都要破口大骂了:我呸!什么侠王?应该是偷王才对!
皇帝大约心中也很生气,但不好当着臣下的面骂自己的儿子,养不教父之过,真要骂自己面上也无光,只能将一腔怒气全都撒在路霆身上。
“这个路霆在江南多年,别的没学会,倒只学会了敛财!独孤默去江南短短几个月,竟然已经遇上两回刺杀,可见是挡了他的财路!”他恨恨道:“独孤爱卿已然在奏折中言明,江南官场很多官员都参与了分赃,既然别的不好查,各种的税银总好查的吧?”
户部查帐是本职,邓嵘想想空虚的国库,当即跪下请旨:“微臣自请带人前往江南道查帐!”
他年过六旬,两鬓斑白头顶都快寸草不生了,却仍要为国事操劳,皇帝也有些于心不忍,又想起独孤默奏折中所说遇刺两回,若非姜不语在身边,恐怕早丢了性命,于是沉吟之间又下了口谕:“着龙虎营再调五千人马护送邓卿前往江南,所有龙虎营人马由姜世子节制,皆听从她的调令。户部查帐,刑部再加派几名官员一起前往,与独孤默做个助手,一经查实江南有官员贪渎或者别的罪行,只要罪名无误当即处置,不必再押解回京!”
皇帝多年在京中,耳边听到的是盛世清平的颂歌,眼中看到的是百官山呼海啸般的赞美,原本被太子与二皇子之事打击太过消沉不已,然而户部尚书隔一阵子便要来御前哭穷,孤独玉衡坐了一回牢,改革之志仍不改,时常与他讨论新政实施的可能,壮心不老。想到他若是百年之后,给继任新君留一个烂摊子,还知道后世史书如何评价,当即便振奋精神,准备打一场硬仗。
六月中,邓嵘带着手下十几名户部官员,以及四名刑部官员,另计龙虎营军士五千人,一行人从京中出发,乘坐官船星夜兼程前往江南。
一行人最先抵达苏州,苏州知府乔智远前来迎接,见到一行人只差跪下来求饶,他当官只为发点小财,可不想把命都搭上。
邓嵘言谈之间见他胆小老实,便问起先前委派的钦差,乔智远战战兢兢答:“姜世子与侍郎大人先是去了杭州,后来又去了扬州,如今还在杭州,听说那边前阵子群情激愤,老百姓们围着府衙,都快把衙门给拆了。下官……”
自从杭州之事传回苏州,乔智远就差点吓出一场病,只觉得天都塌了,他以前觉得路霆就是江南的天,如今却觉得姜世子跟侍郎大人能把江南的天捅个大窟窿。
不等邓嵘再问,他便将自己暗中整理的在苏州知府任上参与分赃的私帐都交了上去——听说杭州知府娄逸尘落在钦差手里短短两个月,如今已经瘦成了竹竿,倒真对得住他的名字。
乔智远回想自己派去杭州打听的人回来报的消息,路霆都接二连三在姜世子手里吃了闷亏,而姜世子与独孤侍郎发动杭州府的百姓跟官府作对,虽然两方不曾打起来,但民怨沸腾,百姓们有了钦差撑腰,见到杭州府穿着官皮的本地官员衙役都敢吐唾沫了。
“不干人事的玩意儿,皇爷没收咱们那么多税,感情是全都吃进了这些贪官污吏的肚里?”
“不然狗知府怎么能胖成那样?还不是吃咱们的肉,喝咱们血养出来的!”
“幸亏钦差大人来杭州府,替咱们揭破了狗官的真面目,不然咱们还都被蒙在鼓里……”
而揭破杭州府官员胡乱加税又为百姓撑腰的姜世子每日骑马上街,带着龙虎营的人到处巡逻,但凡见着骚扰百姓的打手都逮着痛打一番,拖回知府衙门关起来。
独孤默已经接管了知府衙门,娄逸尘被关去后院等候审问,侍郎大人不但审案子还将牢里原来关着的犯人都重新提审了一遍,但凡是因为交不起各种苛捐杂税而被关起来的百姓一经查实统统放还归家。
牢里被放回去的百姓抱着家人只差大哭,从内心深处感念他的恩德:“独孤大人真是个好官!”
跟贪得无厌对路霆言听计从的娄逸尘相比,不但不加税还有意减免各种税银的侍郎大人简直是菩萨转世,令人恨不得为他立个长生牌位。
姜世子与独孤侍郎联手把杭州府搅了个天翻地覆,路霆几次派人去收拾,不知道折了多少人手,却一点用都没有,不但没有阻止两人,还让他们在民间百姓之中的威望更高了。
大家都知道姜世子与独孤大人为着普通百姓能过上好日子,不惜于本地官员翻脸,好几次差点被人杀了,顿时群情激愤,还有百姓们自动组织了巡逻队,为钦差保驾护航。
乔智远听到这一切心惊不已,他也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别瞧着平日百姓们温驯的跟羔羊似的,但真被欺负的活不下去,也会奋起反抗。
他如今出门坐在马车里,都悄悄隔着车帘的缝向外打量,生怕被百姓堵在街上扔烂菜叶子挨骂。
乔智远不敢耽搁,主动向邓嵘及其同行的刑部官员交待了罪行,还顺便腾出府衙后院请几人入住,自己圆润的滚去牢里待罪。
邓嵘:“……”
没见过这么配合的犯官,还没审问就主动交待了,姜世子跟独孤默在江南到底都做了什么事儿,瞧瞧把乔智远给吓的,胆子都快碎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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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七章
由于姜世子跟独孤默前期铺垫做的好, 邓嵘带着户部与刑部一干人员前来江南之后,查起帐来少了许多阻力。
乔智远还算是老实人,私帐里记得清楚明白, 连何时何地受路霆授意巧立名目加税都交待清楚, 而当时苏州府收上来多少, 各级官员分成多少,上供给路霆的又有多少, 都有记录。
户部官员翻开苏州府的公帐,发现苏州府衙很多收入都不计入公帐帐目,或者拆东墙补西墙,不对着乔智远的私帐看, 都想象不到公帐之上收支将将持平的苏州府竟然还有大笔银钱暗中流向各级官员的腰包。
邓嵘派人急召姜世子与独孤默前来, 由侍郎大人主持审案, 姜世子凶名在外负责抄家。
苏州府头一个要抄的便是乔智远的家,不过乔大人配合度极高, 早早把家人迁出了府衙, 所有财务都封在库房里, 都不必劳动世子这把刀。
倒是去曹府抄家的时候,同知曹大人前所未有的抗拒, 再不是引着他们前去杭州拜访路霆时候的模样了,拦着龙虎营不肯让他们进去,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喊:“世子爷, 下官是冤枉的!”
