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章嶟回了他一句:“你与李氏是亲家,他是李氏的女婿。京师李氏难道不是名门?我看你们在李氏那里,是一样的。竟是谁不好呢?”
延安郡王一个万事不过心只想苟着吃喝玩乐的宗室差点被皇帝气死!
赵司翰见百官也斥退了,太子也被拉走了,不怕有人搅局、被误伤,上前一步道:“所谓出身,非只祖上有何功业、做何官职,又或者家中有何家资,还要看人品是否贵重。”
章嶟似笑非笑地问他:“不看祖业、不看家资?你是这么结亲的?”
那当然不是!眼看要翻旧账,江平章又上前:“只是其中一端,吴瀹尚是嫔妃之弟的时候就违法乱纪、欺压百姓,他就是有再多的家财、祖上有再好的功业,也不配吧?”
大长公主接口道:“是哩!你阿翁为什么起兵,还不就是朝廷里的王八羔子吃人,叫穷人活不下去了?”
章嶟道:“改了就好嘛!”
“狗改不了吃屎!”大长公主直接给他堵了回去。
两宫听这话说得太粗鄙了,都皱鼻子,太皇太后道:“让他们议,让他们议,他们也没就现在就定下来,对吧?五郎?”
章嶟黑着脸没有搭腔。皇太后也不能干看着,勉强说了一句:“五郎,想想祖宗、想想社稷,冷静冷静,别就急着定下来?”
这两位是不想跟吴家人打交道的,真让章嶟给定下个姓吴的太子妃,天天跟淑妃姑姪俩跑自己跟前儿来,想到以后自己这宫室、这威风都要归了这人。这比别的孙媳妇还让人堵得慌。
章嶟不搭话,赵司翰却又说了另一个理由——这姓吴的姑娘她没有娘教。“丧妇长女”“五不娶”之一,吴家的这姑娘她是庶出,这个不挑剔,但是吴选是什么时候正经娶媳妇儿的?这孩子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是没有主母教导的,“婢妾所出”问题不大,“婢妾教养”就有问题了。
章嶟道:“她现在有母亲教了!”对,还是姓李的母亲呢!
赵司翰心里把李家骂了个狗血淋头,发誓明天就把这一家子自甘坠落的王八蛋全都贬去吃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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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公孙佳从府里就开始听,车到了宫门外,才听这宦官说完。就这一路的功夫,宫里不定还吵成什么样呢。
公孙佳道:“你也甭避着了,就说是太皇太后派你来找我,让我接外婆回家的。”
宦官答应一声:“是。您给安排了,老奴就放心喽。”
一行人进了宫里,大小官员都没敢离开宫廷、甚至不敢走得太远回去办公,绕着大殿周转那些可以容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等候着消息。连太子都没有走远,在不远处的偏殿里坐着踱步。容逸甚至无法说出太坚定的安慰的话来,章嶟此人,“时好时歹”难以断言,他正有一项“武功”气势正盛,大臣们想改变他的看法是很困难的。
忽然听到一声:“来了!”
章硕还没反应过来,容逸一把搭在了他的肩头:“殿下坐稳,不要动。臣去看看。”
一看,果然是公孙佳来了,公孙佳已经被朱罴等人围住了,低声说了起来。公孙佳道:“知道了,我来接外婆回家。都散了吧,围在这里像什么话?散了散了。”
一声令下,最先走的是公孙一派的官员,武将不少、文官不多。
贺州派纨绔之流如信都侯,也开心地走了,还说:“晚点儿我们去看婆婆去!”犹豫的被朱罴招呼一声:“那成,咱们也不走远,有事儿招呼一声。”也招呼着走了。
其他人犹豫了一下,也都走远了一些。容逸看到了,对公孙佳拱一拱手,公孙佳点点头,对陪同进宫的单宇道:“你也在外面守着吧,等着接外婆。”
“那您?”
“唉,还能支应。”
单宇扶着她到了大殿外,说一声:“通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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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上还没吵完,大长公主老当益壮,在家的时候慈祥模样宛如梦幻泡影,她以这般高龄居然没有气昏也没有累瘫,依然奋战在前线。太皇太后、皇太后二位也还都在。
公孙佳进来的时候,章嶟已然不耐烦了。看到了她,大长公主先扑了过来一把抱住外孙女:“我的心肝呀,才说你先头累着了,咱们能好生歇歇了,可有人他不叫咱们歇着呀。”
公孙佳勉强抱着外婆,从她的肩头看到殿内,与章嶟看了个对眼。公孙佳面对无表情地看着章嶟,章嶟一脸铁青地看向殿内。
公孙佳拍拍大长公主:“收收声,”又对钟源说,“我接外婆回家。”
大长公主抬起头来:“干嘛?”
