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校尉道:“是。广安王在宫外的宅子有异动, 有人准备入住的样子。”
“嗯?入住?谁?”
诸王、公主能留在宫里皇帝身边的,那是一种荣耀,不过只要条件允许, 即便没有分府, 有些人也愿意在外面弄一个住处,干什么都方便一些。广安王也有, 还是皇帝赐的,不过他之前从来没有用过。广安王的一生已经预定给了皇宫,出去住是不太可能的。
荣校尉道:“不知。属下会继续盯着的。”
“你辛苦了。对了,我一直不知道, 你还有家人吗?年要怎么过?”
“没了,”荣校尉无奈地笑了一下,“一直就跟着将军过的。主人不必为属下操心,先看好府里。”
“哦。好,那你跟我们一起过年吧。你有什么事,请一定要对我讲。如果让亲信的人都过得不痛快,那是我的失职。”
“现在就很好,属下这就去让他们查吴宫人。”
“好。”
公孙佳又琢磨了一下这广安王置外宅的事儿,只觉得可乐。最小的,是安置吴宫人,大事那就不好讲了。有意思!
公孙佳含笑打开了本小册子,上面是底下报上来的年赏。她虽然已经对完了账,写好了明年的签子,具体一笔款子怎么用底下还要造个册,把赏发了下去,领赏的人按个手印儿。这一本册子报上来之后,照例是不会仔细看的,只是作为日后万一有问题时查账的依据。钟秀娥已经看过了一回,送到她这里是显得尊重。
匆匆翻了一翻,心算一下厚度差不多,也就撂开了。
阿姜带着小丫环捧了几个托盘过来,公孙佳一看就头疼了:“怎么拿了这个来了?”
阿姜道:“你可别想躲着,来吧,试试。”
“试什么呀?那不就是我的吗?还用试?”公孙佳老大不乐意的,这是她的那一套县主的行头。衣服、配件还罢了,那头冠要想戴好,她就得梳个头。
阿姜笑着将她扶到妆台前坐下:“这样的场面怎么能不郑重呢?还是试一试吧,难道不喜欢这个?”
公孙佳诚实地道:“喜欢!”
“那不就得了?”阿姜先将她按住了,一边给她梳头发一边说,“好歹让我们动动手,不然这手艺都生疏了,说出去要笑话公孙家的丫头不会梳头了。”
口里念叨着,给公孙佳把头给梳了,层层换上了衣服,再套上头冠。阿姜喜道:“好!果然是贵气逼人。”
公孙佳往镜子里一瞧,笑了笑,说:“你又不是没见阿娘穿过,我哪里有阿娘的气势了?就乱夸。”
“夫人那儿叫李妈妈夸去,咱们这儿只夸你。来,走几步看合适不合适。”
公孙佳依言动作了几下,觉得还行,道:“可以了。脱了吧,怪沉的。”
先摘了头冠,一边换衣服一边闲聊。她平常也不出府门,不过大部分时间用来看书或者处理事务之类,连府的八卦也不能尽知,阿姜知道的就多了,笑吟吟地对公孙佳道:“府里过年的事儿都准备好了,年后要摆宴的材料也备齐了。厨子们发了双赏,保管吃得好好的。余家小郎君近来可好玩了……”
“他又怎么了?”
“今天一大早,夫人抓他去佛堂磕头,他那个样子,像是一边一个人拽着他,一个说,去去去,一个说:不去不去。模样儿有点怪。”
“嗤——”
“要说那个阿方呀,也怪可怜的,天生长成那个样子,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疼她还是厌她了。”
公孙佳道:“你话里有话。”
“嗯,小郎君就爱看她,她呢,平常总躲着人,听师太说,除了做些洒扫的活计,都在屋子里不出来,怪可怜的。看起来也算懂事。”
“这才几天?”公孙佳想起来单先生说的那些个话,虽然是对她讲的,但是对余盛也应该是适用的。一个五岁的小孩儿,能有什么歪心思呢?现在强行隔开,心里留下遗憾,求之不得才是日后的麻烦。小孩儿心性,天天见的,过不几天也就丢开了。
公孙佳拢了一下衣襟,问:“他现在还在佛堂?”
“嗯,这会儿应该还没出来。今天太阳好,夫人一准又在佛堂听着经晒太阳。”
“走,过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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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堂有一种宁静的美。
两个师太在轮流诵经,认真听来,音调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钟秀娥在听经,果然是晒着太阳的,檐下无风,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让人昏昏欲睡。
余盛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脸的生无可恋,他没看到小姐姐!保姆吓唬他:“你要再这样,她就得被夫人撵出去了!”明知道这是有夸张的成份在内,他还是不敢再叫唤了。
就惨。
公孙佳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幅场景,温馨居家,非常美妙。
钟秀娥睁开了眼睛:“怎么想到过来啦?来了好,快,烧个香,你看普贤奴现在多乖呀!佛祖是灵的!”