“下官真的是冤枉的……”
他当初向路霆引见姜世子等人的时候,可是怀抱着“大家一起发财的善意”, 可是转眼姜世子便带人来查抄他家, 此人真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一只!
“曹大人, 审案一事由侍郎大人负责, 本世子只管抄家拿人,你要真有冤情,大可在公堂之上见到侍郎大人再喊也不迟,这会子先省省力气吧!”
曹远是寡母省吃俭用养大,于钱财上本来就看得很紧要,谁抄他的家无异于要他的命一般,但对方带着圣旨前来,硬碰硬不可取,他肚里用乡间最恶毒的语言把姜世子祖宗十八代都亲切问候了一遍,面上却摆出一副可怜模样。
“世子爷,下官纵有不敬之处,可是祸不及家人,您大人大量高抬贵手放我家里人一条生路吧!下官老母亲孀居多年,膝下只下官一个儿子,才跟着下官在任上过了没几年安生日子,您抄了下官的家,这不是要让她老人家露宿街头年老无靠吗?”
姜不语:“……”
这位卖惨如此纯熟,不是头一回吧?!
曹远见姜不语不说话,面上似有松动,更要加把紧,不由流下两行眼泪。
“世子爷不知寡母养儿有多艰难,下官从小就没见老母亲穿过一件好衣裳,都是补丁摞补丁。母亲她常年吃的是野菜团子,瘦成了一把骨头,我这个做儿子的不知道有多心疼……”
他正说得起劲,只听得外面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谁敢动我儿,我老婆子跟他拼命——”但见得曹大人面色一僵,紧跟着从外面冲进来一座移动的金山,刺的人眼晕。
彼时正午的阳光之下,来人直冲向曹远,由于打扮的实在扎眼,金光灿灿移动迅速,众人一时都愣在了原地,还有人见她手提沉重的乌木拐杖脚下速度却不减,不由自主便让开了一条道,让她很容易就冲了过来,挡在跪着的曹远面前,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姜不语定睛一瞧,但见这座“金山”从头到脚都挂满了金饰,难为她发量不少,虽然花白还挺经用,脑袋上但凡能插金饰的地方都插满了,在江南以精巧新颖的首饰流行风气之下居然一味追求厚重豪横,也算难得了。
“金山”耳朵上挂着一对份量足以扯着耳垂都快承受不住的实心金耳坠子之外,脖子上挂着的金饰份量也不轻,一双手伸出来手指头足足套了八个大宽金戒子,手腕也丁零当啷各挂着两个大宽金镯子,就连她的乌木拐杖之上都镶金嵌玉,富贵无双。
她面色红润,上好的绸裙裹着肥胖的身躯跟座肉山似的,都快赶上姜不语初见时候的娄逸尘了,难为一个老人家行动竟然要比娄知府敏捷,连世子都要忍不住啧啧稀奇了。
“老人家,你身上戴这么多金子,不累吗?”姜不语不懂就问,对上气势汹汹要跟她拼命的老妇人,好奇之极。
银楼挂首饰的展示架负担都没她重。
老妇人提着拐杖才不管姜不语的话,只管扯着嗓子喝道:“你们谁敢动我儿,我老婆子就跟你拼命!”
姜不语嘲讽道:“曹大人,这位就是你补丁摞补丁瘦的皮包骨头的老母亲?”
曹同知被迫中断卖惨行为,面对打扮的比暴发户还要吓人的亲娘,他无力的闭上了眼睛——自他发达之后,也曾劝过曹母不可如此打扮,但曹母半辈子孀居,过惯了拮据的日子,每次曹远分到银子都乐意换成大金元宝来孝敬亲娘,看着亲娘抱着一堆元宝咬来咬去乐出满脸的花,便觉得满足非常,故而时间久了也就不再干涉老娘的穿衣打扮,随她高兴。
没想到赶上抄家,被姜世子给逮了个正着。
“下官——”
他能告诉姜世子,那所谓瘦的皮包骨头的老母亲还是十几年前他未曾入仕之时的母亲吗?
随着他的官职水涨船高,曹母不但穿衣打扮毫无节制,恨不得把所有的首饰都堆插在身上,便是饮食也毫无节制,一顿饭能干掉两只肥硕的大肘子,每次吃饭顶不到嗓子眼不肯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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