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小傻逼钟祥见得多了,绝大部分是造反打天下的时候跟他对阵的,朝廷纨绔中盛产这样的货色。钟祥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子孙也变成这样的蠢货。
公孙佳不知道钟祥所忧虑的,她根本没想到钟祥还对她有这样的担心。
她的慎重已刻在了骨子里。看似张狂,想人所不敢想、做人所不敢做,狂得很。实则每一步都处心积虑,无他,她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自己的处境——她不能有任何一次的失败,至少现在不能有。因为她是个女人,是以女儿身而承袭父业的,如果是个儿子,犯了一次错、失了一次手,顶多蛰伏一阵子,哪怕蛰伏个十年八年的,以后照样有机会。
她不行,她现在还没有积累起足够的威望,哪怕只是出一次纰漏,世间所有对女子无能的刻薄非议都会落到她的头上。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恐怕也不会有人再给她下一次机会了。她没有犯错的资格。
她的重点已转向安抚钟源。钟源这个表哥比丁晞与她更亲近,钟源一直将她当作自己的责任。公孙佳明白钟源的心情,与钟源说话她就比较直白了:“你想扛起一切,我也不想当累赘,咱们各自努力。谁有什么本事就使出什么本事,不好么?你样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不能令你放心。是不是瞧不起我?再说了,公孙家得在我的手上,我凭什么让这些人服气?人都是打服的。”
说得钟源哭笑不得,心里还不很乐意,终归是不再强烈反对了。
公孙佳这才忐忑地将目光转向靖安长公主,比起家里的男人,她更怕女人。
与男人们的表现相反,钟家的女人们没有一个阻拦她的,如果有什么反常的事发生在公孙佳身上,那就……很正常了呀。靖安长公主翻出了一件金甲软甲交给公孙佳:“这是我以前穿过的。哎哟,真危险的时候没这玩艺儿,等到能穿上它的时候,也没什么人能杀到我面前了。来,便宜你了。”
重甲,公孙佳是一准扛不住的,这件软甲也不轻,只能勉强穿起来而已。靖安长公主等她穿好了,慈祥的面容变得冰冻:“既然自己选了这条路,就抬起头来走下去!你生下来的时候,都盼着你坐享富贵,如今……自己去搏一把吧!从今而后,再不是娇姑娘了!”
公孙佳也郑重地低下了头,接受了这位从腥风血雨中趟过来的长辈的祝福。
最大的后盾与靠山摆平了,公孙佳紧接着就与赵司徒等人进行磋商。赵司徒等人对公孙佳的要求比对纪氏要低得多,对纪氏,一旦纪氏表功请赏的时候有损他们的利益,他们是瞪起眼睛的。对于公孙佳,赵司徒道:“你要先站稳!别的不用想,更不用为了提携这些不成器的家伙克扣了将士!”
赵司徒觉得自己是个讲道理的老人家,公孙佳以往的纪录良好,并不坑自己人。他愿意延迟满足,眼前些许利益的退让他可以接受。等公孙佳闯出些名堂来了,是不会亏待他们家的。
公孙佳笑道:“我何德何能,敢说提携别人?是请翁翁提携提携我。我缺人的!还请帮我!”哪怕少要两个,她要从这些名门望族的手里抠一、二青年才俊随行。再不行,要个代表人物也可以!
她从赵家拿走了一个赵司翰的亲生儿子赵俭,从容家拿走了容逸的堂弟容持,最后薅走了御史台前任老大的儿子谢普,第一个是攒经验的,第二个是谋出身的,第三个是养声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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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那儿总后台联系上了。
自家最大的靠山也讲好了。
姻亲们的路也打通了。
公孙佳又干了另一件事——她将自己的资财分作几分,各有安排,一一写下,一起封作一封奏本,预备临行前交给皇帝。此外,她又命取出一笔钱,约见了章昺,将这笔钱交给了他。
章昺对她出征并不满意,认为她袭爵、任职已经足够又足够了,再出征……赢了,于她增益有限,输了,还能活着回来吗?章昺对公孙佳还有一点关爱之意,只是此事皇帝决定了,他反对也是无效。
收了钱,他也不开心:“这是要做甚?”
“我要走了,前路莫测,这些你收着一定会有用的。要是我过年的时候还没回来,你再跟别人腾挪去?那多不好?”
