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长公主眼睛又湿润了:“好孩子!好孩子!”
公孙佳看了钟源一眼,说:“哥哥只管忙去,朱家九叔与信都侯他们,我去看着他们,不让他们出纰漏。”
信都侯他们倒是老老实实,这些人里以信都侯为首,有几个人是被她点名带着剿匪的,结果回来一个成材的都没有。仔细想想,真有浑金璞玉哪里轮得到她来发现?早被皇帝淘出去做苦力了。
现在公孙佳让他们别生事,盯着一下四周,不要拆钟源的台,他们乐得窝在一边,都说:“好!”
公孙佳又去与赵司徒等人碰个头,公孙佳别的不说,盈盈一拜:“一切拜托。我非丧主,只管后面歇着,还请诸位前辈多多提携我表哥。他别的不缺,就差渡这一劫了,还请诸位前辈为他护法。”
赵司徒满意极了,公孙佳这个度拿捏得非常好,该出风头的时候出风头,不该出风头的时候就窝着,忍得住不显摆是太可贵了。赵司徒道:“现在是承继的时候,老夫省得,你去吧。”
公孙佳道:“还有一件事。陛下会辍朝,但是拦不住有人上表,我舅舅他们一旦丁忧,必要有人填这个缺的,到时候……”
赵司徒眯起了眼睛:“放心。”
公孙佳不再别外嗦,一抱拳,退到乔灵蕙休息的地方去了。丁晞一家在里间,他的孩子们还小,夫妇二人在哄孩子睡觉,公孙佳让阿姜去传令:“给阿荣说,盯住纪氏的党羽。”
接下来就是姐妹俩相顾无言的时间了,公孙佳没话找话:“普贤奴呢?”
“叫他爹去学里带他了,怕是要请假,得晚些……”
两人说了几句话,阿练悄悄地进来:“君侯,燕王世子找您说话呢。”
乔灵蕙吃了一惊:“他要干嘛?我寻思着,他看你的眼神儿不太对。”
“我又不能出嫁,他早息了心了。”
乔灵蕙摇头:“不是。他眼神不正,有邪心呢。你长点心吧,都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公孙佳道:“不会的。”她笃信章晃是个有野心的人,有野心、理智、有心机城府,绝不会囿于儿女情长。她决定不嫁,章晃就绝不会有类似的表现,更多的是燕王一脉的拉拢。
燕王今天表现得极佳,与当年在公孙府的丧礼上的表现判若两人。他仿佛是忘记了争夺,只管做好眼前的事。公孙佳约摸能猜到他的想法,等与章晃见过面,她就能知道燕王府打的什么算盘了。
两人在一座小小的耳房里见了面,章晃道:“你别起来了,你说完就走。”
公孙佳抱着手炉子,说:“你们怪忙的,有什么事是我能做的吗?”
章晃知道阿姜是她的心腹,也就不避阿姜了,说:“我看到太子妃,还看到了乐平侯家来了几个人。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你一定要小心。”
“我就在这儿,哪儿都不去,我的护卫们也不离开我。”
“不是这个,”章晃关切地说,“我知道你谨慎,可你也该想想另一件事情——世上可有抛弃母亲的儿子,可有诛灭母氏还能做稳江山的……皇帝?”
公孙佳一听即明,她费这么大劲儿准备跟纪家掰腕子,也是防着这个——太子妃是章昺的生母!天下人都知道的!章昺怎么可能不认母亲?
她还是说:“皇帝?”
章晃道:“皇室之中虽有倾轧,总要顾及名声。可是钟家与纪家仇,化解不开。现在是陛翁回护着钟家,以后呢?你知道么?长公主是有三个女儿的……”
公孙佳愕然:“什么?”
章晃慢慢地说出了一件旧事,公孙佳低头沉思。至此,她已明白了章晃的意思。章晃心里,儿女情长摆一边,拉拢她见效不大,就干脆离间她与东宫。她知道了这件事儿,必然与钟府沟通,到时候两家如何选择?至少不会与燕王府作对。
章晃道:“结缡近三十载,生儿育女,太子妃如今地位稳固,她就是日后的皇后、皇太后。纪氏纵有小厄,也将不绝如缕。与皇太后的家族作对……我是很为你担心的。你姓公孙,还有抽身的余地呀。”
公孙佳勉强笑笑,道:“哥哥,我心里有点乱,你让我想想。”
“好,我不过是乱说,你自己拿主意是最好的。”
“我送哥哥。”
章晃抬手按在公孙佳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天气仍凉,你还是在屋子里的好。”
“我心里乱,坐不住的,你让我走一走。咱们一道走。”
“也好。”
公孙佳看了眼阿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拢了一下头发,手在颊边敲了三下。阿姜微微点头,抢先打帘子,对公孙佳使了个眼色,指了个方向。公孙佳脚下有点乱,漫无目的的走着,章晃也不急,偶尔抬手为她挡一挡路边垂下的枝条。两人也不知道怎么走的,好一阵儿,公孙佳站住了,已是笑不出来,忽然说:“我就送到这里了。”
“保重。”
“哎~”
目送章晃离开,公孙佳问阿姜:“广安王呢?”
