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归极目向上,依然看不清山门,她只好将视线收回来,仔细打量界碑。界碑上“昆仑”二字是用锐器刻出来的,深邃凌厉,仿佛有无穷玄妙。牧云归不由被吸引住,她久久盯着这两个字,脑海里轰的一声,眼前似乎出现铁马冰河、风云变幻,许多人影从旁边掠过,他们身形、年龄、相貌皆不同,唯一相同的便是握着剑,剑锋所至之处天崩地裂。
一掠而过的人影中,牧云归仿佛看到一个白衣少年,即便修仙界普遍青春俊美也看得出他很年轻,长剑在他手心旋转,他微微转身,长剑顺着腰迹划过,下方衣袂被剑风卷起,翩跹作响。剑在他手中如同有意识一般轻巧,少年如玉,剑气如雪,他姿态轻松恣意至极,仿佛仙门中最受追捧的小师兄,一举一动都是风流意气的模样。
原本是有些轻挑花哨的耍剑花,由他做来便恣意潇洒,长剑挽着剑花滑到腰侧时,他突然变招,斜斜一剑直指前方,刚才的风流洒脱霎间消散,只余毁天灭地、一去不归的凛冽杀意。
牧云归本能感觉喉咙一凉,仿佛被剑逼住了咽喉,她的呼吸也不自觉急促起来。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黑,一股暖意从身后传来,低声说:“不要看,这座界碑里封存了许多剑意,如果道心不坚或境界不够,会被里面的剑气反噬。”
牧云归缓慢眨眼睛,睫毛轻轻刮过江少辞掌心,终于回过神来。她放下江少辞的手,她此刻再看面前的巨大石碑,虽然还觉得目眩神迷,却不会像刚才那样被吸进去了。
牧云归问:“谁的剑意?”
“剑道首席的。”江少辞说,“昆仑每年有小比,每十年有门派大比,宗门之间还有各种比赛名目,其中拿到所有剑法比赛第一名,并且打赢仙界群英榜前十名的,会授予首席之名。若首席出自昆仑宗,昆仑会举办隆重的授名仪式,最后,中选之人会在昆仑界碑上拓昆仑二字,将自己的剑意留存其中,供后来弟子参悟。但能打赢仙界前十名和天下所有剑修的人大多都是疯子,所以昆仑界碑里的剑气非常危险,若没有长辈护持,低修为的弟子不允许观看。”
牧云归点点头,所以她看到的人影并非幻觉,而是万年前仙门顶流昆仑宗每一代风云人物的合影。难怪她差点被幻象杀死,首席这个称号算得上修仙界最有含金量的排名了,毕竟要想赢得所有比赛,还要打赢修仙界前十名,无异于天下第一。而且不是靠丹药、符箓、灵石等堆出来的第一,是实打实的战力第一。
怪不得魔犀象一路横冲直撞,到了昆仑界碑却不敢前进,想必就是被里面的剑意镇住了吧。
牧云归眼睛避开“昆仑”那两个字,走向界碑之后。界碑后密密麻麻刻着字,最上方是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最后一行说,下面是昆仑历届获得“首席”之名的弟子。
牧云归一排排扫下来,果不其然,在最后一行看到了“江子谕”这三个字。他的名字是握着剑刻出来的,龙飞凤舞,银钩铁画,和《凌虚剑法》上的字迹一模一样。再下方就是一片空白,似乎自他之后,再没有足以称为剑道首席的人出现。
因为他被抹杀了。而昆仑宗,也随之覆灭。
江少辞也跟到她身后,默不作声望着这份并不算长的名单。牧云归以为他在看自己的名字,可是一抬头,发现他的眼睛望着上方。
牧云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落目处是“宁清离”三个字。牧云归心中一凛,原来,他们师徒皆是整个时代最出色的人。
怨只怨仙者长生,这样两个人,偏偏相逢了。
牧云归无声叹了一声,悄悄握紧江少辞的手。江少辞垂眸,牧云归抬头对他笑了笑,眼中细碎闪着光:“我们走吧。”
江少辞亦握紧了她的手,重重点头:“好。”
他们两人踏上第一阶石台,牧云归灵台仿佛微微一震,江少辞紧紧抓着她的手,说:“这是问心路,只要坚守道心就没事。”
牧云归颔首,继续上前。果然,她内心坚定后,台阶上那股无形的压力消失了。两人拾阶而上,周围的藤蔓悄悄蔓延,想要缠住难得一见的养料,但是它才刚冒头便被江少辞一脚踩住,无情地拧断。藤蔓仿佛受到什么惊吓,呼啦一声缩回原地,再不敢靠近江少辞分毫。
裘虎正在警惕周围的环境,一回头发现江少辞和牧云归已经登上台阶,并走出一大截了。裘虎无奈地喊了一句,赶紧拉上正站在界碑前看名字的赵绪林,说:“别看了,他们已经走了。”
昆仑宗的台阶非常长,幸而路上没有植物敢堵江少辞,他们这一路还算轻松。就算如此,等登上最高一阶时,牧云归也有些微微气喘。她举目望向宏伟高大的山门,即便废弃已久,依然能看出当年的壮阔。
牧云归问:“这就是你的师门?”
