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致远轻咳一声。
他懂房平西的意思,他以前是不想琴瑟和鸣吗?是他想不通吗?他已经明确表达过数次那个意思,可妻子一开始是不愿意,后来是他没时间,再后来是孩子不让他臊她妈……要想天时地利人和,真的太难了。
房平西是谁呢?
那是姚刚的师兄,但跟姚刚的粗暴直接不一样,他是成精的老狐狸,心细如发,又特别长袖善舞,年纪三十不到,却已是军垦农场的场长,算阳城市里有名的钻石王老五。
“不是吧?”姚刚后知后觉,忽然明白房平西言外之意,一个蹦跶跳起来,“宋工你不会是……做了这么长时间和尚?!”
房平西笑得老狐狸似的:“不然你以为,哪个已婚男人可以做到两个月不回家,回家也不过夜,就回去看看孩子的?”
姚刚见鬼似的盯着宋致远看,重点当然是肚脐以下。
这还是男人吗?他娶老婆干啥呀,有科研就够了,应该把他跟科研颁个结婚证才对。
宋致远坦然极了,他要看就看呗,大家都是男人,“我说真的,送她……们什么礼物好?”
他学聪明了,知道自己不懂的事可以问人,千万别闭门造车。
而且,姚刚跟妻子感情好,小日子蜜里调油,在他心目中这就是很成功的男人,值得他学习。
“你家属喜欢什么,投其所好呗。”房平西上上下下打量他,“你这身衣服……你多久没买工作服以外的衣服了?”
宋致远从来不关心这种事,有穿的就行。
房平西“啧啧”两声,“那你肯定也没注意到家属多久没穿新衣服了……亏那么漂亮个小女同志,二十出头的年纪独守空房……”
宋致远不舒服的皱眉,他不喜欢别人这么说自己妻子。
“好好好我不说,你别翻脸啊,我的意思是,年轻女同志都好打扮,你给送条新裙子,送双皮鞋,再送支口红香水皮包……你要的东西百货商店都有。”
宋致远想了想,还真是,半年前妻子主持晚会的时候铁蛋就说了,他姨没裙子,他应该送她裙子。“那大概,所有,要多少钱?”
“五六十吧,普通的。”
“那要是上档次一点呢?”他咽了口唾沫,有点紧张。
总觉着,安然同志不是那种愿意将就的人,她吃的穿的要么就不吃不穿,要么就得是好的。
“那可就贵了,最少两百吧,阳城市没有,得去海城和京市才行。”房平西是京市人,家境优渥,对阳城这些就比乡村供销社好一点的“百货商店”很是看不上眼。
最少两百块,宋致远去哪里搞钱呢?
他帮独臂书记设计的大功率拖拉机已经交付成功,八百块钱也上星期被妻子捷足先登取走了,他连钱是什么感觉都没摸到。
“那个,你们能先借我两百吗?年后五月份还。”因为到时候战机成功了,702和部委都会给他一笔不菲的奖金。
“我的钱刚给家里那口子,师哥你有吗?”
房平西耸肩:“我工资还不够花呢。”他顿了顿,“你上次不是说可以再加大拖拉机马力,装上犁田机和收割机,让拖拉机一机三用嘛?你还不如问问柳福安,他要不要,要的话给你点设计费。”
宋致远眼睛一亮,是啊,别的不敢说,但让拖拉机一机三用,他是有办法的。
当即就破天荒的,主动拿起电话,给市拖拉机厂挂电话了。
***
安然可不知道他为了送她个礼物费了多少周折,她最近心情好着呢,走路都能带风。
顾慎言本来想跟她一样办厂国庆节晚会,打响上任第一枪,谁知却弄巧成拙,把总厂书记给得罪了。
“你说他怎么就不知道提前检修一下呢?咱们安姐可是事先找不同的工人检修过四五次,确保灯光挂饰万无一失的。”结果,顾慎言直接无视安然的意见和建议,表演节目的时候,舞台两边的红色布帘子上头的挂钩松了,正巧总厂书记中途上厕所回来,经过舞台脚跟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脚,情急之下抓住布帘子。
“你猜怎么着?那布帘子居然‘夸啦’一声巨响,被他一把给拽下来啦!”
布帘子掉下来,好巧不巧打在第一排领导席位上,打翻了一排烫烫的茶杯……于是,晚会没结束,市里和总厂的领导们,就湿着裤裆,在群众的大笑声中仓皇而逃。
丢这么大脸,市里怪总厂书记,书记怪厂长,厂长当然是怪他的准女婿顾慎言同志。因为当初总厂本来以才办过劳动节晚会为由,不建议再次铺张浪费,可顾慎言竭力劝说,厂长也想给准女婿点面子,让他做出点成绩来,明年往上升才有支撑材料不是?
可他竟然办砸了!
