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总是突发奇想,“涮羊肉可以吗?”
安然抬头看天,“三十度啊小妞,你能吃得下去?感冒也没好全乎,等几天吧。”
小野扁扁嘴,又去缠老宋,撒娇卖萌乞讨,就是要吃羊肉。平时几乎是有求必应的老宋,今天也破天荒的拒绝,不行就是不行。
最后她又去求姥姥,姥姥也不敢答应啊,又被她磨得没办法,“然然你看孩子这么想吃,不如就……”
“妈你别上当,她就是故意撒娇的。”平时可不这样嗲声嗲气说话。
小丫头鬼灵精怪,学坏了。
老太太不赞成然然的话,更心疼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啊,“那要不,姥姥给你烙羊肉馅儿饼吃,怎么样?”
小野一下就高兴了,搂着她故意说:“哎呀我就知道这世界上就姥姥最爱我,老宋和小安啊,就是嘴上不爱,心里也不爱,我就是个多余的哟……”
安然白她一眼,臭丫头,油嘴滑舌,阴阳怪气,长本事了,屁都不想给你吃。
但路过菜市场,她还是下去买了两斤瘦羊肉,半斤韭菜,一个洋葱,又去干料摊子上称了二两胡椒粉,羊肉馅儿饼这几样是必不可少的,当然如果把韭菜换成香菜的话会更香,只是老宋不爱吃香菜。
回家,母女俩聊着闲天,一个剁羊肉,一个切韭菜和洋葱,厨房还显得拥挤起来,面发好,把韭菜碎和洋葱碎跟羊肉拌一起,打俩鸡蛋,加上胡椒粉和盐巴,饼皮做好,一包,放锅边烙上。
小野中途跑进来好几次,就眼巴巴看着那馅饼一个个贴在锅边上,流口水啊。
这几天生病全吃清淡的,她能不馋吗?
饼子还没出锅,包文篮的电话又准时打来了,问妹妹考得怎么样,他们在家吃啥,有没有好好奖励妹妹。
小野把电话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手里拿着两块馅儿饼,吃得满嘴流油,“哥我们吃羊肉馅儿饼哟,表皮金黄焦香,馅儿又鲜又香,简直能让我吞下舌头,一口气吃了三个……”
文篮被她馋得直咽口水。
“哥你等一下,我去拿第四个哟。”
手刚伸过去,就被老宋把烙饼筐子端走了。
于是,电话粥就变成兄妹俩对父母的花式吐槽。
今年因为多家航空公司出问题,他们的课业一下繁重起来,已经结束地面教学,准备开始学习空中领航和航空气象、仪表程序,任务非常重,说是暑假只放一个礼拜,他不打算回来了,就等着妹妹去呢。
他跟其他人一样坚信,妹妹肯定能考上燕京大学数学系。
当然,未来的燕大数学系高材生现在还是只小病猫,因为不知道不忌嘴会不会导致发烧反复,这一夜,安然给她量了两次体温,几乎又是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三个大人将她送进考场,这才各司其职,上班的上班,做饭的做饭。因为上次的火灾,有些棉花怎么清洗也洗不干净,使用化学染料处理之后倒是看不出来了,也不影响棉织物属性,但不知道是谁传出去,说东风纺织厂的棉花是黑心棉,不保暖不说还有毒,一传十十传百,有几个本来快成的单子都给黄了。
下午,安然到单位第一件事就是去库房看看,成品已经有好几吨积压了,要是再卖不出去,一到书城的雨季,阴雨连绵,就会有霉变的风险。
到底应该怎么处理这些东西呢?
底下工人想得挺简单,说反正是布,卖了就行啊,大不了便宜点卖,总之换成钱就能给大家发工资。
是的,因为现在单子少了很多,这厂里奖金也肉眼可见的少了,虽然跟其它厂子比起来还是不错的,但在拿惯了高工资的东纺人眼里,这收入骤减啊。
不仅工人着急,安然其实也着急,但她知道再急也不在这三天两天的,得先等小野高考完,她才能甩开膀子干。
果然,今天也不例外,一到仓库,管库房的老李就上来叨叨叨,拐着弯的问她找到销路没,这么多纺织品堆在仓库里是东纺从未出现过的情景,既得防火又得防潮,还得防虫蛀,搞不好损失可就大了。
老李是个好老头,很负责任的老工人,以前一直在精梳车间,后来安然允许大家申请调岗,把身体条件、视力条件和文化程度不合适的工人换到简单的岗位,工资虽然低了,但厂里放心,工人也乐意。
“老李叔你别急,就多放几天,坏不了。”
老李咂吧咂吧嘴,欲言又止。
安然知道他要说啥,工人操心的是有没有奖金发,可她还得担心供需关系的改变造成的价格跳水。
谁都知道只要把价格降到足够低就能处理出去,可这样大批量的超低价产品涌入市场,是会造成同类产品价格波动的,而且是大幅度波动,这个夏天正是全国物价普涨的时候,忽然出现这种“反其道而行之”的状况可是很棘手的。
国企的存在不仅仅是创造经济价值,还有稳定物价的社会责任。
所以,到底要怎么处理,她还没想好。
“厂长,有人找。”卫东来到仓库门口,显得挺着急。
安然赶紧出去,“这次又是谁?”