江少辞点头,漠不关心道:“算是吧。”
“难怪你嫌无极派小。”牧云归擦了下额头细微的汗珠,微微笑着说,“我总遗憾和你不是一个时代,时不时从书上看到你的事迹,却无缘得见。如今,我终于见到昆仑宗了。原来,这就是你长大的地方。”
江少辞并不觉得昆仑宗有什么特殊,曾经他每日忙于修行、练剑,即便出门也来去匆匆,很少注意昆仑宗的景色,后来他在这里被师友亲故背叛,回想起来全是仇恨,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留念了。但是现在,他握着牧云归的手站在昆仑山门前,忽然想起一万年前这里云蒸霞蔚、仙气澎湃的模样,似乎,昆仑也没那么不堪。仅从景色而言,曾经的昆仑还是很美的。
江少辞终于能放下成见,难得以一种平常心扫过四周。他看着熟悉的景物,说:“这是南广场,可容十万余人集合,宗门有什么大型活动都设在这里。前面是承天殿,后面那座是太初殿,所有弟子交接任务的地方……”
江少辞一一指点,牧云归点头,记在心上。她看到的景象和仙这个字没有任何关系,宫殿依然高耸,但里面空空荡荡,窗檐上爬满魔植,地上也一片狼藉。可是她却极仔细地听江少辞说,眼前衰败的楼阁仿佛霎间回春,恢复曾经天下泱泱、唯我独尊的气象,白衣弟子御着剑从四面八方飞来,云流般往任务大殿涌去。
裘虎跟在后面,一路艰难地开路、砍魔植,等他终于爬上台阶,几乎已去了半条命。他毫无形象地瘫倒在门口,连动动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裘虎视线倒立着,看到书生慢两步停到他身边,虽然脸色还病恹恹的,但形容并不狼狈,连呼吸都没怎么乱。裘虎又仰着头颅往后看,发现江少辞和牧云归已经走远了,明明是危机四伏的魔物大本营,可是他们闲庭信步,走走停停,自在的如同来陌生宗门观光。
裘虎默默嘟囔了一句:“大家都这么轻松,难道只有我是废物吗?”
裘虎喃喃完,身边传来一个清弱的声音,赵绪林低着头,手伸向他:“你休息好了吗?”
裘虎握住他的手,艰难地站起来:“书生,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累?”
“没有啊。”赵绪林安静一笑,说,“我只是跟在你身后,再加上走得慢,所以看起来才没那么累。”
行吧,裘虎点点头,大咧咧把剑背到后面,说:“我们快去追江师兄和牧师姐吧。再不走就看不到他们了。”
前方,牧云归简单看过昆仑宗的主建筑,道:“我原以为这里会有许多魔物,但现在看来,除了魔植多一点,似乎也没什么特别。既然如此,当年昆仑宗为什么要舍弃万年基业离开呢?外面的兽潮,为什么又要不远万里朝涿山奔赴呢?”
江少辞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轻轻摇头:“现在我也不好说。我总觉得魔气和他们脱不了干系,先去青云峰看看吧。”
“青云峰?”
“我练剑的地方。”
牧云归瞬间了悟,她记得江少辞入门没多久就被太虚道尊挑走,多年来跟着师尊修炼。换言之,青云峰是他和师父曾住过的地方。
牧云归有些担忧地看向江少辞,江少辞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一笑:“没事,我若是连这点都应对不了,将来还怎么找宁清离报仇?”
此刻无论什么语言都显得贫瘠,牧云归默默握紧江少辞的手,说:“我陪你。”
江少辞看着她湿润晶莹的眼睛,温声软语的话,只觉得心里无比熨帖。有她在,仿佛龙潭虎穴都不足为惧,却又无论龙潭虎穴都必须闯过。这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勇气。
江少辞握紧牧云归,说:“好。”
江少辞如今已经打通六星脉,可以施展缩地成寸、芥子乾坤,赶路已无需御剑。但在陌生环境中最好不要冒进,江少辞并没有用捷径赶路,而是带着牧云归,一点点除去拦路魔植,朝青云峰逼近。
江少辞一掌下去,凶险茂密的魔植瞬间枯死一片,两人走路十分轻松。牧云归挥剑砍断旁边一株漏网之鱼,问:“奇怪,为什么这一路上只有魔植,却没有魔兽呢?”
牧云归本是随意一问,但江少辞听到,猛然顿住。他立在原地,双眼轻轻转动。
“没有魔兽……不好。”江少辞抬眼,眼睛中光芒大作,“这里是……”
江少辞没有说完,牧云归忽然感觉周围环境扭曲,她和脚下的地面一同坠落。她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场景,就是江少辞寒着脸朝她扑来。
他的手即将接触到牧云归手腕的那一瞬间,牧云归视线变成一片空白,彻底昏了过去。
第118章 前世 前世的大男主竟然混成这样?
