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辉:“……”
…………
下班以后,应笑先回办公室。
邢天材、冯延己、叶默等人全部都在。
看见应笑,叶默竟还有些担心,问:“应笑,你还好吗?”
“嗯,”应笑点头,强作大方地笑笑,“我其实也理解秋葵家属。他们只是来要宝宝的,结果现在秋葵还在ICU里观察……虽然难免比较沮丧吧。”
她懂。
网上舆论常常都是患者不能质疑医院医生,可医生是人,也会犯错,机器尚有出错几率,何况人,有时候是学识不够,有时候是疏忽而致 ,有时候是……也有几个害群之马为论文病例数量等等东西故意隐瞒治疗风险……家属们有权利质疑医院,有权利要求真相,因为这涉及的是一个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父母、子女、配偶的命。说“不能质疑医院医生”有点儿站着说话不腰疼,她都懂。她甚至也可以理解云京三院“身上背着医疗纠纷的不可以申请升职”的政策,毕竟这位医生可能犯严重错误,虽然,面对多出来的意外纠纷、要耗进去的时间、精力,还有“副高”申请的延期,升职方面的变数,应笑难免心烦意乱,觉得她自己是这种谨慎的政策的无辜牺牲者,同时也会阴暗地想:“秋葵老公是不是就为钱啊?”
“不过,”应笑勉强打起精神,又说,“我不想被这件事情完全搅我的生活。既然无法改变什么,那就只有过好当下。看诊、治病,自己努力提升提升升副高的资质等等吧。说白,职称、工资,这些还是身外之物,为它们天天郁结归根究底是不值得的。”
人哪,应笑有些自嘲地想:最重要的还是“看开”。看开,一切都没那么难。
叶默知道应笑今年申请副高是够戗,明年也不好说,可能要晚两年甚至三年才能当上这个副高。她望望应笑的脸,点点头:“应笑,你好难得。”
听到这里,尤其是“你好难得”,角落里的邢天材默默地缩缩身子。
“哈哈哈哈,”应笑不想聊这个,要扛不住,她转移讨论话题,说起刚刚一个患者一直在问老公是否必须到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还用问嘛?!”实习生又漫画一般桀桀桀桀大笑起来,“又是一个老公担心在咱们这遇到熟人,被别人知道他不能生的呗!!!”
应笑:“……嗯。”
最可能的原因就是实习生的这个说法。或者丈夫行动不便?
几个医生聊会儿,应笑觉得时间好像差不多,便跟大家拜拜,拎着包包,走出科室。
结果,没想到,她才刚刚走进走廊,刚离开的患者冬辉就把应笑给堵在走廊上!
“应医生,我……我……”冬辉再次恳求道,“应医生,我的丈夫真的不能到场,你能不能通融通融啊?”
“……”应笑再次问,“他为什么不能到场呢?”
冬辉几番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说事情。
原来,冬辉丈夫竟是一个驻边军人!!!在西藏山南军分区长期守卫雪域高原。而冬辉自己事业在此,并不方便随军。
冬辉说:“他……他守卫边疆四年多,一共回家三次,加在一起不到90天。我们两个每回只有两三个月可以备孕,两三年,还没怀上……我们……我们两个都希望有我们自己的小宝宝。我知道,我们即使有孩子,我也是‘丧偶式育儿’,但没办法,家事小,国事重,有国才有家嘛。他爱我,也爱孩子,孩子懂得爱与责任,将来不比人家差的。”
第40章 【二更】
说完,冬辉有些一些沮丧地道:“可是,三次人授,一次试管,这加一起最少最少四个月了,我老公他根本没有这么长的假期。他一年半回来一次,一次回来两三个月。”
“啊……”听到冬辉这个理由,应笑笑了,“这就好办了。”
冬辉:“???”
