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就这么揭了过去。钟佑霖看自己很崇拜的人被自己的亲人喜欢,愈发开心,忽然一拍脑门儿:“姑母,咱家的舍利子还在的吧?”
跟容逸一比,自己的侄子就显得特别的蠢,钟秀娥没好气地说:“那个能不在吗?”
“嘿嘿。拿出来看看呗。”
尼姑要去搬,容逸道:“岂敢轻易请动舍利?还是晚生去参拜吧。”
这孩子真是太乖了,钟秀娥越看他越顺眼:“一同去,一同去。”
舍利子放在五重宝函里、置于须弥座上。阿姜带人抬来一张桌子,尼姑们将宝函抬了下来,一层层取下,最后于一个嵌宝小金棺内取出舍利子放到锦垫上托着给容逸看。
容逸自己家是没这个东西的,双手接过,认真观了一下,恭敬地放回去,叹道:“果然是珍宝。”
钟佑霖也凑了过去:“嘿,我这才是第三回 见!”说着用手摸了一下。
余盛一双眼睛滴溜溜的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既好奇“绯闻”,更担心小姨妈跟不知道在哪儿的小姨父不成,一颗心劈成了两半儿,矛盾极了。容逸与公孙佳距离稍近一点,他就要担心日后有个修罗场。
然而人家两个人相处得很自然,甚至有点云山雾罩的客气。
容逸看完舍利子,准备再闲话几句就回去,今天过来已经物超所值了。公孙家不但接待了他,收了他的礼物还给了回礼,且还看了一回舍利子,足见已无芥蒂。他也摸着了脉门:别站纪氏的队,一切太平。容逸也不稀罕去跟一个“外戚”勾勾搭搭的当打手。
心情放松之下,见钟秀娥正在提着侄子的耳朵教育:“你这毛手毛脚的毛病,跟谁学的?”钟佑霖红着脸讨饶。这般热闹之下,公孙佳就显得格外的安静,容逸觉得她心情不太好。
容逸问公孙佳:“县主兴致不高?”
“佛仿佛不喜欢我。”公孙佳看着佛像,缓缓地回答。鼻端是檀香的味道,有点讨厌,简直不想呼吸。
二人一问一答,满殿静了一下,钟秀娥脱口而出:“呸呸呸!童言无忌!”丁晞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此时也板着脸说:“不要胡说。”
余盛惊呆了,不是,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你是开了无敌好运的BUFF,天上下刀子都戳不到你的那种。赶紧跟着说:“神佛最喜欢你了啊!”
话最多的是钟佑霖:“你在说什么呀?佛怎么会不喜欢你呢?谁会不喜欢你呢?是谁跟你胡说八道了吗?谁?!站出来!”
公孙佳闻着檀香味儿,缓缓展开双臂:“我这个样子,是佛喜欢的结果吗?”
容逸心头一沉,这个与他妹妹一般年纪的姑娘新近丧父,只有寡母可依,兄长是异姓的、宗族是没有的、身体是病弱的,门外满是豺狼。自己的妹妹在习字在绣花在学着管家,她在干什么呢?佛,是这样喜欢一个人的吗?她有什么让佛不喜欢的地方吗?其实并没有吧。
余盛苦于不能剧透,心里却是狂喊:可是你活得很好啊,很厉害的,亲手把仇人一个一个埋了的那种。这是什么魔改剧情啊?傻白甜之外又来个悲春伤秋吗?苍天啊!还是给我一个傻白甜的小姨妈吧!
钟佑霖就有一份天真的杠精本领了,认真的回答:“对呀,你活得好好的呢!”口气真诚极了,真诚到钟秀娥抬手又揪起了他的耳朵。钟佑霖还在叫:“疼疼疼,松手,我说真的!这不一年一年的都过来了吗?接下去过呗!会越来越好的!”
不知哪一句触动了公孙佳的心思,歪歪头,对这个傻表哥微笑道:“好,祂喜欢我。”
一句话出口,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钟佑霖救下自己的耳朵,揉着耳朵欣慰地傻笑:“对!最喜欢你了。”
公孙佳仰头定定地看着佛像的双目,认真地说:“你,喜欢我。”
容逸心里打了个突,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公孙佳一张犹带稚气的脸望向佛像,眼里没有应该有的敬畏、祈求之意,平和的与方才同他对视别无二致。没有骄傲、没有喜悦,像是说出一个事实,又像是在下一道命令。
钟佑霖这个傻子还在说:“你这么想就对啦!咱们有什么不让佛祖喜欢的吗?没有的!”一旁那个比钟佑霖还傻的小男孩儿也跟着应和:“就是!就是!”
