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佳道:“大人说话呢,你少插嘴!”
“那是太婆!呜……”熊孩子少有在人前哭的时候,这会儿是绷不住了,“阿娘,舅舅,舅公,那是太婆啊!她疼你、疼我,连那个皇帝都疼,结果呢?就换来这个吗?那个人没良心,我不能没良心……”
钟源重重地咳嗽一声:“小孩子住口!”
公孙佳脱下腕上的数珠,捻了一圈,说:“吴宣和他的皇位,他选一个吧!”
钟源大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你疯了,这话怎么能够说出来呢?”
公孙佳挠开他的手背,说:“不然呢?由着他胡闹?吴宣那个孩子是谁生的还不一定呢!来人,请赵相公、江平章、朱副使。去前堂,把小姨父请到这里来。”
钟源道:“真要如此?”
公孙佳道:“我也可以不这样干,我改主意了,吴宣和皇位,都不留给他!你们不干,那就我来。只要你们别拦着我。哥哥,要么你们去告发我!我死,你们呢,就被他零刀碎剐。死了之后,咱们地下见。到时候外公他们问起,你们怎么死的呀?哦,窝囊死的。不,我不窝囊,谁窝囊死的谁知道的。”
钟保国一掌拍在桌上,道:“呸!钟家没有孬种!亲娘受欺负了不敢动手,还算人吗?大郎?想想你岳父!一世英明,就要被那个兔崽子毁了!”
钟源道:“也罢,你说,怎么办?”
公孙佳道:“一切如旧。”
一时赵司翰、容逸等人都到了,朱罴等人也来了,延安郡王道:“你怎么回来了?”
公孙佳道:“再不回来,给诸位奔丧都要赶不及啦。我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情非要一个老人家去拼命。垫上去一个,诸位也看出深浅来了,不够。下面要再填谁进去?”
赵司翰道:“你想?”
公孙佳道:“你们都不敢说,我来说。章嶟,他已经疯了,朝廷不能陪着他疯!章家的天下不能陪着他疯!”
容逸道:“废立?这……不是臣子所为。”
公孙佳道:“他不是太祖,也不是太宗!”
容逸缓缓地点了点头:“太子倒有仁君之相。”
“当然。”公孙佳说。
赵司翰道:“可是,要如何做?如何面对天下人……”
公孙佳道:“真是奇怪,什么天下人?天下人在受苦的时候你不想他们,除去害天下人受苦的祸根的时候,你又问天下人?天下人只会过得更好。”
赵司翰老脸一红,说:“我是说,恐怕不易做。”
公孙佳道:“很简单的,你说天下,其实,人生在世,食不过三餐、眠不过七尺,哪怕是皇帝,也只能住那么大的屋子,不是吗?我这就进宫,见太皇太后。”
赵司翰道:“好!容逸,你要陪伴太子。钟源,京城的兵马不能动!朱罴,明天你要弹压贺州旧部。老江,咱们要草拟安民告示,发往各地。还有,要提防梁平……”
“让他进宫,到了宫里他就只有一个人了,方便拿下。他在外面的亲兵么,元铮已经回府准备了,”公孙佳说,“公孙寿,你的胆子还在吗?”
妹妹已经听呆了,猛然回神,说:“在!我陪您去宫里!”
公孙佳弹弹她的脑门儿:“以后再大声嚷嚷,我打断你的狗腿。走。”
远处,几声鸡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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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带着妹妹从北门入宫,直接摸到了太皇太后的宫里。太皇太后将将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忧愁地说:“我睡死过去算了,免得一天天的闹心。”
章嶟在延安郡王那里碰壁之后并没有放弃拉拢宗室,岷王就是他想要攻克的人。岷王是太祖幼子,娇气与傲气都是有的,废不废后他真的不太在意,但是谁都知道下一步是立吴宣。这个不行,他嫌丢人。
岷王糊弄了章嶟好一阵儿了,难过得岷王妃跑到宫里来跟婆婆诉苦:“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您训斥淑妃一下吧。”
想到这里,太皇太后一点也不想起床了!
但是公孙佳来了,见了她之后当地一跪,问道:“娘娘,太祖待娘娘如何?”
太皇太后怔了一下,说:“自然是极好的。”
“太宗待娘娘如何?”
“也是很好的。”
“娘娘,太祖太宗的江山,现在就靠娘娘拨乱反正了!”
与此同时,前殿,章嶟还不知道公孙佳已经回来了,他正在举行早朝。
大臣们心不在焉,也没有什么需要向他回禀的了。钟源满心的悲愤,出列发难了:“洪水、灾民这些事儿您真的在乎吗?您只会拿它来当扶正宠妾的借口!”
章嶟不知道这个一向稳健的姐夫今天这是吃错了什么药,他也是个不受气的主儿,当场怒道:“放肆!”
