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给老两口倒了水,坐了会儿,心里想小猫蛋想得不行,打算先带他们过去宿舍区看看。结果刚走到大门口就遇见安容和一脸土色,神情落寞。
看见安然他瞬间活过来两分,急切地问:“然然告诉爸爸,她们是不是乱嚼舌根子?”
安然挑眉,不明白他的话,就差把“不耐烦”三个字写在脑门上了:“什么?”
还嫌上次丢的脸不够大发吗?
“哦,她们说你妈妈要嫁人了,还嫁给市医院的大夫,一定是她们乱说的,对吗?”自从搬家宴上被人戳破他淡紫色的梦幻后,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好意思来找包淑英了,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想法。
这不,今儿刚出门,居然就听对面二分厂大院的妇女嘻嘻哈哈笑着说要去给包淑英送亲。名字是他前妻的名字,说的情况也都对得上,可凭什么说她要再婚?还说她苦尽甘来,嫁了个吃供应粮的大夫,他不信,除非是他的前妻亲口承认!
安然没忍住翻个白眼:“对,我妈和陈叔今儿结婚,但他们不打算大办,不相干的人就不请了。”
安容和眼睛一瞪,“我是不相干的人吗?”
这下别说安然,就是姜书记和老伴儿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亏他还自诩文化人呢,咋连“脸大”两个字也不会写?
“怎么着,只允许你在我妈大肚子时候跟人暧昧不清,就不允许我妈离婚后二十年再婚?安副厂长,这话您要是敢答应,我今儿就上贵厂问问,共和国哪条法律规定的。”
“别别别……”安容和的神情,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他做梦也想不到,曾经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脚踹开的,又土又丑的前妻,居然能逆风翻盘,越活越年轻,还嫁了个比他还年轻的丈夫。
他当年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这么好的女人居然不要。
是的,自从发现他的“淡紫色红颜知己”就是前妻后,他已经在心里后悔了很长时间,年轻时候喜欢娇嫩的,老了反倒觉着这种独立行走有个性的更能给他留空间。
不过,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再后悔总不能跟许红梅离了吧?更不可能再跟包淑英复婚。
安然是不知道他心里想的这些,不然得笑破肚皮,就他,也想吃回头草,他配吗他?!
不过,能看见他的悔不当初,安然还是替母亲高兴,前两次不幸算得了啥呢,第三次找对人就行。毕竟他们现在结婚可是再没有任何负担,只纯纯的搀扶着过日子就行,有困难还有她和宋致远给撑腰,她前半生的不幸至此开始终结了。
真是越来越想她的小猫蛋了,“叔,婶子,咱们快走吧。”
市医院其实离二分厂不远,步行也就二十分钟不到的距离,他们赶到的时候,后头宿舍区还怪热闹。陈六福虽然老陈,但他科室里有好几个年轻人,正是爱闹爱玩的年纪,跟赵银花刘宝英这群妇女很打得来,你来我往不知道说啥呢,小小的屋子变成欢声笑语的海洋。
姜婶子还是第一次来,好奇地问:“小安,哪两个是陈大夫的儿女?”
安然找了一圈,“应该是还没到。”她也只在几天前见过一面,儿子在酱油厂上班,女儿当年怕受牵连跟陈六福断绝父女关系了,应该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宝英,我家猫蛋呢?”
刘宝英正笑得开心,愣了愣,“刚才还在这儿呢,是不是铁蛋带出去了?”
陈六福结婚听说可是大手笔,买了二十斤喜糖,三十斤花生瓜子儿,铁蛋带着一群大院孩子来讨喜糖,一会儿来一拨,兜里揣得胀鼓鼓的,一会儿又来一拨,大人们忙着说笑,忙着嗑瓜子儿,也没注意。
安然把姜书记老两口安顿好,让他们先坐着玩会儿,就赶紧出去找孩子了。她主要是怕小猫蛋乱跑,这儿跟医院就一墙之隔,通过一道二十四小时敞开的后门相连,谁都能出去和进来。
铁蛋正跟一群孩子骑在这堵围墙上,“噗嗤噗嗤”往下吐瓜子壳儿,地上已经堆了厚厚一层,不知道吃了多少。
安然找了一圈,围墙上的都是半大男娃娃,墙根的则是几个女娃和小一点的爬不上墙的男娃,唯独不见猫蛋。
“包文篮,你妹呢?”
“刚不还在这儿嘛。”铁蛋环视一圈,立马跳下墙,“小野,小野你在哪儿?”
安然也急了,小猫蛋虽然胆子大,可每次出大门都是有人带着的,过马路哪怕是没车,她也会乖乖牵着妈妈的手……就这么一个人跑出去,不知得吓成什么样。
然而,这儿是市医院,曾经两个孩子被调包的地方,安然心里还有另外一层担忧……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直觉,对这个地方的恐惧。
“铁蛋你去找银花姨和宝英姨,让她们出来帮忙找安文野。”安然一秒钟也不耽搁,又安排其他几个大院孩子来帮忙。
孩子们赶紧跳下来,“安文野”“小猫蛋”的喊。
“你们找安文野吗?我刚在外头看见她,有个奶奶抱着她哟。”刘宝英家小老三,嘴里含着半颗糖,含糊不清的说。
“那个奶奶你见过吗?”