公孙佳瞄一眼小外甥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跟平时东蹿西出溜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阿姨!”余盛看到公孙佳顿时来了精神,骨碌一下从蒲团上滚到了门槛上,抱着门槛爬了起来。
看得公孙佳目瞪口呆,这什么情况?
钟秀娥:……这孩子还是得打!
公孙佳扶着阿姜下了肩舆,保姆满脸通红地把余盛给抱了过来。余盛也是满脸通红,特么又在金大腿面前丢脸了!
公孙佳也无奈了,佛祖好像是真的在考验她,她统共就这一个亲外甥,还是个呆子。不像外公,虽然孙子里傻子的比例略高,但是人多,还能筛拣出几个有用的,钟源这样出挑的不提,剩下的人里还能拣出几个虽然不太聪明但是能听话办事的。她倒好,就看着这一个。
吞下一声叹气,公孙佳道:“看太阳好,出来透透气。过两天进宫去,难免在外面行走,我先适应一下。”
“那也别累着,进宫的时候跟紧我。”钟秀娥叮嘱。
进宫!余盛眼睛都亮了!虽然不知道这一次会有什么事,但是不管是哪个记载里,公孙佳都跟宫廷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小姨父就是在宫里认识的?很有可能哦!各家权贵都进宫的时候,不小心撞上些以前没见过的同龄人,开启一段美好的感情,电视里都这么演!
公孙佳答应了钟秀娥:“我都恨不得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宴散了直接回家。”
钟秀娥笑道:“咱们一向坐得离陛下很近。”
公孙佳上完了香,顺口问道:“阿方呢?”
钟秀娥也想起来了:“对啊,那孩子呢?”
公孙佳瞥见余盛的耳朵啪地一下就竖了起来,捻了捻指头,心道:还是见得少了。
尼姑也没有多想,道:“那个孩子很安静,从不乱跑。早晚洒扫过了也念两卷经,如今正在房里。”
钟秀娥道:“总闷在屋里怕不要闷坏了?这里又没有狼叼了她,得闲出来走走。”那孩子虽然长得妖姬了一点,但是年纪小,又躲着不出来,很守本份的样子,一旦提起来,钟秀娥的口气也就还不错。
余盛两只脚忍不住动了几下,听尼姑说:“唉,那孩子也是可怜,父母都没了,也还带着孝呢。”余盛有点痛心,这么早的女孩子就成了个孤儿,还吃了这么多的苦,还成了奴婢!天呐!他悄悄拽了一下公孙佳的裙边。
钟秀娥光顾着感叹:“都是命。”没注意到外孙。
公孙佳问道:“她现在还在房里?”
尼姑答道:“是。”
公孙佳状似无意地道:“哦,那看看去吧。”
寡居在家实在是没什么事干,钟秀娥道:“一起吧。”
元峥正在房里收拾自己的小裙子。到了公孙府之后他领到了两套素色的衣裙,因为公孙家的上任主人过世了。对他而言颜色正合适,他爹娘也是今年死的,都是草草收葬,丧礼也没能认真的办。一路奔逃,带着孝也显眼、卷毛也显眼,两样加在一起就更显眼。逃到最后,丧服也不能穿了。进了湖阳公主府,粉色的小裙子他更反感的是颜色而不是样式。
现在好了,好歹算是戴上孝了。
卷发还是扎在顶心,虽然夫人说过了之后,阿姜给送了一盒银首饰还有几根发带,他又不会梳头,两个师太连头发都没有就更不会了。他也就还这么扎着。
元峥比划着另一身衣裙,考虑偷跑之后如何将女孩子的小裙子整理得像男孩子的衣服。
门被敲了两下,然后推了推,是尼姑智生的声音:“阿方?这孩子,怎么大白天的将门插上了?”元峥跳下床来,飞快地开了门:“师太,我在整理……呃?”
智生身后一大些的人,元峥一时不知道这群人过来干什么。他第一眼就看到了众人拥簇着的公孙佳,众星拱月一般,想不注意都难。元峥悄悄低下了头,耳朵有点红。
智生道:“主人和夫人来看看你。”
元峥只得将人让进了自己的房里,同时飞快地将小裙子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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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一进这间屋子就觉得冷,她体质弱,比别人敏感一些,微一皱眉,紧了紧斗篷。阿姜就问:“是炭不够吗?我记得你们这样的小丫头,发的炭是足额的,应该已经拨下来了呀。”
元峥收好小裙子,说:“是足的。我晚上多点一些,白天就不点了。”
余盛特别心疼这人小姐姐,不等他再叫“阿姨”,公孙佳已经说了:“给她双倍。”
!!!我就说!我小姨妈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你放心,我一定把小姨父给你薅出来,让他给你卖苦力!!!