“姑娘,姑娘……”
轻一阵重一阵的声音传来,牧云归被人摇醒,她睁开眼睛,看到一个穿着五彩舞衣的女子皱着眉俯视她。察觉牧云归醒来,她长长松了口气,怪罪般说道:“你真是的,身体怎么这么差,说晕就晕了。再过一会就要给陛下献舞了,你这样病歪歪的,耽误了我们可怎么办?”
牧云归杏眼圆圆睁着,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之人。这个女子是谁,她所说的献舞是什么?不对,牧云归捂着额头,吃力地想,她又是谁?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名字了?
女子看到牧云归对她的话毫无反应,一副不舒服模样,有些慌了,忙道:“你怎么了?只是摔了一下,你不至于摔傻了吧?”
牧云归轻轻敲击自己的额头,可惜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面前这个女子似乎知道什么,牧云归抬头,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舞衣女子早就知道她像那位,要不然,也不至于被楚美人视为眼中钉。然而当牧云归抬起头,清澈圆润的杏眼一动不动看着她时,女子还是怔住了。
美丽又无辜,信任又柔弱,再配上牧云归身上洁白轻薄的舞衣,几乎像是壁画中的仙女成真。舞衣女子心里仿佛被撞了一下,油然生出一阵悸动,她都如此,何况男人呢?
舞衣女子咬了咬唇,先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虎着脸对牧云归说:“你还好意思问我,木犀夫人抬举你,让你给楚美人伴舞,但你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做,还差点把楚美人撞倒。陛下最喜欢楚美人掌上起舞,她的脚可伤不得,楚美人生气,罚你在这里面壁思过,你倒好,才站了一会就栽倒了。”
牧云归对过去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是她看女子的表情,能猜到这个女子应当隐瞒了很多,晕倒一事的原委恐怕也不是女子所说的这样。牧云归无意深究,反正她现在醒过来了,当今之计,还是要尽快理清她自己的事情。
牧云归注意到女子话语中出现许多名字,木犀夫人、楚美人、陛下,听起来像是什么地方的后宫。牧云归扫过自己身上的衣服,她如今穿着一身纯白舞衣,衣料十分轻薄,胳膊、肩膀、腰肢都暴露在外,其余地方被白纱遮掩着,若隐若现,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统女修的穿着。牧云归想到这里,忽然一怔,正统女修?她为什么知道修士的衣服?
牧云归发现自己的感官好像比周围人灵敏许多,她虽然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跳舞,但她的四肢轻盈有力,似乎跳舞并不在话下,并不像女子所说的笨手笨脚。牧云归没暴露自己的想法,一脸茫然地问:“是吗?我摔了一下,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我什么都不会,木犀夫人为什么让我伴舞?”
女子扫过牧云归的脸,鼻息中极轻微地嗤了一声。她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但牧云归耳清目明,当即便捕捉到了。女子装出一副笑脸,说:“还不是木犀夫人慈心。木犀夫人是陛下唯一的正妻,但为人最是宽厚,从不争宠,愿意给下面人机会。你这不就被好运砸中了?我知道你刚来,不习惯修仙界的规矩,但陛下不是普通霸主,而是坐拥仙界半壁江山的天下第一。今夜宴会有许多外客出席,你可不能辜负木犀夫人的好意,让陛下丢脸。”
说着,女子不管面色还苍白的牧云归,一把把牧云归拉起来,推到镜子前,叮叮当当往她身上簪首饰:“快到献舞的时辰了,你要赶紧准备。这只簪子适合你,我暂时送你戴着,你可要小心,万不能摔了。”
牧云归看到女子在她发髻边插上一只碧绿色凤凰衔花发簪,不知道为何,牧云归本能觉得粗糙,似乎凤凰不该如此随便,中心的花也不长这副模样。这像是一个仿品,只模仿了大致形态,神韵细节全走歪了。
牧云归从镜中看着身后的女子,问:“我从没见过陛下,有些紧张。一会我见了陛下,要如何表示?”
女子垂头给牧云归调整发簪,但还是能看出来她嘴角撇了撇,随即,她掩住不屑,一脸宽慰道:“你不用紧张,木犀夫人都说见了这么多美人,独你最像……最独特。陛下虽然功力盖世,独步天下,但从不会杀女人。陛下喜欢穿白衣的女人,一会若陛下问你,你就说你叫云儿。”
云儿……牧云归脑海里仿佛划过一阵火花,这个名字带给她无穷熟悉感,可是她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最后,牧云归问:“你们陛下叫什么名字?”
女子从旁边拿来面纱,罩在牧云归脸上,似乎嗤了声,不冷不热说:“陛下的名讳可不是你能听的。外面尸横遍野,那个魔王驱使着魔兽到处作恶,你能进宫里享受荣华富贵是你八辈子的福气,你竟还敢对陛下不敬?”
说着,女子就要挟牧云归起来。但是牧云归不动,反手握住女子的手腕。牧云归看着明明没有用力,却能让对方动弹不得。
牧云归抬起眼睛,定定问:“我要献舞,总得知道具体情况。你们陛下叫什么名字?”
女子实在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牧云归竟然有这么一手,她的手腕被掰得生疼,试了好几次都没法抽出来。女子只能妥协,低声下气说:“陛下复姓南宫,单名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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