“严副,说是有急事。”
严厉安在她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茶几上的水一口没喝,显然也是等得着急了,“小安你可来了,有个事还得麻烦你。”
安然示意卫东先出去,这才正色问:“是不是刘雨花的事?”
“正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她嘴里还有东西没吐出来,咱们也想了很多办法,但都没效果,现在的情况是,她提出要求,交代可以,但必须你去见她一面,她有话要对你说。”
严厉安以商量的语气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也不是一定要去,反正现在可以确定的犯罪事实也足够让她判无期了,只是有些事情,上头还是想弄清楚……”
到底她还跟哪些势力有勾连,到底出卖了多少秘密,她收买的线人到底还有哪些,这些事必须一次性调查清楚,连根拔除。
安然了然,“那行,现在就去吗?”
严厉安一喜,但也怕她其实不想去,是碍于他的面子才这么说,“小安咱们这关系多的不说,你不用勉强的。”
安然笑了,“我不勉强,走吧。”
她也想看看刘雨花到底还有什么要说的,顺便还想问问,她安然还有哪里对不起她?让她上辈子搞死不说,这辈子好不容易她自己重生了,不是想着把身体养好,做一个健康的快乐的正常人,而是变本加厉的反社会。
为了方便她们说话,严厉安给她们安排一间单独的小房间,刘雨花坐在一把小板凳上,双手放在身前,一张猕猴桃脸更黄更青了,浓重的黑眼圈十分骇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连续熬了一个礼拜……可安然来的路上已经问过严厉安,这段时间她可是睡得很香的。
安然一下就猜到——她的肾病又严重了。
肾不好的人,即使睡得再好,也很容易生黑眼圈,眼睑水肿,泡肿无神,上辈子安然一直花重金给她买进口药,做血液透析,很少有这么严重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看见这双泡肿的眼睛,安然心情有点复杂,这也曾是自己费劲心力,掏心掏肺养大的孩子啊,她咳一声她就紧张,要是哪天看见黑眼圈严重她能紧张得一整天都提心吊胆……跟现在的小野一样,她们哪怕一点点不舒服,当妈的都会放在心上。
“来了,你让他们都出去,不然我什么也不会说。”刘雨花看着严厉安,沙哑地说。
严厉安看了安然一眼,见她颔首,这才把人撤走,但也没走远,守在门外,一旦室内发生什么能保证第一时间进来。这时候还没有监控普及,但门和墙上都有玻璃,外面可以看见里面。
安然坐到刘雨花对面,想开口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你大概还不知道我是谁吧,安然?”刘雨花的声音像从一把老旧的行将就木的二胡,她的病情一旦加重就会这样。
安然沉默。
“告诉你吧,我是你的女儿,上辈子我是你呵护在心口长大的女儿,我的真名叫宋虹晓,跟宋致远一个宋,你知道吗?”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安然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说的都是事实,可对于害死了自己的凶手,安然也没什么好圣母的。
当然,刘雨花也不需要她说什么,她自己弹了弹指甲,“你似乎不意外?”
“看来还是我低估了你,你也跟我一样是重生的,对不对?早在十三年前你就重生了,所以逆天改命,我说的对不对?”
安然依然不说话。
“因为你重生了,所以刘美芬没把我换给你,让安文野偷走我的人生;因为你的重生,你没跟宋致远离婚,还找到了你的母亲和外甥,同时当上村干部,工会干事,女工处主任,再到现在的国营大厂厂长……因为你的重生,你拯救了石万磊一家,救下了李小艾,宋致远也没有犯错,一路高升……嗯,让我数数,你改变了多少人的性命呢?十个,还是二十个?三十个?”
十三岁的女孩,眼里露出的是与年龄严重不符的阴狠与疯狂。
“你改变了那么多人的命运,可是你为什么要改变我的呢?就不能放过我吗?不要聪明,不要美貌,我就只想要一个健康的身体,想要爸爸的疼爱,想要一个爱我入骨髓的妈妈,想要一个无条件护着我的哥哥,想要一群有权有势的优秀的好朋友,我有什么错呢?”