还有更放肆的呢!
一阵熟悉的哭喊声传来,章嶟猛地回头,只见远远一行人走进殿来——都是不应该在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
公孙佳扶着太皇太后,或说二人互相搀扶,太皇太后身后,跟着皇太后。妹妹跟在她们身后,单手揪着个人硬拖了进来,她揪的是——吴宣!
有官员窃窃私语,赵司翰即出列整顿秩序。
章嶟又惊又怒:“你们要干什么?”
太皇太后道:“我才要问,你们要干什么?!这个贱婢,辜负皇恩,偷换皇子,你知道吗?”
章嶟道:“这是家事,咱们以后说。”
“那就是知道了?!”皇太后震惊地说,“纪氏在世的时候都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章嶟盯着公孙佳问:“你怎么回来了?”
公孙佳道:“臣收到飞书,告发淑妃偷梁换柱,残害宫人,夺取宫人子女伪称己出。人证物证都有!宫人坟茔亦在。她还把皇子养死了。如此大事,臣不敢隐瞒。”
章嶟硬着头皮说:“这事我知道,不必再问。”
太皇太后与皇太后一齐震怒!二人都有亲子、亲孙,自己的儿孙皆是嫡出,她们都没干这种谋夺皇位的事儿,吴宣就敢?!弄个皇子是想干啥的?章嶟之前对太子多有挑剔,当大家不知道为什么?
太皇太后道:“陛下,这江山是太祖太宗的江山!你是看家的!”
皇太后更是直接:“这皇位,它不是你的!不是你想给谁就给谁的!今天抱个宫人的孩子,明天是不是要把吴氏的孽种抱来?!”
公孙佳道:“请娘娘升座!请陛下听训。”
是的,两位是正经八百的祖母、母亲,嫡的那种。一旦请出这两位来,章嶟且得老实当一回孙子。
太皇太后没理他,示意宣布:淑妃废为庶人,赐死。
吴宣在地上发出一声哀嚎,妹妹冷着一张脸,将她按在了御座前。熊孩子比亲娘体积大一圈,已长得高挑健美,打小奔人扑过来的时候就像颗沉重的肉丸子,长到现在被外婆、太婆以及许多“阿姨”喂得筋骨结实。用力一压,就疼得吴宣说不出话来。
章嶟又惊又怒:“你们要弑君吗?”
皇太后微笑,道:“怎么会呢?是请你醒醒脑子!”如果你有的话!
太皇太后深吸一口气,说:“太后说的对,是我们要你清醒清醒,不要再被姬妾迷惑了。你的潜邸已改为别宫,你去那里,做上皇吧。”
皇太后加了一句:“颐养天年。”
公孙佳道:“奉太皇太后、皇太后旨,请陛下,呃,太上皇帝,驾幸别宫。”又启奏两宫,是否请太子登基。
太皇太后笑道:“可!”
公孙佳道:“领旨。”转过身,对君臣道,“自今而后,涤荡一新。把这些乌烟瘴气,都洗一洗吧。”免费阅读
第304章 善后
皇太后听到一个“洗”字,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暗自庆幸自己一直以来的选择都没出什么差错。心中虽是不忿爱子惨死,幼孙蹉跎, 终究没有做出什么错识的决定。她轻抚胸口, 看向座下群臣,从中找到了自己的爱孙,又看了看太子章硕,轻轻叹了口气:命啊!
不由更加厌恶章嶟。这算个什么玩艺儿?!
这个时候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皇太后对太皇太后请示:“娘娘,这里交给他们, 咱们回吧。”她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刚才差一点有一种让自己孙子坐上来的冲动,这可不好。她再没经验也知道, 接下来朝廷中会有一场大动荡, 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破多少家, 再呆在这里真就没意思了。
太皇太后道:“好。大郎啊, 过来。”
天降一顶皇冠到了头上, 章硕猝不及防!昨天还在担心亲爹会废了他, 今天被请走的是他爹?章硕抬了抬脚, 容逸拼命向他命眼色, 章硕一惊,转身向章嶟行了大礼。章嶟如梦如醒, 这个窝囊的大儿子就要取代自己了?!
他不甘心!十步之内必有芳草,朝廷之上必有忠臣!他这些年的皇帝也没有白当, 真有人说了一声:“且慢!”声如洪钟,带着震惊,众人看去却是梁平。
梁平太震惊了!事先一点风声也没听到, 他一丝丝防备也没有,只有自己赤手空拳站在大殿上。但是!章嶟对他有知遇之恩,且一直扶植他,平素也是勤于政事,与他说起来都谈的是先帝的遗愿。这样的一个皇帝,凭什么要废了他?
章嶟精神一振,跟着一声断喝:“我看谁敢?!”