“没。”小老三摇摇头,“跟小野爸爸一样,戴眼镜。”
安然一面往外跑,一面在脑海里迅速搜罗见过的戴眼镜的老太太,除了严斐奶奶高美兰,还真想不出其他人了。但她可以肯定不是高美兰,高美兰做事不会这么没谱儿,把人孩子抱走不说一声。
那是什么人抱了别人孩子却不打招呼?这不就是偷孩子嘛!
好容易把猫蛋保护到两岁,如果因为自己的疏忽让她再次陷入上辈子的贼窝,安然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她直接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紧紧握在手里,追上去要看见她直接开打。
***
话说,小猫蛋跟着“包赢姨妈”来到姥姥的新家,看了会儿热闹,又装了两兜妈妈爱吃的花生糖,这才尾着哥哥出门,踮着脚看他们骑在墙上吐瓜子壳,看得她脖子都酸了,哥哥也不同意抱她上去骑一把,就打算回屋去。
可走到一半,忽然有个老奶奶问:“小朋友,你妈妈是不是叫安然?”
听见妈妈的名字,她立马回头,这个老奶奶似乎是在哪里见过,“对鸭。”
“那走吧,奶奶带你去个地方。”说着就要来牵她的手。
可安文野是谁呀?那可是从小听妈妈讲故事长大的,什么小红帽和大灰狼呀,王后的毒苹果啊,不认识的人突然对她好,她可不能相信她,至少不能立马相信。
她把手甩开,奶声奶气问:“奶奶你认识我妈妈吗?”
“认识啊,你看我都知道你妈妈名字呢。”
大眼睛一转,“那,你知道我妈妈,最爱什么吗?”
老太太一愣,“当然是最爱吃糖咯,你不也最爱吃糖吗?”她都看见好几次她拿着钱去街角百货商店买糖了。
小猫蛋双手叉腰:“错啦!”
说着,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很明显,以她有限的脑容量判断,这个老奶奶压根不认识她妈妈。因为她妈妈最爱的肯定是她安文野呀,连这都不知道,那就是个假奶奶!
老太太看她就要走远了,再进去就是家属区,那里人多眼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拦腰抱起孩子就要跑。
她的手劲特别大,紧紧的掐在小猫蛋肉乎乎的肚子上,孩子又惊又痛,但她还记得妈妈教过的,越是紧急的情况越不能慌。
遇到危险不要慌,要跟坏人说好话,让他们放松警惕……对!
老太太准备给她套个衣服在头上,以免挣扎被人看见呢,其实她兜里还有一块浸过麻药的手帕,如果这臭丫头要实在不乖的话,她就给她鼻子前一捂……可是,谁能告诉她,这臭丫头怎么不哭不闹呢?
不哭不闹就算了,还结结巴巴,奶声奶气说:“奶奶身上香香哒!”
真是个蠢丫头,要是自家孙女能有这么听话该多好,可惜啊,谁让她爸是宋致远,她妈是安然?一个发现了沉船,一个研究出沉船里的东西,还顺藤摸瓜找到红星海子去?那可是他们守了三代人的“风水宝地”。
就因为他们的发现,上头震怒,怪罪下来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群潜伏在华国的人?那么多铀矿石,那么大个铀矿,整个鬼子岛加起来总储量也没它大,他们真是气得做梦都是守护铀矿,都是造原子弹!
当然,这是公仇,她跟安然还有私仇。
“臭丫头,你乖乖的,奶奶就不打你,知道不?”
“嗯呐!”小猫蛋记着爸爸教的,深呼吸,深呼吸,睁着眼睛说瞎话:“我超听话哒奶奶,你要带我回家家吗?”
“不回家,我带你去个地方,在那儿,你会看见咱们武士会很多人,很多都是跟你爹娘有不共戴天之仇的人。”老太太阴狠狠地说,掐住她肚子的手却微微松了松。
小猫蛋趁机摸了摸小肚子,好痛痛呀,好想哭,妈妈和姥姥就从来不会这样掐她的,她好想妈妈怎么办?