阿姜道:“他刚才看到了,跟了几步,又转去那边水榭了。”
“好,咱们找他去!”公孙佳对钟府是再熟不过了,她的侍女对钟府也是极熟的,她俩就是故意把章晃带在章昺面前走一圈的。一对主仆相处十余年,彼此之间有些自己才懂的暗号。阿姜看到暗号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上半场她已经遛完了章晃,下半场该去找章昺了。公孙佳抬抬手,阿姜很自然地扶着她,主仆二人踉踉跄跄跑去找章昺。
章昺看到章晃与公孙佳的,他是知道这个堂弟有拉拢人的心思。
他打算不去问公孙佳,即使问也不是现在问,需要有一个合适的话头,否则直接质问他觉得不好,公孙佳在他这儿印象极佳,他不想让公孙佳太难堪,万一没什么事儿,他问了,显得他是个小心眼儿,还暗中窥探表妹的行踪。这话好说不好听,太难堪了!这事儿是章晃坏!他很自然地将锅扣到了章晃的头上。
哪知公孙佳跌跌撞撞地过来了:“哥哥,他们说你在这儿,你果然在的!”
章昺吃了一惊,抬手将她扶稳了:“怎么了?谁欺负你了?”他心里已经有了罪犯!公孙佳跌跌撞撞的,头发都有点乱了!她什么时候跑过路?让人抬着都来不及了!还背着长辈找自己?
公孙佳吞吞吐吐的:“这……”
章昺眼神凌厉地削向阿姜:“怎么回事?”
阿姜一跪:“是燕王世子……”
“他干了什么?!”章昺大怒!他这人,自己有内宠,却自认是个道德君子,是见不得什么调戏妇女的事情发生的。更不要说公孙佳搁他这儿算是个好妹妹,哪个哥哥能容忍自己妹妹被调戏?
公孙佳道:“我是不是还有个阿姨?嫁给了你舅舅?”
章昺没法回答,眼神愈发阴沉地压迫着阿姜。阿姜跪得更顺溜了:“是燕王世子说的……”
她一五一十把章晃的话说给了章昺听,连“皇太后”都说出来了。听得章昺背上生出一层冷汗来!
章昺道:“起来!”然后对公孙佳道,“你别信他胡说,我们怎么会向外戚不向着自己姑母家?”这话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当然是舅家更亲啊!
章昺用力捏住公孙佳的肩头说:“我必给你一个交代!”
他娘的章晃!我宰了你!!!
公孙佳道:“哥哥,我不是说的我自己,我是担心你。”
“我?”
公孙佳道:“他的话也不无道理,这个事儿他看得出来,别人也看得出来,对不对?纪氏高枕无忧了,是不是?外公与他纠缠了这么些年,原因我知道的。可是那是我外公呀,压着他打,结果呢?他只要活下去,就会一天比一天得意,他稳赢。这是阳谋,只要你入局了,怎么样只有任人宰割了。我还担心……”
“什么?”
公孙佳有些慌乱地垂下了眼睛。
章昺道:“你我兄妹,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公孙佳道:“我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也担心哥哥你的性命。表哥和舅舅都要丁忧,他们领着宫城的守卫。我不是信不过乐平侯,是信不过他手下人的贪欲。哥哥想想,纪宸出征,回来争功闹得多么的难看。凭心而论,纪宸不是眼皮子浅的人,可他得给追随他的人一个交代,要把他们喂饱了,他是被追随者驱使的渔鹰。你就是那鱼,天下是条大鱼。”
章昺对这事儿反应迅速,很快就想到了“皇太后”,他打个寒颤。别人听了这话可能不会心惊甚至想笑,但是他家的外戚不是普通的外戚!别家外戚没这个胆子,他家的外戚……难讲!太子妃紧紧看着阿福,亲自抚养,纪炳辉对他也是摆长辈的谱不甚尊敬。吕氏姐弟俩也不顾他的颜面。更可恼的是,吕氏能公然行凶,带人殴打吴孺人。如果哪一天她们安排一队健妇殴打他?没有防备的情况下真的可能出事!
对,纪炳辉可能只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是他的手下们,譬如李铭!眼前公孙佳就是个苦主!他们干得出那样的事!
章晃是个小畜牲,但是这件事情上他说对了!皇太后家族,心软一点、手段次一点的皇帝都会被“皇太后”三个字吃得死死的!