没完了是吧?!太皇太后也心烦得紧,为了这个傻子,自己最近愁掉了多少头发?别说簪子了,假发髻都快别不住了!她扶了扶发髻,怒道:“我敢!”
梁平有一腔忠义之心,实是对朝廷的局势不是很精熟,问了一句:“凭什么呀?都是陛下自己的儿子,不都由着当爹的安排么?娘娘要是觉得陛下错了,好好说他,改了就是了。”哪就值得这么大阵仗了呢?
他还要问朝上大臣:“你们就这么当忠臣的吗?”
赵司翰怎么能认个不忠呢?张口就来:“天子无私事!常年让你读书,总是有人拦着不肯让你长进些。你是该读些正经的道理,不要再愚昧下去了!”
皇太后更是看章嶟不顺眼,说:“那还是我的家事呢!轮到你一个外人插嘴了?还有你,你还有脸赖着不滚?!个不孝的东西!”
嫡母说你不孝,你怎么办呢?章嶟一时答不上来。公孙佳做了个手势,禁卫的甲士脚步整齐地跑上殿来,但是面对章嶟的时候又迟疑了,他们将章嶟、梁平团团围住。
皇太后冷冷地说:“小叔子偷了小嫂子的时候,没人拦他吗?拦住了吗?改了吗?由着当爹的安排?先帝要是知道了,打不死他个畜生!章昺不是个东西,那也是他的亲哥哥!干出这种事来,他更不是东西!白披了一张人皮!做人都不配,他还配做皇帝吗?”恨不得连太上皇帝都不让章嶟当了,直接剁了算完。
太可恨了啊!早点让先帝知道这对贱人干的事,那还会让章嶟做太子吗?难道就不会让自己的亲孙子秦王由太孙而即位了吗?皇太后恨得要死,心里又对朝臣有一股兴灾乐祸之情——让你们护着他,现在吃到苦头了吧?
由于皇太后的超常发挥,朝堂快要被她以一己之力变成菜市场了。大臣们本不想在朝上把章嶟和吴宣的旧事给点破的,太难看了!当时他们确实妥协了的,当初的他们是傲慢的,没把那件事看得太严重、没有坚持反对到底,是他们的失误,他们有责任。且这里面又涉及到了谢皇后,那件事还不得不让人联想一下章熙当年不立纪氏为后。一笔烂账,参与其中的没什么纯粹的好人。
梁平却被皇太后给骂懵了,他并不懂礼法上的细节,站出来护着章嶟是出于朴素的忠义,说的“都是自己的儿子,听爹安排”也是出于他的生活经验与朴素的伦理,那这偷嫂子肯定是不地道的!不挑明了他可以装看不见,挑明了他就没话说了,闷声不吭站一边去了。
政事堂几人赶紧收场。先把“太上皇帝”请到后面去“歇息”,把吴宣押到后宫去“名正典刑”。妹妹跃跃欲试,佩刀抽出两寸,被公孙佳一个眼风给压了回去,她用力卸掉了吴宣的下巴和双臂,将人交给单宇带到后宫去。又按着刀柄站回了母亲的身后,一双眼睛紧张而兴奋地扫射全场。
公孙佳先奉两位太后离开,太皇太后道:“后头有我们,翻不了天!你就在这儿干正事儿,大郎早点即位才是正理。”
公孙佳道:“是。”
延安郡王上前,请太子即皇帝位。章硕还要辞让,三让之后这礼数才算完。容逸就充当个司仪,喊着口令,大家拜见新君。
章硕此时如在梦中,这位子他坐得心中并不踏实,轻声问道:“眼下,该当哪何?”
延安郡王不答话,他知道有些事得做,这些事都堆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没个头绪,索性就不说了。赵司翰也谨慎了起来,看看公孙佳又看看钟源,最后又看了看容逸。整个大殿里的气氛顿时凝重了起来。
拥立新君不是最难的,最考验人的反而是善后收尾!
公孙佳躬身道:“请陛下下诏,安抚天下。”
有人接话了,章硕道:“好!哦,着政事堂议来。”
他做太子的时日尚浅,做皇帝就更缺一点气势,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柔和。公孙佳不敢大意,低声道:“请拟旨,文臣武将,一体留用!”
章硕坐在高高的御座上都能听得到此起彼伏的吐气声,心道:他们这么看重这个呀。
点一点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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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旨是容逸的老本行,他文采极佳,章硕又信任他,当仁不让草拟了新君的第一道旨意。旨意里先写明了,章嶟因服食丹药致疾,所以奉太皇太后、皇太后令“内禅”给了太子。然后才是太子仁孝,朝廷官员一律留用,衔职不变,都去干活吧。集市照开,该吃吃、该喝喝,京兆注意治安,在这个时候闹事的严惩不贷!天下的情况新君已经知道了,会马上救灾赈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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