还砸得这么丢脸,要不是宝贝胖闺女只喜欢他,谁也不爱的话,厂长直接就棒打鸳鸯了。
“安姐你那天是没看见,他脸都绿了。”陈媛媛冲另外一边空着的位子挤挤眼睛,那天安然刚好有事,请了假。
反正,晚会从计划提出到布置实施,演练彩排都是顾慎言亲力亲为,一人负责的,其他人就跟着跑跑腿啥的,有安然在跟没她在也没啥区别。
“算了,咱们少说两句吧,只要人没事就行。”
陈媛媛撅着嘴:“哼,我就要说,他还想把刘小华安排进来,我就呸了,要不是咱们工人阶级团结,差点就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你啊,说啥呢,赶紧干活吧。”
陈媛媛哼一声,忽然眼睛一亮:“安姐你看门口的是不是严公安啊,他怎么又来了?”
还真是严厉安来了,听说他要来安文野家,严斐就跟屁虫来了,一进胡同就哐哐哐往铁皮房子后面跑,他来无非就是找小野和黑花。
而严厉安来,则是告诉安然一个好消息:“有石万磊作证,她知道拐卖儿童的罪跑不了,我们用了点办法,把她嘴撬开了。”
安然其实挺好奇是什么“办法”,但也知道不该问。以前没用,那是因为没证据证明她是犯罪分子,又有上头层层施压,现在证据确凿要坐牢的,他们就有法子了。
“的确是个狠人,普通男人顶多撑十分钟,她居然撑到二十分钟才松口,你猜怎么着?”
安然哪猜得到啊,这两口子说话还挺有趣,一定要让别人猜,小孩子似的。
原来,黄老太太曾经也是侵略战争的受害者,十四岁那年穷得都吃不饱了准备出门讨饭,却被个鬼子兵给强奸了,但那鬼子兵还挺有“良心”,给了她一笔钱和粮食,帮他们一大家子度过难关,还说以后要带她回R本过好日子……这不就是斯德哥尔摩患者吗?被人强还强出爱情来了,随便给点小恩小惠就觉着是真爱了。
可惜好景不长,R军很快投降,夹着尾巴跑了,她却已经怀孕了,只能匆匆找个老实人结婚。
她怀的孩子就是何宝花的丈夫,没活几年就死了。她趁着新社会人口普查的时候把自个儿和儿子年纪给改小了,只要他们一家子不说,谁也不知道孩子是R本人的。
安然听得怪不是滋味,“那她是怎么从受害者变成……加害者,同流合污的?”
严厉安叹口气,“当年撤军的时候,R本人许诺会回来带走她和孩子,但需要交一个任务给她,就是守护好那艘沉船,总有一天他们还会占领华国……后来武士会有人联络上她,这才……”
“那联络她的是谁,查到了吗?”
“查到了,已经抓起来了,一锅端了十几个呢,里头大多数是战败后潜伏在咱们本地的R本间谍,其他都是华国人,情况跟她差不多,都是受了人小恩小惠。”
安然松口气,又捣毁一个间谍窝子,阳城又能太平一段时间了。
“而且,她一招,咱们局的同志就在她说的地方挖出不少日式武器,比咱们整个局多好几个倍呢……你猜他们每个星期定期开会,谋划什么好事?”
安然心头一跳,严厉安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峻,“莫非是想要攻破咱们的公安系统?”那是城市安全的最后一道防线。
“对。”严厉安抹了抹额头上不存在的汗,要是再晚半年,他们的计谋就得逞了。这一窝子间谍要钱有钱,要装备有装备,里头好些人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咱们公安里头多少人才刚从下放的农场回来,连枪都不会摸了……要真被他们反攻了,后果不堪设想。
反正,到时候他们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宋致远。
安然这才后怕。
“现在好,她一撂,咱们一端就是一个间谍窝子。”严厉安难掩激动,“你家小野可帮咱们大忙了。”
要是没有她被拐还成功自救逃出来,没有石万磊的帮助和指证,就没法给坏人定罪,定不了罪又怎么可能顺藤牵出这么大个瓜呢?
黄老太太吃枪子儿的事板上钉钉……小猫蛋暂时是安全了,安然悬了半年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当然,要不是石万磊的指认,咱们还没办法破局,我已经向领导班子申请,应该能给他将功抵过,免除牢狱之灾。”
毕竟,当场抓获的时候他身上只有三只手表,比其他夹带一身的倒爷好多了,严格来说也只是刚到判刑标准。他出面帮忙,也不算公权私用。
石万磊能免除牢狱之灾,是他用正义和善良换来的。
安然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严哥你们今晚来家吃饭吧,咱们整几个菜,聚一聚?”
