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又拉开了距离。
元铮再次整队追击。
与此同时,钟源等人护送太皇太后北上,赵司翰特意留了下来。京城毕竟是京城,得有人善后,赵司翰认为自己有责任留守这里。钟源劝他:“北上雍邑选派要员南下,您应该参与国政、执掌大局的。”
赵司翰唯有苦笑:“说什么执掌大局,看看这天下……我已经老了,这天下是年轻人的了。只盼你们看在昔日的情份上,看顾赵氏。”
钟源等也不便久留,京城残破,要什么没什么,已然是一片焦土,太皇太后年事已高,雍邑没有一个有份量的皇族,这是不行的!得把太皇太后送过去!钟源只得与章明率队北上。
到了雍邑,彼此见面又是一番悲喜难述。太皇太后住进行宫之后,终于回了魂儿,抱着公孙佳的胳膊大哭:“一定要杀了他!”
公孙佳知道她最恨的是谁,但是她不能答应说要杀了上皇,而是说:“臣这便整顿兵马。”至于怎么弄,就不必听太皇太后的了。
钟源、章明等都到政事堂里齐聚,又与容逸碰了头,彼此说了些别后情状。钟源道:“我本以为他们都要亡于战火,能救出几个来已是……”他说不下去了。钟家,曾经是多么繁荣的一个家族!
公孙佳道:“行了,来说事儿吧。第一,我们差个皇帝。”说着,她看了看章明。
章明缓缓地摇了摇头,轮不到他,章嶟的儿子不说,还有太宗一脉,太宗一脉之外还有太祖一脉。
公孙佳道:“你以为我没查过?”她是让奸商带着红封本子去买人的,一个是姓钟的、一个是姓章的,都是重点。后来奸商无论出什么样的价,没人,就是没人。二章杀疯了!
章明道:“还有二郎、三郎,以及两个小皇弟。”
“开玩笑吧?都在上皇手里呢!”公孙佳说。
章明低头不语,皇位当然是有诱惑的,但是按照次序不该是他。他说:“应该给大郎过继一个。你们是不是忘了,大郎才是正朔!”
钟源道:“国赖长君!再说,现在到哪儿找个人过继给他?你儿……”艹!他肚里骂了句粗话,章明的儿子也死在了变乱中,是与延安郡王一道遇难的。
章明转身走掉了。
钟源道:“他心里不好受,你容他缓一缓,我再劝一劝。”
容逸道:“那要尽快,还有,要尽快定下接下来的方略。京师虽然收复,但是如果不能重建,收复等于没有收复。现在哪里还有财力物力再造京师?还是先在副都安置吧。”
彭犀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这里是副都,只怕有人会另立京师呢!”
公孙佳道:“小元去追了。”
单良问道:“章旦呢,他怎么办?”
妹妹主动请缨:“我去!阿娘,轮也轮到我了吧?都说梁平难打,我不与阿爹争那个硬骨头,章旦可以啊!他手下虽然算是精兵,可他是个废物呀!”一个造反都造不好的废物,有什么好怕的?要是她,当时就摁了上皇,得到章硕的信任,然后趁机获取更大的权柄,再联合有实力的大臣——比如她们家,并且是认真的许诺不是坑小姑娘——最后再纂位。
公孙佳看了她一眼,说:“我倒想你去来着。”
妹妹说:“那您给派人吧,我保证,该听老人的话的时候一定会听。”
公孙佳道:“汪斗要守雍邑,这个不能给你。”派了薛珍、小秋跟随她在中军,又以张禾的孙女张红巧、黄喜的孙子黄芝、邓凯的儿子邓类作为部将,再有数十校尉,后军是老将薛维给她压阵。粮草借给由凌峰亲自负责,谍报打探还有荣校尉。
亲闺女的待遇。
章旦确实是废,他不大会带兵,奔了西北而去。西北是什么好地方么?地广人稀、土地也不够肥沃,往那儿跑还没个后方,自己都能把自己玩儿死。但是得防着他的手下变成马匪!趁他的手下还没散,是得一把给攥住了!
妹妹大喜:“那我准备去了!”
点兵、准备粮草,誓师,忙得不亦乐乎。这一套准备工作做完,也得个十来天,因为即便是公孙佳,在元铮领兵南下、各地需要驻军的情况下,手上也不可能马上就能抽调出足够多的兵士,她也得再征召、新旧结合调动。最后才能成行。
就在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钟英娥与湖阳公主一同找了过来!湖阳公主最疼爱的儿子还在眼前不假,女儿嫁给晋王的儿子,晋王死后,世子袭爵,晋王府也在变乱中没了。钟英娥亲生的一双儿女倒是都还在,丈夫、孙子却是死了。两人难说谁更惨一点,正在互相安慰的时候,钟英娥府里来报,章明走了!
