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进门,见到长辈便拜,被几位舅母拉住了:“快别弄这些个了,让我们好好看看。”
一家子乐得很,钟源也难得笑了:“看起来没太吃累,不过还是要好好休养。”
公孙佳冲他笑笑:“哥哥。”
钟源道:“来,拜见外公!”
拜过钟祥,公孙佳就在自己的习惯的位子——钟祥膝边——坐下,钟源道:“你比我强。”
公孙佳见他说这话的时候有些伤感的样子,说:“这从何说起?”
钟源道:“你接着跟我装糊涂?”
公孙佳摇头道:“哥哥,今天都是自家人,咱们只说实话。我都没有累死,只要你愿意,就一定也能。”
钟源的眼睛透出亮光来,又摇了摇头:“只怕难。”两宫都照顾他,也觉得对他有愧,不愿他涉险。不过表妹到底还是那个贴心的妹妹,他心里舒服多了。
六舅舅钟泰道:“我说,你们两个别都逞能了行不行?咱们家这样,还不够你们一世富贵的吗?大郎男儿,我不多说,药王你啊,你是个小娘子啊,京城这些人、这些事儿还不够你摆弄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比外头好?外面多危险呐……”
靖安长公主想把最溺爱的儿子打一顿,骂道:“你放什么屁?”
公孙佳道:“舅,咱们想安稳,总得有点东西不是?”
钟泰被亲娘骂了,还是敢说话的:“你爹留给你的够使了!”
“我说的不是那些,是我自己个儿。大家是一体的,不能眼看着你们为我操心,我什么用处都没有。我这身子自己知道,太折腾了也悬,我得趁自己还年轻,把该做的事先给做了。以后呀,你们在外头拼杀,我在京中得能压得住。”
钟泰皱起了鼻子:“这又是什么说法?你在宗正寺不是做得好好的?”
“那个有用,但不够。得有底牌。”
“什么底牌?”
“我就是底牌。”
钟源笑了:“没见着底牌自己跑出去亮相的。”
“牌上没花纹,那还叫牌吗?我现在是给自己刻花纹儿呢。”
钟源长出了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钟英娥察言观色,此时也松了一口气,说:“哎哟,好不容易凯旋回来了,尽说这些烦人的话做甚?快,开席,咱们好好乐一乐。”
于是开席,钟英娥跟外甥女凑一块儿,问道:“哎,你还回宗正寺?”
“对呀,得把这几桩婚事操办完呢。”
钟英娥乐了:“那我家的事儿呢?你怎么说?皇后娘娘我争不过,别的人……”
“皇后娘娘定了表姐的小姑子,放心,纪家的女儿不会当您的儿媳妇儿。”
钟英娥大喜:“那可是好!哎,要不,你帮我去江尚书家提亲,怎么样?”
钟秀娥道:“你给我滚过来,她一个黄花大闺女,保的什么媒?过来!妙妙,你们姐儿俩玩去,别理这小疯子。”
钟英娥不乐意了:“我怎么疯啦?”
姐妹俩闹在一处,乔灵蕙与公孙佳也坐到了一起。一个孕妇,一个病秧子,倒也文静。两人同时问:“身子还好吗?”又一起笑了,公孙佳问乔灵蕙的生活,又问余盛以及“二郎”,她更关注“二郎”一些,希望早些见到这个孩子。
乔灵蕙道:“我看你这精神头又是累过劲儿了,你好生歇歇,精神好了我再带他们给你磕头,现在你别想了。”
两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公孙佳还问姐夫余威,她知道这个姐夫,人品还不错,能力也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安逸惯了,公孙佳有心用他,也不知道他的想法,想先探乔灵蕙的口风。
乔灵蕙道:“那敢情好!如今这家里呀……”家里孩子多了,再安逸的人,只要还有点责任心,当爹的就得开始犯愁。
公孙佳道:“那容我想一想。”
“你别现在想。”
“我想这事儿不耗神。”
“哎,大舅母看你呢。”
公孙佳抬头看去,对常安公主举杯,又仰头看钟祥,钟祥笑眯眯地,费力地抬手,按在她的头上。他已经放心了,不用再教公孙佳做事,但是有一件事,他还是很担心的。宴散的时候,钟祥吃力地说:“加强护卫,防刺客。”
公孙佳等人齐齐吸了口凉气:“是!”