说实在的,严厉安跟他们接触这么久,从来对接的都是安然和安文野,对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宋大工程师还一个照面都没打过,他确实有点好奇小野爸爸到底长啥样,“好啊,小斐先在这儿玩着,我就过去处理点事,下了班带着他奶和文静过来。”
安然很想把好消息告诉同样牵挂的孩子爸,可人宋大工程师本来已经放假的人,不知道又忙什么去了,不到饭点不回家。家里要来人,她得去买点菜,顺带也跟陈叔说一声,让他下了班就过来。
这几天采买年货的人多,这个点菜市场也不剩多少东西了,安然只买到点洋柿子和莲藕。肉联厂的摊位已经收摊了,她只能去副食品商店,后门还有俩卖鸡鸭鹅的,不过她去得晚,只剩一只家养兔子和一只大公鸡。
“同志要兔子吗?肉兔子,只要六块钱。”
安然摸了摸,确实是肉乎乎圆溜溜的,拎起来比家里的白白还重,做麻辣土丁,老妈兔头能让人香掉舌头。
但她还是恋恋不舍的放下了,因为白白是安文野的好朋友,要是让她知道全家人吃了她好朋友的同类,不知道得多伤心。
“公鸡多钱?”
“九块。”
安然咋舌,果真是快过年了,物价上涨得这么厉害,明明公鸡就跟兔子一样重,身上肉还没兔子嫩,居然贵了将近一倍。
可她转了一圈,没发现有更好的选择,只能咬牙买下,去找陈叔的时候顺便跟药房里买了点党参枸杞,回家把药材塞肚子里,一整只炖上。
她洗洗切切的时候,严斐和小猫蛋就在煤炉子旁蹲着,一会儿问“熟了吗妈妈”,一会儿捏着鼻子假模假样说反话“好臭臭”,一会儿又帮她通通火,扇一扇。
外头冰天雪地,厨房里暖洋洋的,各种食物的香味交融,就连黑花也摇着尾巴守在鸡汤旁,眼睛一眨不眨的跟着女主人移动,仿佛在观察她要去哪里,它会不会有偷吃的机会。
鸡杂用芹菜和泡椒爆炒,鸡肉煮得软烂利骨后手撕成小块,一半放锅里继续熬汤,一半用辣椒油葱姜蒜和白芝麻拌均匀,就是一盆家常版的手撕鸡啦。
小猫蛋和严斐,早就抱着小碗碗,一面辣得吸着嘴,一面吃得停不下来。守了俩小时的黑花,也得到几根剔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卡擦卡擦”嚼吧起来。
“哟,真热闹。”高美兰和胡文静风风火火进来,“你们仨这就吃上啦?”算上黑花。
“嗯呐!”
严斐忙里偷闲:“好吃。”
“来,我尝尝。”胡文静洗手,直接用手指捻起一块,“呜呜好吃……小安你这做的啥,真好吃,是鸡肉吗?赶明儿我把鸡送来,你帮我们做一盆怎么样?”
安然当然没意见,石兰人都爱吃辣,小到两三岁的孩子,上至八九十岁的老头老太,那都是无辣不欢。不过,宋致远是地道的海城人口味,清淡,喜甜,她还煮了一半清汤的,再加点嫩嫩的菠菜和茴香苗,就成了个简约版的鸡汤火锅。
高美兰本来清心寡欲的,可被儿媳妇拽着看了宋家的新房子,心里也有点意动。
他们其实还有一块宅基地,是早逝的老头留下的,上头半截土房子已经破得不成样子了,这么多年下来也不用怎么拆,随便一推就倒,再在宅基地上头盖栋房子,不也能住得宽敞明亮还干净?
有了想法,吃饭的时候婆媳俩就一直打听盖房子的事儿,譬如他们花了多长时间多少钱,请了哪儿的工人,哪个部分用的是什么材料,安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没猜错的话,严家应该不缺这几千块钱。不说他们家三口人领工资,就是严斐爷爷的抚恤金也不少,毕竟老爷子是抗M援C时牺牲的旅长级别军官,解放前也是多年的老地下党。
这笔钱,老爷子当年家书里说要是牺牲了,有抚恤金就留给儿子严厉安结婚,可严厉安是个有骨气的血性男儿,坚决不肯花父亲的抚恤金,说要留着给母亲养老,可高美兰也不愿花丈夫的身后钱,都说那就留着给严斐吧。
更别说胡文静娘家条件也很好,只有一个哥哥跟她,父母又开明,家产都是对半分的。
所以,人这是强强联合,不缺钱。不像她跟宋致远,穷穷联合只能勒紧裤腰带的省。
“爸爸,我爸爸回来啦!”小猫蛋跑过去,一把抱住宋致远的大腿……嗯,膝盖,现在只能够着膝盖。
宋致远没想到家里有这么多人,安然怕他不知道怎么应对,赶紧挨个给他介绍,大家都笑着争着抢着跟这位市里大红人握手。普通百姓可能不知道他的厉害之处,可在座的都不是普通百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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