章明是带着剩余的禁卫残兵来的,现在公孙佳不但要他当皇帝,还不让他去找章旦的晦气。她还让妹妹出征了!章明心里过不去一个坎儿——章旦。如果说公孙佳一直是“错的肯定都是别人”,章明就是“这事儿是我的责任”。明明两个都是少年当家的人,性格却是迥然不同。
章明趁无人看管他,跑去营地,把旧部往外一拉——不让我去,我自己去!反正议事的时候他也在,也知道章旦的去向。
钟英娥大骂儿子:“这个犟中!”
湖阳公主对公孙佳道:“药王啊,把他追回来吧。”
公孙佳道:“我看一般人追他不回来,我让妹妹领兵跟在他的后面,不过大军笨重,会比他更慢一点。我派信使,让沿途供给粮草的时候把他拦下。”
章明是钻了牛角尖,不是个傻子,他根本不进城!就在城外要驻扎,然后要粮草辎重,吃完一抹嘴,走!两天之后公孙佳收到回复就气笑了,派了李岳去追:“你能与他说得上话,劝他回来,不做皇帝就不做,我们再想别的办法。可阿姨年纪大了,他不能让母亲这样担心!真要出征,回来添点儿兵再走。”
李岳也有点苦,章明是不好劝的,不过他也不想章明涉险,领了命就急追过去。这一边,妹妹也着急了起来,在她看来,章明的兵马太少了!还是京城退回来的残兵,这些人家眷都不知道流散在哪儿,人心根本不稳,再带他们去打仗,很难的!
她要求将出征的日期提前,方便自己去接应。
公孙佳道:“你给我老实呆着!着急是会出错的!你必须打赢这一仗!”
妹妹老老实实地说:“我算着不太难,我只当舅舅没在前面的去打。”
公孙佳才饶了她,放她去出征。前有李岳去劝,后有妹妹兜底,钟英娥放下心来又开始骂儿子死心眼儿,骂完儿子再骂死鬼丈夫:“你要在,还能说一说他!你好歹是个爹啊!”骂了半天,眼泪一擦,凑近了外甥女,又问:“那接下来,到底谁做天子啊?”
可不是,元铮在南方发了狠的追杀章嶟,妹妹在西北使出吃奶的劲儿来捶章旦,大家都忘了“国不可一日无君”!
钟英娥当然是极愿意自己儿子当皇帝了!谁不愿意呢?恨章嶟、章旦恨得牙痒痒的,可他们确实造成了一个后果——现在剩下的姓章的男人极少,只要你敢做梦,也许梦就实现了。
钟英娥低声道:“大郎,真的有机会吗?”
公孙佳道:“那您劝他啊!只要他愿意!”她现在是能打这个包票的。
钟英娥的心跳得很大声!不由自主地双掌合什,求儿子早点回来。公孙佳轻叹了口气:“好好劝劝吧。”
“放心!”钟英娥也想打这个包票。她心里想了无数的说辞,就等着儿子回来好磨到他点头了!
妹妹走后半个月,章明被李岳带回来的,然而让钟英娥脸色血色尽失的是李岳是带着章明的灵柩回来的!
第316章 顾忌
单良一脚轻一脚重地在府内穿行,他的目的地很明确——公孙佳的书房。从钟英娥那里回来之后公孙佳就去了书房,晚饭也没吃,不许人打扰。
离书房还有三丈远,就看到守卫明显多了一些,单良停下步子整整衣冠,手杖重重地在地上一戳,抬起伤残的那条腿——被一个人猛地拉住了!
彭犀说:“你干嘛去?”
“老彭啊,”单良放下举了一半的手杖,“怎么?你也是来见君侯的?还没死心?”
彭犀嗤笑一声:“你的心眼儿不是也活过来了?怎么样,到现在终于觉得我说得有道理了?”
单良道:“同去?”
彭犀轻轻摇摇头,往另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喏,有人过去了。”
“他?如果是他,倒也……”单良倒不太惊讶,因为这个人是余盛。单良知道点余盛的与众不同,前不久才与余盛长谈过。余盛这货也挺有意思的,问他什么,他也不肯说,神神叨叨的,仿佛说了会遭天谴一样。但是却又非常明确地死死地跟在公孙佳身边,鞍前马后。又憨又怂,偏偏敢跳出来撺掇自立,说得比彭犀还要直白。
彭犀道:“如果他依旧坚持己见,我看事情就有成了。”
“他?君侯一向自有主张。”
彭犀道:“他有一颗真心,对百姓也是一片拳拳爱护之意,如果他都忍不了,就说明百姓也快忍够了。官员里也得有一多半儿也受够了,不想再含混下去了。他去说,比咱们去说更有用呢。”
单良道:“那孩子有点愣,万一说的是与你不一样的意思呢?”