“那你就别走。”
“我一准得走,哥哥,我哥,亲生的那个,我要不拿出点真本事来,以后怕护不住他。我想,你也没有把握一定能护住的吧?不是我不信你,就怕别人不讲理、下黑手。王妃整治吴孺人的时候,用的也不是家法宫规,乐平侯比王妃可厉害多了。哥哥,我怕呀……”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了。
将章昺的火气又挑了起来,公孙佳将钱往他那里一塞,掩面而去,心满意足地继续准备出征事宜了。
现在,她就剩再跟皇帝、朝廷中枢们碰面,最后确定出征的日期、方略、人员安排等了。
皇帝要给她的后路安排一员老将坐镇,公孙佳当场就提出了反对:“我一个年轻人,还是女子,本来就够让人不服的了。您再安排个有威望有经验的长者,一旦有了分歧,这大军人心必然浮动,不是分兵、也是分兵了。凡朝廷剿匪,无不是以优势兵力围剿,优势就是兵力,这是最稳妥、最有效的战法,只要不犯错,傻子都能赢。一分兵,或不能协同,就是将自己最大的优势葬送掉。是取死之道。”
皇帝这才真正的放心,说:“依你。”
公孙佳又申请,所到各州府的官员:“文武不相统属,我不问他们的出身,但战时他们须配合大军行动。只要打赢了,怎么都好说,请功也有他们的一份。要因为他们出夭蛾子误了我的事,哪怕入京领罚,我回程也把他们的脑袋捎上。”
气得皇帝骂道:“怎么又学上你外公了?”还是准了。
接着是商议名单,偏将若干,校尉若干,择精壮之士卒。皇帝又命黄喜再领精兵暂归公孙佳麾下,这是必然可以放心的。又有钟保国的带出来的偏将郁喜来,也被皇帝划出来领兵随行。这两个“喜”,寄托了皇帝对后辈的爱护之意。
此外就是自家的家将、心腹领两千家兵随行,又有钟氏的家将领一千人助阵。又有若干书吏一类,也是她从自家庄园产业等抽调而来。公孙佳是女子,又带了三百人的女兵随行。
最后,名单里也少不了关系户。公孙佳毫不客气地把自己的表哥钟佑霖也给夹带上了,钟佑霖现在当的是皇帝身边花瓶的差使,名义上是护卫,谁都知道保卫皇帝的安全指望不上钟佑霖这些“卫”。但他也在行列,调他出征居然也是名正言顺的。一同被捎上的还有信都侯。
人凑齐了,公孙佳要过最后最难的一关——钟秀娥。
打死钟秀娥也想不到,她娇生惯养的闺女要上战场!这不是开玩笑吗?搁京城打打杀杀的就算了,京城是自家地盘,公孙佳有那么多的打手,吃不了亏。战场上刀剑无眼……
钟秀娥牙都要咬碎了,僵硬着笑脸回了公孙府。她不骂也不闹,眼泪都没滴一滴,默默地给公孙佳收拾行李。她要闹反而好了,越是这样,公孙佳心里越是难受。钟秀娥竟把公孙佳逼得先挑明了:“阿娘,您有什么火就发出来吧……”
钟秀娥只是将几车行李将给阿姜:“去吧。我又不是头一回送自家人上阵,男人女人都送过,只不过这一回轮到自己女儿罢了。”
将公孙佳也憋出一肚子火气来。
公孙佳有了火气也要发,临行前各营需要磨合,安排行军的次序、重申纪律——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点的都是有经验的将校,带的都是年轻人。公孙佳要年轻人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年轻人没见过世面,好管,好骗,好煽动。弄一堆兵油子,到时候不知道是谁先吃亏呢。
自家的部曲不用讲,早训好了。用自家部曲作榜样,以年轻人好胜之心,更好带动调拨来的朝廷兵丁。
各营聚齐练得还不错,公孙佳召了诸将,又提了新的要求:“将士用命,以杀伤敌立功,你敢杀敌立功,我敢为你请赏,公孙家从不辜负血战的将士!大军行处,不能惊扰百姓。可以不爱护百姓,但不能不听我的话,我说,老实呆着,就得老实呆着!我说,不许惊扰百姓,就是不许惊扰百姓!”
这个没什么,公孙昂得皇帝的青眼,也是有“仁义之师”的范儿,给皇帝长脸。旧部们都知道这个规矩,但是公孙佳的要求是,一根线也不能动!不许扰民。行吧,她要的是“绝对服从”,大家一听,以为是官长要考验他们的服从度,都答应了下来。
公孙佳见他们无所谓的样子,有点吃不准,指使张禾的儿子领了两百人只做刀斧手、督察队,不杀敌,专杀不守军令者。
至此,她的气儿才算顺了。
也到了大军出发的日子。
第151章 协调
“传令下去, 前面就地扎营。”公孙佳从自己的车里传出令来。
小林得令,派了小高扛着令旗骑上马,一路疾驰。
“前面林边扎营!”的话一声一声, 传遍大军。
跟着公孙佳出来的侍女现在由单宇带领,公孙佳将阿姜留在府里, 一则阿姜可总管府内庶务, 二则阿姜与宫中有着许多联系且熟悉公孙佳的人际关系, 一旦需要动用人情, 她知道该去找谁。
单宇也是第一次担当这样的重任,又是兴奋又是紧张,问公孙佳:“君侯累了吗?这才走了三十里,以后要不要照这个脚程来行军?”
