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这是什么样的爱?刘雨花就是什么样的恨。
所有想不通的节点忽然就全串上了,安然“呼——”地出了一口气。
痛到极致,反倒麻木了,安然居然笑起来,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别急,还有哦,等你在里面病发,痛不欲生的时候,没有尿袋便袋,没有二十四小时陪护,没有止疼针,你会痛到大小便失禁,囚服会变成臭烘烘的黄色,没有人愿意靠近你五米之内。”
“我让你闭嘴,不许再说了!”刘雨花吼叫起来,像一只疯狗。
“我为什么不说,我还没说完呢,到时候监狱肯定会尽全力抢救你的生命……死不了,只能周而复始的循环这种没有尊严的日子,活得不如一,条,狗。”
刘雨花痛苦地咬住嘴唇,咬得冒出血珠子,却丝毫不知,这种毫无尊严的日子她体会过,如果重来一次,她宁愿死。
“你以为死了就行了吗?”安然弹了弹指甲,“我会联系你亲生父亲和奶奶,花钱让他们把你干枯丑陋的遗体带回家,你说,他们会花钱把你火化撒进大海里呢,还是……再配一次阴婚呢?”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非常小声,有种坟地里冒出来的阴冷潮湿,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刘雨花,彻底破防了。
重生回来,她一次又一次逃跑,一次又一次失败,做噩梦都是被刘家人配阴婚,配了一家又一家。一想到自己尸体换来的钱会变成智障哥哥的老婆本,变成餐桌上的大鱼大肉,变成全家老小的新衣服……
刘雨花疯了。
黄色的液体顺着裤腿流下,室内顿时散发一股尿骚气。安然起身,弹了弹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敲敲门。
她出去,严厉安关上门,想问什么,又无从开口。
安然的神色很平淡,就跟每一天上下班一样,无悲无喜。是她刘雨花逼的,她一次又一次想要弄死她全家,一次又一次脚踏她的底线,小野是她最后的底线。
但凡张怡没去学校门口,但凡她反应慢了一秒,但凡司机没有大惊之下踩住刹车,现在躺在太平间的就是小野,就是她的命。
小野曾经为了换她投胎的机会,为了给她报仇,付出了生命,她有什么理由同情这个恶魔呢?
“放心吧,不用管她,顶多三天之内,不为别的,就为了求个死刑,她一定会招供招得无比清楚。”安然对严厉安说,然后开着车回家了。
这一夜,谁也不知道安然去了哪里,接下来两天,她也按时上下班,脸色如常,家里谁也没发觉她哪里不对劲。
因为出了车祸,本来应该放飞自我的小野,也没能好好玩儿,当天回家先睡一觉,睡到姥姥把饭做好送到床头才不情不愿爬起来,吃完继续睡。
一连睡了两天,安然张了张嘴,想说两句,老太太给她使眼色,“算了,你没看孩子多累嘛?就让她睡几天也没事儿。”
好吧,安然忍住,走进去给她量了两次体温,都正常,也就不管了,从今儿开始她安然就是不用管孩子的女人了,她的小野完全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老宋这几天忙着规划研究院选址的事,这次只要他们说要多大的地,要哪儿的地,也不需要603出面协调,省里会给办下来的。为了以后几十年的发展,老宋是绞尽脑汁,列出好几个备选项,正跟手底下的人琢磨到底该选哪儿呢。
当天去医院看过闺女没事以后,他连晚饭也没回来吃,是安然给送去研究所的,自然也没发现妻子的不对劲。
骤然知道真相,安然整个人竖起了防御机制,像被一层坚硬的看不见的外壳包裹住一般,表面风轻云淡风和日丽,可内心却仿佛追问自己:上一世种善因积善德才能获得重进轮回道的机会,可她这么多年怎么就没想想,自己上辈子就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没有任何特别造福于民的行为,也没有救过谁的命,相反她不信佛不吃斋还嗜肉如命,这种洗牌重来的机会,理应不会轮到她。
为什么刘雨花对小野深深的怨恨,已经超越了对她安然的恨?
这些疑点她以前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想想呢?如果没有那个傻孩子,站在山顶背着光朝她挥手说会来找她的傻孩子,没有哭求,没有磕烂额头,没有豁出性命,她安然配重来一次吗?
一想到那个画面,她就想哭,安然心里像被一团棉花糖包裹住一样,又暖又软,还觉着不真实,受过那么多磨难的孩子,从来没有享受过人类善意的孩子,她的爱,怎么能这么深沉呢?
安然从来没有像此刻一般,想要赶紧回到家看看她的小棉袄,她的小恩人。
结果,人小棉袄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呢。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露在被子外,长长的骨肉均匀的四肢抱着被子团成一团,开着空调倒是不怕热了……无忧无虑,健康快乐,这是小姑娘该得的人生。
养了十三年,事实证明,这压根不是她安然救赎了小野,而是小野在对他们进行救赎……他们该是多大多好的福气,才能遇到这么好的孩子?