公孙佳的下巴微微点了一下:“嗯,那就一直喜欢下去吧,你对我好,我也对你好。你不反对,我就当你答应了。不能反悔的。”
两个傻子又是一通附和:“对对,就是这样。”
照说他应该将之理解为是暗喻容家与公孙家的和解,该接一句“这是自然”。公孙佳的口气和表情,又让容逸不敢把自己放到佛的位置上与她进行对话。
容逸信了当日她确实是能在族叔门外诵经的,公孙府确实是在她的手上。
公孙佳的亲人们根本没想那么多,只管看公孙佳情绪不低落了,这一页就揭过去了。他们很开心地让尼姑们收起舍利子,重供了香,钟佑霖又热情地询问公孙佳要回赠容逸的画包好了没有。钟秀娥也说:“我们八郎有点呆,以后多拜托十九郎给照看一下。”
竟然完全没当一回事。
容逸暗中记下了这些反应,又谢过回赠,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告辞回府。钟佑霖原本的计划就是陪着他,也颠儿颠儿地跟着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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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走,公孙佳就叹气,表哥太傻、外甥太呆,亲哥哥……算了,不拖后腿她就该知足了。怨不得外公这么愁。
钟秀娥问道:“怎么了?”
公孙佳带点撒娇的道:“可算能松一口气啦,有外客在,我总得绷着。”
钟秀娥道:“那快歇着去。”
“哎。普贤奴,咱们去玩儿,让舅舅陪外婆念经。”公孙佳顺手把余盛也给薅走了,留给母子叙天伦的空间。
钟秀娥笑骂:“还念经,我会念个佛号就不错了!吉郎啊,走,咱们吃饭去,今天有庄子上送来的上好的羊肉,吊个锅子。”丁晞近来比以前贴心,钟秀娥心情不错,张罗着全家吃饭。
公孙佳把余盛带走,余盛有心让傻白甜的小姨妈正常一点,然后让小姨妈去找小姨父。再傻白甜年纪也比他大,找人也比他方便!
余盛自己其实是没有什么计划的,他年纪还太小,经过保姆的“教育”之后他更明白了一件事:此地风俗不同,拿自己之前的想法来硬套,会水土不服,结果就是挨打。
保姆说了许多,都不如最后一句:“娘子又要罚你了。”
余盛不敢轻举妄动,开始旁敲侧击,问公孙佳:“阿姨,你每天都在家里,就没有朋友一起玩吗?”
公孙佳想了一下:“没有。”从小身体就不好,无法与健康的小朋友玩同样的游戏。有什么聚会,她多半是被长辈抱在膝上以示宠爱与不同的。甚至于宫中饮宴,也有几次拿皇帝的膝头当坐椅。
表姐妹们待她也友善,这种友善都带点呵护,与她们自己之间那种肆无忌惮的打闹完全不同。
余盛小声说:“应该交交朋友嘛,多个朋友多条路,心情也会好的。”
公孙佳见过的奇怪小朋友太多了,不觉得余盛这话有什么反常,但是“多个朋友多条路”她觉得很对,认真想了一下,对余盛道:“你说的对,你一直在乡下守孝,也没交到什么朋友。我跟你娘说,开了春就送你去读书,同门之谊是很牢固的,你要多交朋友。”
不是!小姨妈!你想到哪里去了?我说的是你,不是我!你的大脑只有一条线吗?我说话你就想到了我?你真不用这么为别人着想的!我不喜欢读书的!余盛呆了。
亲戚家不爱读书的小朋友也太多了,公孙佳见怪不怪,笑吟吟地刮了一下大外甥的鼻子尖儿:“乖~”
大外甥屁都不敢再放一个,就怕说出来之后被金大腿全数反弹回来,到时候真就哭都哭不出来了。余盛哭着跑掉了。
公孙佳道:“真是小孩子啊,无忧无虑的。对了,给外公那里送消息去,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他老人家。顺便告诉大表哥一声,让他别担心。请单先生的荣校尉到书房去一趟。”
复盘。
钟祥、公孙昂这些人,打完仗都爱复盘,重要的战役不止复盘一次。公孙佳觉得今天见容逸,就值得复盘一下。
第25章 复盘
单良与荣校尉来得很快, 到了书房见到公孙佳,单良先说:“药王这是有所思?”
公孙佳道:“大意了。”
当时荣校尉也在场,回想一下当时的情况, 也说:“我也没想到。”
三人都没想到会是容尚书父子干的这个事, 上弹章, 这可真是太妙了。公孙佳先赞了一回。
单良板着脸说:“也不算太高明的技法, 说破了也不过如此。容家这样的家族,不为外人知的本领当然会有一点, 都无伤大雅。咱们也没跳这个坑不是?”
公孙佳道:“话虽如此,咱们也有些托大了,以后可得记着这个。一件事的发生,原因可真是太多了,岂是人力可以全知的?”