彭犀道:“我看在他的心里,百姓比章家重要。”
单良嘿嘿一笑:“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还真叫两人猜着了,余盛通红着双眼去求见公孙佳。
公孙佳从章明的丧礼上回来,现在的心情极差!章明深恨章旦,公孙佳也是恨章旦的!章旦的行为,不是哪个人疏忽了让章旦有了为乱的机会,是按照正常人的想法他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犯事的!她从哪个角度去想,章旦都不应该弄这么一出!
本来大长公主就已经病重,长途奔波之后更是无法变好,得知章明出事,她连床都起不来了。家里老人哭孩子闹,钟英娥哭得尤其惨,公孙佳这些姻亲家家戴孝。余家跑出来的人口比较多,走到半路才知道,余威一个弟弟在府外有个外宅,当天大家出逃的时候他没回家,连外宅、私生子一块儿死在变乱里了。
公孙佳不认为这些是自己的过错,这些后果都得她来收拾!不是承担,是善后!雍邑里还有几个远枝的宗室,公孙佳对扶立他们没有太大的兴趣,章明原本是她心中比较理想的人选,现在人选没了,要怎么对抗章嶟的“正统”?
如果说这个可以暂时放在一边,甚至可以编造一个的话,现在雍邑的难题是实打实的——章嶟、章旦出逃,战火已然随着他们往全国扩散了!要恢复生产、要能够支撑内战,要安抚百姓、接纳流民,还要有一个好的说辞来应对。
她坐在书房里思索着对策,余盛非常没眼色地来打扰了:“阿姨!阿姨!我有话要说!”
余盛现在身上的责任也很重,几项事务都压在他的身上,公孙佳道:“放他进来。”
书房里很明亮,烛光把余盛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照得清清楚楚,他显然没有休息好,眼睛里布满了红丝,原本修剪了很整齐的小胡子也冒出歪七扭八的乱茬儿来了,脸上显得很干涩,像被人扑了一脸的灰。进来之后就呆愣愣地站着。
公孙佳道:“坐下来说话。给他上点吃的。”
余盛吸了吸鼻子,摸了张椅子坐下了。公孙佳道:“吃完了再说。”余盛摇摇头:“吃不下。”
公孙佳心情很压抑,以往大外甥是个开心果,见着就觉得好笑,现在他这副鬼样子,谁见了他也笑不出来了。公孙佳道:“有话就说。”
余盛刷地站了起来:“阿姨,真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公孙佳皱眉道:“你又来了!”
余盛道:“您总说我爱说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傻话。那好,我不说傻话,我说实情好吗?”
“什么时候没让你说了?”
“如果非要有一个皇帝,为什么一定要是姓章的?”
公孙佳道:“这是章家的天下。”
“天下没有姓!天下本来也不姓章!”余盛说,“他们不当皇帝不会死,可让他们当了皇帝,就有许多人会惨死。凭什么呢?他们有哪一点特别美好,又有哪一点特别高尚?是为大家谋福利了,还是为大家做牺牲了?都没有!”
“你又知道了?”
“我已经什么都弄不懂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余盛抹了一把眼泪,说,“开始我以为自己能改变一切,后来才发现自己知道的那点儿东西屁用没用!我不知道章明会死,不知道‘连年天灾’四个字放到眼前是这么的惨!这么的苦!我连章嶟的名字都没记住。我索性就不管这些了!我就管眼前我看到的!灾民遍地!卖儿卖女!几年天灾不怨人,可我们撑不住这样的折腾了!打仗要人要粮要钱,安置灾民要粮要地要房,再供奉一群寄生虫,不!不干!再也不这么要干了!”
余盛罕见地在公孙佳面前强硬起来:“我懂当年为什么不杀章嶟,那时候留着他更合适。今时不同往日,你再护着章家,是对得起太祖太宗了,然后呢?百姓该死吗?该受这茬罪吗?你这是助纣为虐!什么太祖、太宗,他们配让百姓吃这样的苦吗?别说‘遗泽’,就算他们本人,也不配!是人民选了他们,他们享受得也够了!从来就没有什么天意,民心就是天意!他们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够了!”公孙佳也罕见地拍了桌子。
余盛道:“不够!是天下人供养了他们!也是天下人供养了你!供养了我们。人、地、粮、钱是根本,这是你教过我的,百姓是不是人?是不是根本?民为重,君为轻,对不对?反正章明也没了,你能不能给大家一个痛快?一点希望?只要有点光,让我们能撑下去!我本来能撑下去的,可看到他们眼里没有一点希望只是本能地挣扎,我真的撑不住了,呜呜……”
控诉到最后,他还是怂兮兮地哭了起来,越哭越惨,越哭越抽抽,把自己抽到了地上蜷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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