公孙佳安慰地轻抚她的背,对一殿君臣说:“诸位真是会给我惊喜呀!怎么着?腾个地方吧,我与陛下聊一聊。”
赵司翰还有点担心,想留一留,江平章见状就要与他同进退。延安郡王想了一下,一手拖着一个:“走吧,别添乱。”这位长辈不知道哪里得来的经验——公孙佳说话的时候,还是听一听的好。
反对最坚决的人慢慢都走了,公孙佳对两宫一揖:“娘娘,我来接外婆回家。”
太皇太后接口道:“那我们就回了。”皇太后也不想在这儿呆了,都什么破事儿啊?她是有点想看章嶟的笑话,再回忆一下自己的儿子章昭有多好。闹哄哄的眼瞅要出事儿,她就不想再呆下去了。两人一道走了,太皇太后临行前还说:“跟陛下好好说。”
公孙佳目送所有人离开,左右看了看,对侍立的宦官、宫女们摆了摆手,说:“陛下,让他们都避一避吧。”
章嶟略舒了口气,一个人硬杠内廷外朝,他也觉得气闷,摆了摆手:“下去吧。”他往御座上一瘫:“你都知道了?”
“太皇太后让我来接外婆。”
章嶟道:“阿婆倒是好心,可为什么也反对呢?你都知道了吧?”
公孙佳道:“我知道什么呀?你可真是让我措手不及呀。什么都不准备好,就敢在朝上开腔,这份鲁莽我还不曾见过呢。”
“哼……有什么好准备的?哪有同意的?你不会也是来反对的吧?他……”
公孙佳摆一摆手,说:“把吴宣叫来,一次说完吧,说两回太麻烦了。”
“哎?”
“叫来。就说这个事儿,不管是不是她提议的,这事儿全下的人都会扣到她的头上的,你做决定前想不到这一点吗?”
“我也有意……”
“有意保她以后的荣华富贵,你急什么呀?”她能不能活得过你还两说呢!公孙佳想翻白眼,扶着杖,慢慢走近了章嶟,“叫人来呀。挺在这儿,日子不过了吗?”
章嶟一面派人把吴宣宣来,一面给公孙佳解释:“这样很好的。我知道吴选不是个栋梁之材,用不用他,不是全在我与大郎吗?那小娘子有些颜色,举止也可亲,这事是我同意的,我觉得好。你看这宫里,一个个阴阳怪气的,倒是阿宣还有点活人味儿,我过的什么日子?我不想我儿子也与我一样,与木头人一起过活!我不是不管大郎,我是他亲爹,能害他吗?!”
章嶟絮絮叨叨地说,公孙佳安静地听,直到吴宣来了,章嶟才住口喝茶。
吴宣心里有点慌,章嶟为了她与大臣作对这不是第一次了,但是把她叫到前殿来还是头一回!在殿外影影绰绰看到许多官员在围观,她已开始害怕,进了大殿发现空荡荡的,她又有点心安,等看到公孙佳,才真的“咯噔”一声,腿软了。
她怕公孙佳。
公孙佳道:“来啦?坐。”
章嶟也让她坐,吴宣有点不敢坐。她近些年在后宫呼风唤雨,前朝始终是她的禁地,这里的气场仿佛格外的不同。吴宣开口就让:“君侯请坐。”
公孙佳与她都在椅子上坐下,公孙佳细细地打量着她,吴宣好像又衰老了一点点,是一种气质上的焦虑,比起眼神,眼角的一点点细纹反而不算什么了。公孙佳凑近了她一点,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我……”
“亲上做亲嘛!”章嶟代答,“你这是干嘛?阴阳怪气的。”
公孙佳笑了,问吴宣:“你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的一切比他更重要吗?听不懂?我再说得明白一点,亲外孙与姐姐的‘儿子’,他会向着谁?”
吴宣脸色惨白:“他、他、他不是那样的人!”一旁章嶟的脸色也变了,然而吴宣已经没有余暇去顾及章嶟的脸色了,自己的弟弟自己知道,吴选是个什么样的人,吴宣又岂能不知呢?这个弟弟,不但做事无成算,更是小聪明又欺软怕硬,最会趋利避害。认亲二十多年了,吴宣几经起落,弟弟的“不离不弃”有多少真心多少水份,她心知肚明。
“呵,还记得计进才吗?”
“嗯,”吴宣下意识地点头,“多亏了他……”
“他现在怎么样了?”
吴宣答不上来。
公孙佳对章嶟道:“计进才,吴家落魄的时候全仗着他回护吴选,听过吴选提起他吗?有夸过他吗?报答他了吗?”
她对吴宣说:“你们姐弟相认之前,是单先生一念之仁求我看顾他们的。计进才后来出家了,也是单先生发现的。吴瀹报答计进才什么了吗?”