~~~~~~~~~~~~~~
公孙佳在外婆家过得开心,最后被提醒了,就更开心了。
公孙佳就是干这杀人买卖的老手,讲理讲不过就直接上刀子的,这逻辑在她的脑子里完全没问题。她根本不会质疑“世上还有这样的事吗?”她自己也能想得到,当智斗不行的时候,一刀宰了也是赢。无论她的对手是谁,她都防着这一着呢。
或者说,从她爹去世之后,她就防着有人要谋夺她的家产。当时她能想到的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弄死她,所以都会有那么多的护卫,且不断加强,从佩刀开始,到增加了箭、弩,到带盾……
开心不是因为可能有生命危险,而是因为钟祥神智还清楚,还能勉强表达。这块老姜,公孙佳虽不希望他再过多的操劳,也不想昔年的英雄人物活成行尸走肉。
这样很好。
公孙佳一直开心到接见所有应召而来的部将。
如今,这些人可以称为她的部将了。
部将也有些激动,这次发赏是太迅速了。公孙昂最炙手可热的时候,催赏也不可能比这个更快了。公孙佳是直接钉在宫里催的,其中固然有皇帝的意思,但有这么一个皇宫的钉子户,也是一大原因了。
人人拜服。
公孙佳道:“在营里板板正正就得了,今天就吃酒聊天儿。兴许过几天咱们还复个盘,回回这样,不嫌麻烦?坐好吧。”
谢普等也受邀前来,又恢复了一点京城名家子弟的派头,潇洒地坐着。容持已经知道自己的前程了,终于明白为什么占后一直有种被“教导”的感觉了,先起身,举杯相谢:“君侯赐教,感铭五内。”
“哎哟,可不敢当,”公孙佳示意他坐下,说,“事儿没那么大。”
“于君侯是随手点拨,于我是受益良多。”容持此时倒显出几分他哥哥容逸的影子来。
公孙佳道:“我不过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罢了。说起这个,我请功,先请颁布士卒的赏赐,再请颁布将校,不是不重视诸位,是因为这些士卒也是你们的根本所在。真心待士卒,待部下,才是长久之策。多少人就败在这一点上。多少名将死于哗变士卒之手?又有多少名将,在危难的时候被小卒所救?我不在了,你们也要做到才好呀。我只盼着以后,咱们这些人都还能一个不缺在地一起吃酒。”
她这段话说得很长,殷切倍至,众人听得直点头,这确乎是在说实话,且是手把手在教。
谢普感慨道:“君侯风光霁月、坦坦荡荡,虽是女子,亦可称为君子了。这领兵与治世是一样的,治世讲,民为重。”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既然劳心,就要有心。”
谢普也点头。
公孙佳却不再说什么正经的话题了,一面让赵俭给家里带好,她明天过去拜访,一会儿又让容持回家捎话,她跟江仙仙还有话要约。还催钟佑霖记得搜罗点京城杂记,她回京了,不用操心了,要看些杂记消遣。又问薛维的女儿,字学得怎么样了……
气氛重活跃了起来。
公孙佳心里估摸着,她得拜访各家家主,文的要见,武的里朱家也得去。还有信都侯等人,信都侯这二缺,跟着她一路混了个资历,功劳也只能算是她勉强给信都侯挂了一个,就不大扶得上墙。愁!她琢磨着,纨绔干这个事是真的不行,她得把纨绔们重新聚一聚,再找机会给他们试一试,看能不能找出点他们擅长的来。
直忙过了正月十月,各衙陆续重新开张,这些事才办妥。
公孙佳与安乐县公上本,请皇帝确定王妃、驸马人选,得开始准备了。准备的事儿,主要负责的不是宗正寺,她就只管丢问题下去,剩下的是“有司”负责。
皇帝即问:“可有人选?”
宗正寺早就准备好了,奉上的名单里,纪氏姐妹赫然在列,这让许多人又猜不透了,她跟纪家这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纪炳辉也多看了她好几眼,一时吃不透她这是不是要向自己示好,然后好谈条件。
各家之间的连横合纵其实都是那么一回事,纪炳辉心道:难道是她一战成名之后,要与钟氏别苗头了?倒也不是不可能,此女看似柔弱,内心刚强好胜……
皇帝道:“宗正、少卿留下。”
散朝。
安乐县公颠颠儿地抱着笏板就要跑,皇帝气道:“你跑的什么?让你留下呢!”
“不是说宗正少卿留下吗?”
皇帝道:“你给我靠着墙站着去!”
大臣们纷纷摇头失笑,活泼些的甚至翻起了白眼。公孙佳抬头,看到纪炳辉正在看她,于是也微微点头。出乎意料的,纪炳辉居然也微笑点了点头。
真是活见鬼了!
第159章 突然
安乐县公觉得自己真是太惨了!
本来么, 宗正寺里就没什么事儿。他们老章家看似人丁兴旺,他以前也觉得自家打群架的时候就没吃过亏,后来才知道,比起人家几百年家谱不断的家族, 他们姓章的那点人品算个P啊?!更何况宗正寺里那么多的官吏, 根本不用他操心的!
哪里知道皇帝居然要他留下来!
这不要命么?