刘雨花的眼睛一瞬间变得猩红,“你说过的,任何人都有憧憬美好生活的权利和自由,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唯独我不行?我不配吗?”
“我为什么不配?你告诉我!”她声嘶力竭地吼着。
严厉安想要进来,安然冲他摇头,幸好外头基本听不见里面的声音,只是能看见她疯狂的表情。
安然叹口气,盯着她的眼睛,“你配,你跟小野一样,本该配得上这时间所有的美好,哪怕上辈子发现你不是亲生的,我也没想过要剥夺你拥有的美好,从没想过。”曾经,我的肾都为你准备好了,可以把命给你。
一个母亲对你最好最纯粹的爱,你都拥有了,可是你还是不满足,不知道珍惜。
“那你为什么要去找她?为什么要把她接回来?”
安然哽咽,“因为她也是我的女儿,她在代你受罪。”那些磨难,本不该我的小野承受。
不过,心软那是对小野,对着这个疯批,安然非常平静,平静得甚至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难道你以为,为了保住你的既得利益就要眼睁睁看着我的亲生孩子受苦?你是不是忘了,我才是小野的妈妈。”
她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温度,没有愤怒,也没有失望,这种无视比怒骂更让刘雨花受不了,“可你是我的妈妈!”刘雨花几乎是在尖叫,像一个争宠的小孩。
可是,安然没办法把她当小孩看了,小孩做不出毁了她的事业,气死她,骗得老宋倾家荡产,还想要淹死小野的事。
这是恶,纯粹的恶,不是任性。
“刘雨花,我都不想叫你宋虹晓,因为这是对老宋的侮辱,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能成为我的女儿,那是刘美芬错换了你们,是错的,不该出现的事,你知道吗?”
刘雨花冷笑,“说来说去,你就是看不上我呗,觉着我没你的亲生女儿漂亮,没她聪明,还没她健康。”
眼泪像断线的珠子,顺着她青黄的脸颊滚落,“可是,我也不想的啊,我也想要安文野那样健康的身体,想要淋雨不怕感冒,想要玩水不怕发烧,想要吃遍学校门口的‘脏东西’……可是,上天给我这个机会了吗?”
她低着头,耸动着肩膀,先是呜呜咽咽的哭,哭着哭着又笑,声音嘶哑得像一把古老的生锈的铁锯,哭得人心里毛毛的。
安然静静地看着,已经懒得再说一个字了。
无论说什么,她都会往小野身上引,压根不会想想自己曾对她的付出。
安然看向门外的严厉安,不耐烦已经藏不住了,只想速战速决,她的小野还等着她接呢:“我希望你能迷途知返,好好把自己知道的、干过的坏事都交代清楚,只要好好表现,以后还有重新做人的机会。”至于是二十年后还是三十年后,就看你命有没有那么长了。
“重新做一个随时都有可能下病危的人吗?如果那也算人,我愿意跟安文野交换哦。”她的嘴角忽然露出一抹笑来,让安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就像她小时候第一次撒谎跟自己要钱去买橡皮时候,也是这样的笑。
“你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重生吗?或者说,你知道我为什么恨她吗?”
安然心头一动,“为什么?”
谁知刘雨花却是吐舌一笑,像个真正的十三岁的古灵精怪的女孩一样,俏皮地说:“嘿嘿,我不告诉你,我可以把我所有做过的事都交代,可我就是不告诉你这个。”
安然心里一直毛毛的,一方面是刘雨花的疯批,一方面也是她发现,刘雨花好像是在算着时间,等时间?因为她的眼睛时不时总是看向墙上的挂钟。
现在是下午四点过十三分,距离小野出考场还有十七分钟。
按理来说,上辈子她一直做阿飘,世间万物哪里都能看见,就是一直看不见她们,她曾经抓心挠肝想知道她们的结局,不知道小野有没有顺利生下孩子,她说生了孩子以后会去找她的……不知道宋虹晓是怎么死的,病死还是寿终正寝?如果能找到合适的,拿着她那么多钱,想要活下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她要是能好好活下去的话,按理来说不应该还这么恨她,这么恨小野啊。
安然心里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但下一秒,刘雨花忽然说,“妈妈,我想再叫你一声妈妈,你能再叫我一声‘晓晓’吗?像每一次医生下病危我被推进抢救室的时候,你握着我的手说,‘晓晓别怕,妈妈在’……这一次你也陪着我,可以吗?”
安然不知道她耍什么花样,但对小野的担心已经盖过任何情绪,她准备开门出去,只是回头冷冷地说:“你要我陪着你,那谁陪我的小野?”上辈子她被羞辱,被折磨,无数次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时候,谁来陪着她。
对不起,就是死,我也要让你孤独的死,因为你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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