安然眼泪哗哗的,她都不知道怎么爱这个闺女了,因为怎么爱,都比不上她对他们的爱。
“妈你咋啦?”小野不知啥时候醒了,看着她的眼睛,“我爸又气你啦?”
她摇头晃脑,一副很懂的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就是根木头,犯不着跟他生气,他心里老爱你啦,可爱你哟,比我还爱你。”
安然心更软了,再爱,也没你爱我那么多啊宝贝。
小野爬起来,抱抱她,拍拍她,“行啦小安姐姐,你最美最厉害,我最爱你。”
“油腔滑调。”哽咽,喉咙发酸。
小野很无辜地说:“我没胡说,我肯定是上辈子就很爱你,不然怎么能在天上的时候就能把你从这么多人里挑出来当我的妈妈呢?”
这句话,彻底把安然整破防了,是啊,她是怎样爱她,才能换她重生,给她一个健康幸福的人生。
安然像个孩子一样,抱着闺女嚎啕大哭,“宝贝……”
“我的宝贝……”
她现在是既遗憾小野不记得自己上辈子做了什么有多爱她,又庆幸,还好她不记得,不然背负着那么多痛苦和不幸,她怎么能幸福的生活这么多年呢?
小野被她吓到了,抱着她又哄又拍,越发笃定就是老宋惹她世界第一好的妈妈伤心了,“妈你不许哭,我帮你报仇。”
于是,几天不怎么回家的老宋就发现,闺女对他怎么……横眉冷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当然,小野现在也是真的忙,没空跟老宋扯皮,她得忙着补觉,忙着补偿自己的胃,忙着去看张怡,还得忙着跟严斐明朝石榴李忘忧等一群好朋友到处疯跑,下过雨后上山捡蘑菇,天晴就去野炊,天热就去水边钓鱼钓虾,天阴就在家里给花棚里的红玫瑰分盆……短短半个月,人就晒黑了一圈。
当然,快乐的小妞如何快乐那是后话。就说安然大哭过一场后,故作平静变成真的平静,上下班,送送饭,回来路上,遇到大家伙都在院里乘凉,也跟着过去坐了会儿。
她这几年工作忙,随时进出都是风风火火的,难得跟家属们坐一起聊会儿天,大家知道她跟黄厂长是一个类型的人,所以也不怵她,一个个七嘴八舌都问她小野考得怎么样,最近工作忙啥,有没有听老宋说研究院选址会定在哪儿……之类的。
安然能回答的就一五一十说,不能说的就敷衍打哈哈,反正知道大家没啥坏心,也就是好奇一下而已。
不过,家属院历来一片祥和,也没啥大事,说来说去就那些鸡毛蒜皮,谁家的儿女怎么着了,谁家两口子打架了,谁家老太太和儿媳妇干仗了,谁家又疑似多发点奖金了……反正,这些都是小野爱听的,安然却不怎么爱,她只在年轻那几年想要搞好基层工作的时候关注过。
安然正听得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包淑英在楼上喊:“小野她妈,电话找。”
“严公安打来的。”老太太小声说。
安然大概能想到他打电话来要说什么。
果然,电话里严厉安说:“开拖拉机撞人是刘雨花指使的,司机已经交代,刘雨花也承认了,她还把自己这几年来的罪行也交代得清清楚楚,还有好几桩是我们没想到的,也不敢想的,原来她帮黎文同发展的线人已经遍布各行各业,如果她不主动交代,我们就是查十年二十年也不一定能查到……嗯……还有……”
严厉安犹豫一下,“但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声。”
“什么事?”
“刘雨花交代这么多,只有一个要求,就是想让我们对她执行死刑。”
安然一点也不意外,她现在追求的就是有尊严的体面的死去。可惜,法律怎么会允许呢?法律是准绳,不会以某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该怎么判还是会怎么判。
***
可能是心里撑着的气忽然没了,像一只忽然被放掉空气的气球,安然整个人懒洋洋的,先是睡不着,后来好容易睡着了又做梦。
梦里没有出现任何一个现实生活中的人,隐约觉得自己是在一垄光秃秃的田埂上赤脚行走,头顶的太阳红通通,火辣辣,脚下能感觉到田埂被太阳晒烫的灼热感……走着走着,整个人倒过来,犹如镜面一样,她能看见自己的脚在上方,头朝下。
就这么迷迷糊糊一会儿烫,一会儿热,一会儿又上下颠倒的难受,她明白自己是在做梦,想要醒来可就是醒不过来,像被封印住一般,一直熬到天亮,宋致远起床,她才挣破那层桎梏。
“老宋!”