老太太一低头,看见她眼睛红红的,扁着嘴,一副很委屈的样子,“怎么?不许哭,哭我就撕烂你的嘴巴。”
小猫蛋吓得赶紧捂住嘴巴,瓮声瓮气说:“我……我想拉臭臭……”说着,正巧放了个屁。
这两天姥姥忙着收拾嫁妆,没时间做饭,妈妈天天给她和哥哥烤红薯吃,甜甜的,香香的大红薯她一天能吃两个呢。当然,因为吃太多了,她的小肚肚就造反,每天都会放超多超臭的屁,妈妈都被臭得不愿跟她盖一个被窝啦。
老太太差点没被她的臭屁直接送上天,那种红薯在肠胃里发酵后的气味,真的是一股恶臭,她没忍住,直接就“呕”一声,把她放下了。
小猫蛋也不急着跑,她往周围一看,发现不远处有个公共厕所。是这样的,全阳城市的公共厕所盖得其实各有各的样子,并不统一,可这个厕所是前几天妈妈带她出来的时候上过的,她还记得妈妈教她,左手手边那个字叫“女”,是她和妈妈上的,右手手边那个字叫“男”,是哥哥和爸爸上的。
两岁的安文野,对“男女有别”不是很清晰,但她敏捷的思维能力告诉她:如果她进女厕所,坏奶奶肯定会追进去,她跑不了。可如果进男厕所,坏奶奶就进不来啦……因为奶奶是女的呀。
那个“男”字,在她心中就是孙悟空用金箍棒划的结界,坏奶奶决不能跨过它!
于是,她指着厕所问:“奶奶,我可以去彻(厕)硕(所)拉臭臭吗?”
老太太本来没听懂她说啥,但看手指倒是明白了,这死丫头也不知道吃了啥,放个屁都这么臭,要是让她在路边拉,那还不得把行人全臭翻?老太太从来是最爱面子,最注重形象的人。
反正,这么小的丫头,能有啥坏心思呢?能逃出她的如来佛五指山?
“嗯,去吧。”
公共厕所常年无人打扫,要多臭就有多臭,她才懒得跟进去,就在厕所对面一颗大槐树下站着,心里想的是待会儿到了武士会要怎么劝劝上线,弄个孩子没什么用,不如直接收拾安然。
去年要不是因为安然横插一脚,她陷害宋致远就能成功了。要是成功把他弄下放,他又哪来的机会当厂长,哪来机会打捞沉船,甚至探出铀矿坑?
一步错,步步错啊,当初就差了那么一点点,谁知道安然明明是个高中生,实际却是个毫不讲道理的农村泼妇呢?撒起泼来农村妇女也不是她的对手。
要是她能按文化人的常理出牌,她弄走宋致远妥妥的。
老太太是越想越来气,她活了半辈子,斗过的人,批过的人没一百也有八十,还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硬骨头,硬得能硌牙那种。
***
另一边,小猫蛋趁坏奶奶不注意,哒哒哒跑进了男厕所。她也不知道具体的“男”和“女”有啥区别,反正看坑位好像都差不多,但她知道害羞,刚进去是蒙着一半眼睛的,等透过手指缝发现坑位上没蹲着人,这才放心的松口气。
谁知刚把小手放下,最里头靠墙的地方就站着个高个子的伯伯,她吓得赶紧转身,“对不起哟伯伯,我不是故意哒。”
哥哥说了,男孩嘘嘘的时候她不能看,会长针眼哒。
男人刚尿好,刚整理好衣服准备转身,就被她奶声奶气的声音吓了一跳,粗着嗓子问:“你谁家孩子,怎么跑男厕所来?”
她的小裙子和小揪揪,无一不是告诉别人她的性别。
“对,对不起伯伯,我不是故意哒,你能帮帮我吗?”她想了想,伯伯虽然很凶,但还在帮她找大人,应该不是坏人。
“帮你什么?”男人蹲下身,看着她的眼睛。
小猫蛋这才发现,这位伯伯居然只有一只眼睛,左眼用一块黑色的布包着,像妈妈讲的故事里的“海盗”。“还(海)带(盗)伯伯,我被坏奶奶拐了,你能送我回家,找妈妈吗?”
她咽了口口水,海盗伯伯实在是太凶啦,她显然很紧张,“我爸爸是大,大工程师,会做超多东西哟!”电风扇电冰箱电烤箱电空调,还有超好玩的滑梯和秋千,别人的爸爸都不会做。
独眼男人哪里听过这么小的孩子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啊,哒哒哒的十分流畅,可很多字眼发音都不准,含含糊糊,断断续续的,他没听懂几个。
“你叫我什么?”
“海带(盗)伯伯。”
“你不怕我?”他指了指自己黑洞洞的左眼,在他住的胡同里,没一个孩子敢跟他说话,更别说对视。
“怕。”小猫蛋顿了顿,“可是妈妈说,要懂礼貌。”说话要看着别人的眼睛,不能东张西望。
看来家教不错,独眼男人倒是有点信了,这样的孩子不至于像其他小屁孩一样捉弄他,“你家住哪里?”
“阳光二分厂。”只要回到大院,坏奶奶就不敢进去抓她了。
独眼男人想了半天,阳城市没有什么阳光,有二分厂的单位也有好几家,譬如化肥厂,钢铁厂,纺织厂,木材厂。
“你爸妈工作的厂子,是生产化肥?还是钢铁?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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