荣校尉道:“我会加紧。”
单良道:“当然要加紧, 也不必过于看重, 以后想事情的时候在心里加上这一条不就行了?药王以后就知道了,人不可能算无遗策,你当初的想法并没有错,只要咱们将最糟糕的事情防住了, 瞧,这不是没有酿成恶果么?你只是经的事还不算太多, 骤然有一事出乎预料就心惊。”
话虽如此, 公孙佳还是在心里记下了这个教训,也加了一条需要考虑的选项——有人为了自保会搅混水。
荣校尉道:“容尚书与容逸, 我会盯一下。”
单良道:“这是需要的!”
接下来才是从头到尾的复盘,单良抽了张纸,将今天见面的要点一一写了出来。再逐一分析,最后说:“药王今天做得很好, 寻常接待外客没什么好讲的。要说还是要说说容逸与容尚书,以后少不了与他们父子打交道。啧,诗礼大族啊,真是两张脸!”
与亲族切割得毫不犹豫,同时却又显出其斯文守礼的一面,确实是两张脸。公孙佳道:“人性罢了,与是不是诗礼之族没什么关系。”
单良摇摇头:“利害关系而已。”
荣校尉道:“他聪明。”
单良点点头:“不错,聪明,所以才要多加留意嘛。消息送给郡王,郡王那里也会留意的。今日最要紧的是——药王懂的东西不少,不懂的东西也有,现在是给你的学问打补丁。以后药王与人交往,要注意到男女大防。”
荣校尉咳嗽了一声。
公孙佳眨眨眼:“什么?”
单良叹道:“先前药王是处置咱们家里的事务,都处置得很好,你是主人,咱们是宾客,年纪又差得大,坦坦荡荡、自然而然。这件事情上你被护得太好,以后掌家,要与外客结交,或许会令人多想、风言风语,今天八郎与丁郎君对药王是很爱护的,唯恐……”
荣校尉又咳嗽了一声。
公孙佳这个倒是能听得懂,毫不犹豫地道:“让他们说!面子和里子,哪一个重要?一条舌头就把我的手脚捆住?做梦吧!不过先生说的也对,我也会留意的。这两年我年纪不大,还没什么。再过几年校尉那里的童子也长大了些了,调些过来做我的护卫。让别人说去吧!”
荣校尉肃容道:“属下会加紧训练他们的!”
单良道:“男女之事,一定要小心。你问问荣校尉,这个美人计,不止男人还有女人。”
荣校尉咳嗽得更大声了。
单良瞪他:“你要犯了痰气就去吃药!在这里咳什么咳?我说错了吗?药王难道不该知道吗?咱们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多少肮脏手段没挨过?还要忌讳这个?药王要是去问令外祖,他见的只怕是更多更脏!你要做个娇姑娘,略听过就行,要执掌家业,就得什么都明白!”
荣校尉道:“那你缓缓的说行不行?”他还是做间谍这一行的,当然知道阴暗手段,也明白公孙佳是需要知道这些的,但是小主人只有十二岁,敢不敢缓着点来?
单良道:“我今天才察觉到,不能缓了!马上过年了,入宫朝贺、领宴,又要拜年,人来人往,药王要见许多人,万一药王被人算计了,我们哭都来不及!你不想想,前头跟人打得血肉横飞,后头主子被人偷了,你怎么办?呐,长得好看一点,或是精致、或是雄壮、或是体贴,怜惜你体弱、陪伴你的孤独,乃至英雄救美!小意温柔!博学多识!哪样不吸引人?!”
容逸是个美男子,公孙佳对他并不感兴趣,单良起初也没有在意,直到钟佑霖与丁晞的一惊一乍提醒了他,此事不可不防!这才是单良真正想要讨论的内容。
公孙佳是聪明的、是明白利益的,但是人的感情是不可控的。单良要告诉她,情感与利益分开。即男人们常说的“不因私废公”不能因爱而昏聩。既然公孙佳要做这一家之主,她可以是个女人,有一个女人所有的一切情感,但是必须与所有的“明主”一样,爱是爱,利是利,不能掉到坑里。如果她有这个苗头,不注意这类事,单良会扭头就跑,鞋掉了都不拣!
公孙佳听了单良这番话,道:“我记下了。”
单良道:“记下有什么用?天下那么多昏聩的男人,难道他们想的就是‘我就要做昏君’?这与君子小人之说是一样的,人人都觉得自己亲近的是君子,自己讨厌的是小人!请药王答应我,不经过见过一些事,不要轻易下定论,多看看,多处处,好吗?”
荣校尉有些恼,话也多了起来:“你刚才不是说要注意男女大防的吗?”
单良一瞪眼:“话术你懂不懂?男女大防,倒是先防住了啊,这不是……啊?对吧?药王啊,情爱这个东西,它竟是男人接触得多,女人接触得少,它不是母亲教女儿持家。我见过父子同嫖的,没见过母女同欢的!”
公孙佳有母亲、有姐姐、有许多女性长辈,这些人会对她讲“情爱”吗?不会的!以单良的经验,女人们代代相传的是持家、生育、交际以及“拴住丈夫”,这个拴住的手段有许多,就包括生育、家族、利益、“对他好他会明白的”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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