宋致远正在扣皮带,“怎么了?”
“老宋!”
宋致远赶紧不扣了,把眼镜戴上,走到床边摸了摸她脑门,“发烧了?”
“嗯。”
于是,宋致远也不去单位了,先给东纺挂个电话,告诉厂办一声,给妻子请个假,他就留家里给找药,倒开水,量体温……前几天怎么伺候闺女的,现在也怎么伺候妻子。
包淑英一早跟人身上挖野菜捡蘑菇去了,等她十点半到家,发现家人都没去上班,还觉着奇怪呢。
“怎么今儿你们都休息呐?”
“小安发烧了。”
包淑英已经习惯这个女婿的态度,话很少很没人情味儿,但每个月总会问她买菜钱还有吗,自己想吃啥就买不用管他们三口吃不吃,天阴下雨有事没事总拉全家去下馆子。老太太看女婿,这是越看越顺眼,越看越满意。
安然坐在床上,像个坐月子女人似的,穿着冬天的棉衣,头上戴着帽子,总感觉还是有风吹进骨头缝里。
不过,等一碗姜汤下肚,她就觉着热了,想起床走动走动,老宋和小野、姥姥都都不让。“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对自己身体有把握。”
“把握个啥哟,妈你就好好休息两天吧,每天那么累,要我说你们就该出去走走,看看大好河山。”
安然轻笑,“就你知道,你爸你妈不知道啊,这家里这厂里能离人吗?”
小野嘟着嘴,“妈你就是劳碌命,我以后可不像你。”
得了吧,哪个小女孩小时候会想成为自己母亲那样的女人,哪个又想嫁给自己父亲那样的男人呢?可是,大多数最后还是复刻她们的路而已。
安然不以为然,“你嘴硬,我倒要看看以后你像不像我。”
小野像个孩子似的吐吐舌头,“妈我可以回阳城去玩了吗?或者去旅游,可以吗?”
安然看向丈夫,“你想去哪儿旅游?”
“我都跟严斐和枣儿姐姐约好了我们要去庐山,看看周筠和耿桦谈恋爱的地方。”这是《庐山之恋》的主角。
老宋一听,居然有严斐,当即摇头,“不行,跟谁去不好要跟严斐去。”他们一家子都想打你主意。
看吧,虽然闺女才十三岁,对方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小伙子,可老宋已经“居安思危”防范于未然了,“你想去,过几天我跟你妈带你去。”
小野不愿啊,跟谁去都行,就是不想跟老古板的爸爸妈妈去,她现在急于享受自己成年独立的乐趣,要是走哪儿父母还跟着,那她跟真正的十三岁小孩还有啥区别呢?
安然自然理解她这种小算盘,这几年小姑娘表现得确实像个成熟稳重有勇气的大人,“我想想。”
“别想了妈,你不放心我,还不放心严奶奶吗?”
“你严奶奶也要去?”
“对哒。”老太太做饭已经成为她挑战自我的乐趣了,可儿子忙啊,一天也不一定能在家吃一顿饭,她辛辛苦苦做一桌,反倒是胖乎乎的儿媳妇大快朵颐,吃干抹净还“嫌弃”老太太把她养胖了,闹着要减肥。
她那个无语,干脆就想出去旅旅游,正好小斐也要去,她就当个大家长,看着几个孩子点。
至此,安然就没啥不放心的了,曾经的高省长亲自带他们出门旅游,安然就是不信自家闺女,也不可能不信高省长不是?
倒是老宋还在那儿磨磨蹭蹭不痛快,安然直接把他叫到房间里,“你想啥呢,你闺女才几岁,别因为大人之间这点小心思破坏了孩子之间纯洁的友谊,他们本来坦坦荡荡没啥的,你愣是在这儿七想八想,说不定没有的都被你想出来了。”
大人坦坦荡荡的,不反对他们交朋友,要是十年后还能真成,那就是缘分,要是一直没跨越朋友的界限,那也不错,说明俩人确实不合适。
当然,安然从来不给闺女设限,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可文可野,可静可动,随她去吧,做父母的只需要在她身后远远地看着,在她摔倒的时候第一时间扶起她就行。
这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了,安然也不想再跟老宋重复,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让他自己想。
宋致远一想也是,闺女他还信不过吗?会被那小子花言巧语哄骗吗?从小到大什么样的弹衣炮弹没见过呢?
于是,填报完志愿,几个孩子就跟着老太太下江西去了,包淑英也终于能抽出时间去老伴儿医馆看看,帮点忙,家里一时只剩老宋和安然,真正的清净,在屋里说话都快听见回声那种。
幸好,用小野的话说,俩人都是“工作狂魔”,平时基本不着家,倒不觉着家里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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