吴宣冷汗流了下来,嘴硬道:“我们后来屡遭变故、处境艰难……”
“噗……有多难?”公孙佳笑出声来了,“陛下,他们姐弟俩一向是谁帮谁?这么说吧,一块饼,外甥多吃一口、外孙就少吃一口,给谁?后宫里侄女帮衬姑母?丈夫要紧还是姑母要紧?吴宣,你转过头看着陛下,说,丈夫排在第几?”
章嶟缓缓地点了点头。公孙佳摸着吴宣的脸说:“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不是不给你面子,是你弟弟把你的面子用尽了。不过你也不用再为他操心了,你侄女儿颜色又好、脾气又好,太子又是个心软的孩子,不愁太子不喜欢她,小两口才是一家人,会和和睦睦的。”
她轻轻地拍拍吴宣的脸,说:“你就是投名状。”
章嶟已是信实了,他对吴瀹没有偏爱,纯粹的爱屋及乌。吴瀹的人品如何他也有些感觉,不过以前是觉得“无能”,对其他方面不去多想。公孙佳全给点了出来,再一看吴宣的脸色,可见公孙佳所言不虚了。章嶟勃然大怒:“他们敢!”
公孙佳放下手,慢慢地起身,不再理会吴宣,对章嶟道:“把淑妃送回宫吧,我看她跟这个大殿犯冲,人都被冲傻了。”
章嶟一看吴宣,眼也直了、人也萎了,一声叹息:“来人,送淑妃回宫。”宦官宫女麻利地进来,搀起吴宣往外扶上了步辇。
公孙佳叫住了章嶟,道:“陛下的家事我从来不想管,也从来不踏足您的后宫。今天我多嘴了,是因为外婆御前失仪了。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我接她回府闭门思过。您有什么旨意要罚,她也只能接着了。她倒不是为了针对您,吴选的祖父,当年骂的是她的爹娘。”
“都过去这么久了……”
公孙佳摇摇头:“老人家经的见的多,有些道理她说不出来却能感觉得到。你要问她道理,她也说不明白就只会骂。她还是心疼你呀,我长这么大,从来没见她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说话也忒难听了!还有赵司翰他们!”章嶟似真似假地抱怨着。
公孙佳道:“他们都说什么理由啦?”
“不外一些陈词滥调,你又何必非要我再说出来呢?”
“她出身是有瑕疵,你可以不在乎、可以因此更怜惜她,但不能说没有。你说没有,别人看到了有,这就聊不下去了嘛,就是现在这个场面了。他们说的难道没有一点道理?说吴瀹倒还真没说错,那个人人品不行,私心太重,重到只有他自己,他的女儿做太子妃,不行!对亲姐姐都不真心,对谁能真心?”公孙佳慢慢地说,她没有故意避讳,这个态度让章嶟没有更多的不满。
章嶟对吴选的观感已经完全改变,他避开了吴选的话题,道:“吃多了撑的!食君之禄不思正事,偏把眼睛放到一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怪你,”公孙佳轻声细语地责怪他,“还不是你一次又一次地把她拎到前面来的?她本来在后宫里威风八面,你把她拉到前朝来挨骂,把她身上那点瑕疵一次一次翻过来掉过去的说。还要把吴瀹这个大瑕疵拖出来。女人操心是会变老的,你拎她出来一次,她就憔悴一点,你等会儿回去看看,她有多憔悴了。你要是这么个疼法,少疼她一点儿,倒是她的福气了。”
“我……”
公孙佳口气仍然是温和的:“翻翻书,哪家大臣不是这个样子的?都想青史留名呢,想留名有几样最好使的是立功、劝谏。不纳谏,帝王的错,纳谏了,臣下也有光彩。纳谏了留的名不如死谏大,生死都不亏。”
这话说得也太实在了,章嶟把所有的不满与怀疑都抛开了,不由说:“是啊。”他本是有疑心的,公孙佳说的是有道理,但好像是站赵司翰一边跟他作对似的。现在一看,她倒是一向的持正体贴。
“君臣是互相成就的,要想成就自己就要成就帝王,大家拿着书本子比着你,你有什么不合书本的地方,他们比你还急呢,能不能急到点子上就见仁见智了。未必是坏心,未必全是好事,”公孙佳道,“我接外婆回去了,我会陪着她直到她安静的。”
“去吧,那太子……”
公孙佳连连摆手:“别找我,我不懂这些个。”一动作,她失了平衡,脚下一个踉跄。章嶟反向性地扶住了她,一扶之下吃了一惊:“你怎么了?手这么烫?”
公孙佳抬手摸了摸额头:“还好呀。”她站稳了,挣开章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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