应笑表情轻松起来:“云京三院现在就有全国最大的精子库。精子库一方面储存捐精,将捐献者的精子给无精症的患者使用,令一方面呢它也是个‘精子银行’,有需要的男性患者储存精子、上个保险。我们这里60%存精者是恶性肿瘤的患者,要化疗或者放疗,40%是高危职业的工作者,比如军人、警察、消防员。”
第一类给薛惠惠与郑峰那样的夫妻,不过因为捐精志愿者的合格率低,还不到20%,同时一个人的精子最多用于五对夫妻,无精症的不孕患者等待时间非常长,一年都算不错的了。中国采用异地捐精,而且还是越远越好,虽然大家全都想要云京、地京两个城市的,因为好大学多、聪明人多,然而根本没时间挑,抢着一个算一个。中国采取双盲政策,不过,云京三院的患者们都能拿到一张表格,上面写着供精者的学历、身高等等信息,只是其实云京三院无法保证真实性,只有血型肯定正确。如果害怕伦理问题,试管婴儿长大以后、结婚之前,夫妻双方可以过来,云京三院会告诉他们“有血缘”“没有血缘”。这些严格的政策滋生了“地下捐精”,且愈演愈烈。
而精子库的另一部分就是所谓“精子银行”了。精子银行主要针对六大类人,一是日常工作可能接触放射性的危险物质的,二是肿瘤患者,三是暂时不想生育的年轻人,四是异地夫妻,五是少精症,六是高危职业的从业者,比如军人、警察、消防员,此外,还有厨师等等接触高温的从业者。
应笑微笑着道:“准爸爸呢可以先存一些精子在精子库。你们填好申请表,拿到我们云京三院人授、试管的证明书,再直接由云京三院到精子库提取精液,很方便的。这样的话,你的老公就不需要每个月来云京三院啦!!”
“???”冬辉有些喜出望外,没想到有这个操作。
“而且,”应笑声音柔缓许多,“你们大概不知道?军人以及军人妻子人授、试管是免费的。只要结婚两年以上。”
“???”冬辉果然并不晓得。
“是啊,”应医生又笑了笑,“一次试管三万左右。军人夫妻两地分居,身披戎装保国捍疆。想通过辅助生殖要一个小宝贝的话,国家愿意给埋单的。”
“啊……”冬辉算了算,说,“好。我老公他月底休假……到时我们过来存精。”
“嗯,”应笑点头,“值得的人未必是我,可能是别人,都一样的。”
“好。谢谢应医生。”
这时应笑突然好奇,问冬辉道:“嗯,雪域高原的军分区……是什么样子?”
冬辉温柔地笑了笑,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点开里面一张照片,道:“这个就是我老公。”
应笑目光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小小的岗亭。岗亭就是普通岗亭,门开着,没有玻璃遮挡视线。镜头里边的雪粒子一颗一颗清晰可见,密密匝匝,好像一片珍珠珠帘。而漫天的风雪的当中,岗亭里面一左一右两个军人像两颗青松。
“好啦,那就祝好孕咯!”将手机还给冬辉,在离开的一瞬间,应笑一边转身,一边挥手,跟这个国家所有的人见到冬辉这样的人的反应一样,亲切地叫,“拜拜啦,中国军嫂~!”
…………
告别冬辉,应笑要去穆济生那了。
结果呢,路过隔壁妇产科时,应笑竟然见到一个老熟人。
是李梦鹏。
李梦鹏是一个“石女”,先天性无阴道子宫,应笑之前下基层时李梦鹏是她的患者,也是她建议对方到云京三院来动手术的。
此刻,只见李梦鹏的妈妈满脸悲怆、一身沧桑,而妇产科的主任医生则一脸遗憾以及惋惜。
应笑听见妇产科的主任医生平缓地道:“二次手术的成功率还远不如第一次,不建议做。你们或者换个方法,比如做乙状结肠阴道成形术……”
李梦鹏的妈妈则沉重地道:“我们没有那么多钱。李梦鹏动这次手术我们已经砸锅卖铁了。”
妇产科的主任医生只能轻轻叹气。
应笑等了一小会儿,李梦鹏母女与医生终于结束了谈话,李梦鹏的妈妈则是步履沉重地带着女儿向电梯走。
“……”应笑犹豫了下,终于还是高声叫道,“李梦鹏!”
二人回头。
应笑几步走上前去,李梦鹏的妈妈只觉得应笑眼熟,却不记得。她想了一下,终于是想起来了,惊喜地道:“应医生!!!”
“你们好啊。”应笑定了定,望向李梦鹏,问:“你们这是……?”
“哎!”李梦鹏的妈妈再次长长叹气,“那个什么腹膜阴道成形术……失败了!这才刚刚两个月吧,就连最小的模具都放不进去了!!!我跟她爸每天提醒她放模具、做清洁……定时定点的,结果,还是放不进去了!!!梦鹏不管多么努力,都放不进去了!!!”
李梦鹏只垂着头,盯着脚尖。
“那,”应笑望向李梦鹏,问,“你们今后什么打算呢?”