章昺望进了公孙佳的眼睛里,她的眼睛还带点湿润的意思,像是要哭了,章昺神色没有变缓,而是说:“已是出征过的将军了,怎么还这么胆小呢?这件事我知道了,你不许说出去,我来办!”
“哥哥?”
“纪氏势大,此事要从长计议,你看阿翁阿爹,哪个又……咳!记住了,不许声张。”
“好,我会帮你的。”
章昺失笑:“你脸都红了,又发烧了,好好养好身体就帮我们的大忙啦。快些回去歇息吧,别小病拖成大病。”
“哎。你要小心呀!”
“知道了。”
第161章 无害
章昺对公孙佳说“我来办”的时候是真心实意的, 他认为这件事只有他自己才能办得成,公孙佳是不成的。
有这心思,也不是他觉得公孙佳无能, 公孙佳之所以是个“好妹妹的模子”, 就是因为她有能力解决恰到好处地解决一些事情,这个章昺是承认的。然而他们说的这件事不一样, 这干系到章昺的家族以及皇位继承的内部事务问题,虽然需要大臣的支持, 但是不能让大臣决定。
这个重点, 章昺一直抓得很准。
除了这个, 除了他自己需要的“尊重”之外,章昺自认是很好说话的。以这两点这标准,章昺对公孙佳的评价挺高。
公孙佳在他心里的“无害”, 说得详细一点是:对我无害。则无论她有什么样的能耐,有什么样的脾性, 她都是“无害”的。
他很安心地让好妹妹不要声张出去,并且很放心,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相信公孙佳不会坏了他的事儿。
钟府在办丧事,哭声、哀乐声、各种匆忙而奇怪的声音响成一片,空气里也弥漫着燃烧各种材质不同的东西的味道, 不适合冷静的思考。章昺有些不吉利的感觉,又不能在这儿发作, 憋得有点辛苦,最后骂了一句:“燕王一府都是狗!”
骂完了才觉得痛快了一些,正一正衣冠,他又得赶着去他爹太子那儿帮忙。不但是他, 他弟弟章昭、章旭等人都到了,他要是消失得太久,怕又被坑。
到得傍晚,章昺也没有听到丝毫闹起来的风声,可见公孙佳的口风是真的严。他却不知道,公孙佳早就对靖安长公主说出过“太子妃何如皇太后”这样的话。这种流言,实在没有再传的必要。
傍晚,章昺劝太子:“阿爹,天色不早了,回家歇息吧,明天一早再过来。”
他这已是考虑到了钟府的面子了,哪知太子说:“哦,你们回去吧,我来守一夜。”
章昺微惊:“阿爹?”
太子心里很难过,说:“去吧,侍奉你的母亲回去,宫里不能没有人。今天回去之后先看看你阿翁如何,有消息尽快报来,明天一早先去给你阿翁问安。”
太子安排得很细,章昺听他提到皇帝,也就不过份坚持了,道:“那……让五郎留下来陪您吧,他心细。”
太子道:“不用了,都走吧。”
章昺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了太子的安排,带着弟弟们、护送着东宫的女眷们离开了钟府。换一个人,太子妃也就要留下来陪着了,这钟府,她愿意留,主人家还不愿意呢,灵前犯了口角,这过错估计得落她身上,她也就跟着回去了。
单留下一个太子,在大臣们眼里比皇帝留下来更能接受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儿。不明就里的人直犯嘀咕,很希望赵司徒等人能劝上一劝。当然,劝不下来也就算了。
赵司徒要被气笑了,说:“那还劝什么?就这样吧!”
朱勋也在一旁帮腔:“都吃饱了撑的吧?怎么专好跟人家的丧事过不去?”
有这两个人压着,太子竟顺顺当当在钟府一直忙到了出殡。
出殡这一天,眼尖的人却发现,章昺的王妃吕氏并没有出现。这可真是怪了!太子妃一向讲究这些个礼数,大家越是知道纪氏与钟氏不和,她就越要做得面面俱到、让人挑不出理来。如今她的儿媳妇竟然不出现……
燕王妃很关切地说:“大娘是又病了么?哎哟,这年纪轻轻的总生病可不好,趁早调理好了,才能接着生呀。”
太子妃摆出一个标准的客套的表情说:“是呀,我也正愁呢,御医换了几个了。奏乐了,该上车了。”中止了谈话。
她的样子一向是不咸不淡、不喜不怒,燕王妃也看不出端倪来,心下暗疑:究竟有没有效果呢?
为何公孙佳那里没有动静,钟府也没有动静呢?这太子也太会装了!真把自己个儿当钟家女婿了吗?!不!钟家两个活女婿都没太子这么体贴,蹲在老头子家里蹲到出殡!延安郡王前天就回京兆府里主持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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