公孙佳揉了揉额角,说:“我就是出来受累的,何必在意这些?只是再不停下来召集诸将, 不知道流言要传成什么样子了。”
各部续派人过来跟她汇报, 某部扎在某处, 划了多大的营盘。
扎营的时候就能看出来, 她带的这一支是有不同风格的部分拼成的队伍。各部的布局都不一样。帐篷搭的有交错的、有横平竖直的,营栅也是有高有低, 有更喜靠近树林的、有更愿意靠近水源的。分开来看,几部分各自都还有规律, 合在一起就是个拼盘。
公孙佳站在车辕上, 看了一眼就有点头晕。她也曾检阅过自家的私兵, 也曾与钟家的私家有过演练,也是数以千计的人头密密麻麻的一片。但是眼下的兵马以万计,真个看不到边。
如此扎营,她心里没底。
还好, 这不是在边境,不用怕有人偷袭。公孙佳这样安慰自己。单宇等她看得差不多了,才说:“天冷,小元带人扎营去了,他手脚很快,君侯先在车里歇息一下?”
公孙佳缩回车里,抱着手炉子。那一边,钟佑霖等人都在她的中军之中,帐篷没搭好,他们也往这边来凑,公孙佳只好又裹紧了皮袍子,坐在车辕上与他们说话。钟佑霖有点兴奋又有点担心地问公孙佳:“你还行么?明天要不要也走三十里?”
公孙佳四下一扫,这些书生都比她扛造呢,说:“还照原样,走六十里。”六十里看起来不多,但是如果算上辎重,考到队形以及寒冬的气候,算上拔寨、扎营、埋锅造饭,这是一个普通的行军标准,不能说低。
赵俭奇道:“那为什么现在扎营?”
公孙佳道:“当然是因为等下要召集众将啦,且是第一□□军,总要留些余量。”
中规中矩,几个人也都点头。
期间,陆续有部将来报扎营的情况、出现的纠纷、各自需要的物资支领等等。钟佑霖很焦躁地问:“军需不是有人管吗?怎么事事都要过来问?”
管军需的是单良,单良在这上头吃过亏,也就是说,他比别人经验更丰富。
公孙佳会心一笑:“单先生是个仔细的人,等他那儿忙完了,咱们就升帐。我有话说!”
最后四个字她说得有点硬,几个“兄”字辈的人不由交换了一下眼色,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是一个情绪过于外露的人,也不至于一朝权在手就翻脸摆谱,难道是有什么事?
还真有!
~~~~~~~~~倒叙~~~~~~~~~~
公孙佳知道这一路并不好走。她小时候出城避暑又或者避疫,只一家人的出行就有诸多事宜。现在是大军出征,只有更麻烦的。且出游基本不会有危险,出征就是去玩儿命,更要小心。
从没出发起,她就将注意力放在了行军打仗上。
她知道自己的弱项——毫无经验。这个毫无经验是全方位的,她连普通行军的经验都没有。她这就是去刷经验、刷资历的,所以挑的是这么样一个不大不小,又不是纯靠进兵清剿的仗来打。已方实力雄厚,给她试错的机会。
因为她的身边,没有人可以给她以最本质的指导。
通常,只要条件允许,各家子弟是需要跟随自家长辈,又或者是别家经验丰富的将军,先混几场仗,哪怕不打,也是押点粮草、充个后备队,积攒下经验的。皇帝和钟祥他们是靠的野蛮生长,公孙昂就是跟在皇帝身边,钟源又被放到公孙昂身边。
对公孙佳最好的栽培方式,其实是让她跟着钟保国、钟源这样自家亲戚长辈,看、模仿,经过自己的揣摩思考,最后形成自己的风格。
但是公孙佳权衡再三,她的情况与别人不一样,事出突然,她又需要一个绝对的话语权。她拒绝了皇帝配给的老将,那么她这一路就只能靠自己摸索。
比如斥侯,泛泛说一句要广洒斥侯,具体的频率呢?一旦情况有变,又要如何变更?与沿途官员打交道她倒不是特别担心,她带了各方势力的子弟当人质,基本上都能和平相处。纪氏的人就更不用担心了,公孙佳不怕他们捣鬼,反而怕他们不捣鬼。一旦他们犯了错,正好军法办了,一刀一个人头。不犯错,还得给他们请功,就很心塞。
然而城郊饯行之后,公孙佳就将这些事情姑且抛下,她面前了一个新的、必须解决的问题——皇帝派了燕王来给她饯行。
大冷的天儿,对着燕王笑吟吟的脸,公孙佳的脸都冻硬了。
皇帝的想法公孙佳大概能明白,燕王和太子都是皇帝的儿子,虽然钟源受伤他要负点责任,但最大的锅是纪宸的。儿子总是自己家的好,皇帝对燕王这个儿子还是比较重视的。公孙佳这次出行,阵仗不算大,不值当让东宫来饯行的,更不提什么让百官出来。派个燕王,还是皇帝给公孙佳做脸了。
然而,除了皇帝,很多人都看出来燕王与东宫不是很亲密了。燕王与纪宸争功,还互相攻讦过好一阵,太子虽然没有很回护纪宸,可也没帮着燕王。
更要命的是,燕王世子章晃也来了,燕王府临行又送了公孙佳好些御寒的衣物以及一顶极厚重的牛皮帐篷。章晃说:“头回出去,你比别人都重要,小心小心,在意在意。”帐篷都给她弄的三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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