“还能有什么打算,”李梦鹏的妈妈真是恨其不争,道,“找个地方打打工呗。她老公跟她离婚了……!也不知道她这样子还能不能有老公孩子了。那还能怎么办,只有自己去打工了。自己挣钱自己攒钱,要不然谁来养活她。她的婶婶已经给她联系好了一份工作,在小酒店当保洁员。哎,要死了……”
李梦鹏则低低地道:“在云京当保洁员我觉得也挺好的……”
她的妈妈想崩溃,却忍住了,道:“那也只能这样子啦!不好也得好了!!!”
李梦鹏又不说话了。
几个人又聊了会儿,李梦鹏的妈妈说:“应医生,我们真的得走了。我们今天还要看望李梦鹏的婶婶呢。拜托人家照顾照顾李梦鹏。”
“好的好的,你们赶紧去,再见。”应笑连忙让出位置。
李梦鹏的妈妈先步履匆匆地走向电梯,李梦鹏则坠在后头。
不过,走出几步后,李梦鹏却突然间回过头来望望应笑,而后轻快地笑了笑,挥手再见,又轻快地跑向电梯。
应笑第一次看见她的笑容。
干净、明媚,那是一个对于未来满怀期待的笑容。
应笑知道,李梦鹏并不喜欢她之前的那个丈夫,对腹膜阴道成形术也有一点点害怕恐惧。可是李梦鹏的爸爸妈妈一定要做这个手术,而李梦鹏又主意不大,又想做,又不想做,十分纠结,于是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了。
可是,在手术失败后,在丈夫离婚后,她应该是如释重负的。她没什么好想的了,也没什么好纠结的了,终于再也不必为了再造阴道而承受痛苦。
现在正是云京冬天。李梦鹏围了一条大红色的手织围巾。
围巾两边缀在肩后,正随着李梦鹏一跑一跑的节奏而上下翻飞,好像一对蝴蝶翅膀。
她失去了性器官,即将来云京打工,不必再受阴道、丈夫甚至父母的困扰和束缚了。
在经历了极致的血与痛后,她自由了。
第41章 一更二更
告别李梦鹏母女,应笑走向住院楼的新生儿科。云京三院新生儿科NICU有60张床位,新生儿科普通病房也有60张床位。不过,穆济生的大多时间都在重症监护病房里。
到了新生儿科,应笑问导诊台内她认识的一个护士:“嗨~请问,穆医生在不在?”
“穆医生刚出去了。”护士抬起头,见是应笑,便又解释了两句,“急诊科紧急呼叫,他们需要我们这边立即派个厉害的医生。穆医生刚急匆匆地去急诊科了。”
“嗯。”应笑有点担心,又问,“急诊那边怎么了?”
“我也只听到两三句话。一个患者心脏骤停,情况危急。”
“新生儿吗?”
“不是,”护士回答,“是一个成年人。”
“那……?”应笑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紧急呼叫新生儿科?”
护士闭紧嘴唇,复又张开,道:“因为患者怀孕36周。”
应笑说:“……啊。”
“急诊科的主任说,患者情况非常不好,那,患者如果拉不回来了,孩子也许还有些希望。拉回一个就是一个。”顿顿,又道,“但是他们肯定优先抢救大人,大人希望比较渺茫了那个宝宝才能轮上。那个时候妈妈心脏已经停跳一段时间了,因此急诊科想要一个特别好的新生儿医生。不过啊……哎。”
“……嗯。”应笑知道,民间所谓“棺材产子”其实只是一个传说。母亲死后,心跳、血压全部消失,氧气、营养不再能够通过脐带输送给胎儿,胎儿也没有生存可能。除非医生五分钟内打开腹腔、取出胎儿——当然了,这也并不绝对,“5分钟”只是一般不会有问题的时间。死者的确可能产子,但那只是因为细菌滋生、器官腐烂,自然形成的气体将胎儿推出体外而已,胎儿不会是活着的。欧美国家有过通过医疗设备继续维持死去妈妈身体机能的案例——输血、上呼吸机、打营养针,直到孩子可以出生,几十例吧,不过应笑还未听说中国有过这种先例。
“应医生,”护士好像知道穆济生与应笑之间有着什么,毕竟几个月前穆济生的“拍头杀”不少同事都看见了,应笑也经常过来等着穆济生,一小时前穆医生还带着应笑进了科室,于是,有些担心地对应笑道,“不然,你直接去急诊那边等等他们?如果一天送走两个,我们觉得穆医生会比较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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