安乐县公躁出了一身的汗, 皇帝要问个什么,他现在还真不一定能答得上来。这不比在村里住的时候,鸡犬之声相闻,抄起袖子往墙根一蹲,半个上午就能听遍全村的八卦。
他就很苦。
墙还挺凉的, 安乐县公偷了个懒,贴着根柱子倚着站了。
皇帝揉了揉眉心, 有心不理这个糟心的侄子,又觉得这破侄子年纪也不小了,别再给累坏了, 又给了安乐县公一个座儿, 君臣三人凑一块儿研究一下婚事。
安乐县乐只有一个宗旨——皇帝开心就好。而且他听皇帝跟公孙佳说话, 也没觉得有什么特别需要注意的地方。不外就是谁家和谁家比较合适之类。这有什么?乡下说亲也是这样的, 总要事先掂量掂量。
安乐县公打了个哈欠,又打了个哈欠,听到“纪宸之女”的时候, 他眼睛瞪大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这副样子皇帝并没有错过, 于是心里有了一个论断:这事儿这个宗正根本就没在意。
安乐县公也确实不用在意,他就听不出来有什么需要在意的地方——他从来就没费过心。纪家现在虽然讨论得挺多的,但是吧, 太子妃姓纪,章昺是纪家的外孙,玩艺儿打断骨头连着筋,都是自家亲戚,也只能一直供着了。听到最后是直打盹儿,巴不得皇帝不问他。
皇帝早就知道这个侄子就是个泥菩萨,不到天塌地陷甭想支使动他,早就对他死了心了。但是看他这个死样子实在是闹心,干脆地把结果公布了出来,让霍云蔚拟了旨意,对安乐县公道:“你去宣旨!”
安乐县公受刑一样捱到现在,就等着这一句,以与其年龄不相称的敏捷跳了起来:“臣遵旨!”这是个好差使,报喜,给他的孝敬是不会少的。而且他露脸了,不然得是皇帝派什么使者到某某大臣家里,说皇帝要娶你家闺女了。这活一般情况下不一定能轮得到他来干。
皇帝也只有摇头叹息。谁家没几个不靠谱的亲戚呢?何况安乐县公充个人头还算是称职,且不会给他添麻烦。打发走了安乐县公,皇帝问公孙佳:“歇好了么?”
公孙佳笑道:“我呀,该歇的时候歇,该好的时候好。”
皇帝一挑眉:“这么准的?”
公孙佳敛了笑,认真地说:“这两样都不由自己做主的,硬扛罢了,扛过了升天,扛不过也升天。”
皇帝大笑,笑到咳嗽了起来:“咳咳,越来越像你外公了!”
公孙佳不说话了,说到钟祥,她心里就很难过。钟祥心里明白,但是肉体不得自由,甚至话也说得不利索,是将一个明白的魂魄困在一具衰朽的肉体里,简直是让魂魄坐牢!可若是钟祥什么都不明白了,一世英雄做个行尸走肉,又何其悲哀?
她岔过了话题,说了宗正寺的安排,之后说:“接下来就不是我们宗正寺的事儿了,您可不能赖到我们身上。”
皇帝笑道:“这么快就‘我们’‘我们’的了?宗正寺就这么好?”
“干一行爱一行么。”
“干一行爱一行还要请命出征?”
公孙佳离席伏地道:“陛下知道的,我是必得这么做的,否则是守不住家业的。我本就与别人不一样。”
皇帝道:“起来!”
公孙佳就地团了一团,坐了起来,逗得皇帝一笑:“你哟~来,咱们看看这个……”
公孙佳扶着手杖慢吞吞地爬了起来,一边郑须给她搭了把手,公孙佳对郑须笑笑,笑得挺甜。皇帝道:“过来。”
公孙佳与他同行,慢慢走到了墙边,郑须亲自将墙上遮得帐幔去掉,显出一幅大地图来。这地图公孙佳极熟,正是几个月来她对着揣摩了无数次的。
皇帝道:“复盘吧。”
公孙佳道:“臣还没与尚和他们复盘,只能说个大概。”
皇帝道:“那些不要紧。”他要看的是大局,虽然一次战役的偶然因素很多,皇帝要考察公孙佳的却不是这些细节——说到细节,公孙佳这熊样,也不能亲自上阵干细务,现在问她也是白搭,她就知道个大的布局。能干好这个,皇帝对公孙佳就满意了,朝廷也不缺干事的人,缺的是脑子清楚有格局的人。
公孙佳也就对着地图指指点点,说了自己的想法,有皇帝这样的人指点,真是求之不得!“为将帅者,如果眼睛只看到厮杀胜负,就是落了下乘,战场的胜负就是无源之水、无根之木,根本在天下、在百姓、在人心。所以对张世恩,我就断了他的根、耗尽他的力气。再休养生息,恢复己方的元气……”
176/365 首页 上一页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