元峥呆了一下,有点傻乎乎地看着公孙佳在拥簇之下走了进来,还坐到了他的椅子上。元峥的屋子东西不多,一张床、一副桌椅,一个衣柜,一个盆架上放着盆、巾。墙角一只水缸,水缸边是洒扫用具,墙上钉了几道搁板放点杂物。没有妆台,一只小妆匣就放在桌子上。
所有这些东西都是公孙府的,元峥就只有自己孑然一身。
公孙佳忽然有点感伤,问道:“还住得惯吗?”
元峥点了点头:“很好。”比起逃亡的朝不保夕、风餐露宿,比起小时候受过的排挤,这里真的好多了。除了开始两天的提防,这两天正常过日子这府里还算宽容,并不会吃人。而且这位小主人是真的温柔又善良,没有一点骄横的模样,还有点柔弱令人疼惜。
公孙佳和容逸来看舍利的时候,元峥一直躲在后面。既担心万一有需要他干活的地方他不出现犯了规矩,又不想在主人家面前露那个脸,再让那个小屁孩说什么“漂亮小姐姐不能做奴婢”。
过往跑腿的奴仆们看到了也不以为异。这是奴婢的基本功,既不碍眼又随时能够听使。听到公孙佳说“佛不喜欢我”的时候,元峥一颗心都揪起来了。
元峥又偷偷看了公孙佳一眼,这位主人还是那么的温柔又伤感。
余盛则在心疼元峥,心疼极了,这样还叫很好,她以前得过的什么日子啊!你等着,我抱好金大腿就来救你!
公孙佳的感伤一闪即过,很快注意到了外甥这蠢样。忽然对元峥说:“你的户籍已经办下了,从今以后你就是府里的人了。”
元峥的表情有一刹那的恍惚,也有点点的解脱。认真的点头:“是。”
“我看你的样子,识字吗?”那一天看得不够仔细,今天再细看,这个女孩子的手指上有些微的变形,那是握笔的手才会形成的茧子。因为年纪小,所以并不很明显。
元峥有点茫然,抬起头来:“啊?是,认识的!”
“读了什么书?会作诗文了吗?”
“先父给发的蒙,只会做浅显的。”
公孙佳道:“就以佛为题,你作首诗来听听。”
元峥很快拼了四句出来:一切有为法,不如无事时。若能知此意,何用更寻思。【1】
公孙佳品了一下味儿,心说:比八郎写得都好。能这么快作出诗来,能没个正经的名字?哪怕本来没有,自己也能给自己取一个了。果然有问题,八郎真是朵奇葩,路上都能拣着这样有故事的人。
把怜香惜玉的心收了,道:“你还算是有才气。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对我说实话,我都给你平了。”极熟悉公孙佳的阿姜已经听出来话里的冷意了。
县令杀了元家人,州府就动手害他爹,州府的官员背后是乐平侯,乐平侯是太子的岳父,这层层递进,一个比一个大。公孙府的骠骑将军已经死了,不能给她惹这个麻烦!元峥的心思也飞快地转着,垂头说:“爹娘都过世了,也就都了结了。”
原本这话是没什么说服力的,但是他如今的身份是个小侍女,女孩子,爹娘没了,恐怕都没人会在意她去哪儿了,亲人估计也不拿她当一回事了。结合李妈妈推测的“外室”,居然也合上了。
公孙佳又问了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被问了几回了,但是让他给自己取个女孩子的名字,他又不愿意……
元峥说:“阿静!大家叫我阿静!”
他小名叫“静郎”,因为生下来不哭不闹的,特别乖巧安静,父母戏称他为“静郎”。长大了一点才取了个正式的名字叫元峥的。
公孙佳一边问一边观察余盛,道:“好,阿静,人如其名。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好多了,府里的药特别好。”
钟秀娥笑了:“当然得好!多少人用过的。哎,怎么这头发,还没给她首饰吗?”
元峥道:“有的,姐姐们给拿了,我……不会梳头,也不方便戴。”
公孙佳看了看他的卷发,招招手:“你过来。”
元峥依言走近,公孙佳又摸了两把他的卷毛,手感依旧不错,公孙佳心里舒服了,说:“你还想读书吗?”
元峥有点惊喜地问:“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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