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刚才的发呆说成在回忆梦境,这合理的借口没有引起重云的注意。更何况,她衔接上了方才在门口时的话题,确认了他并未出现任何幻觉,更是进一步的在他面前表明了她便是夫人的身份。
重云忍不住有些高兴道:“您只记得我吗?”
“嗯……”
“那,”重云顿了顿,谨慎道:“您还记得,女儿的名字吗?”
宋简想了想,摇了摇头。“我连她父亲的名字都记不得了。”
她困惑道:“我到底是谁的夫人?”
重云立即道:“那不重要。夫人,他对您并不好,更何况,他已经死了,不必多想。”
“真的吗?”
“是的。”重云温柔的说完,又犹豫了一下,才道:“您还有很多故人,都一定想要得知这个消息,我帮您去联系他们好吗?”
“不要!”
见她拒绝的飞快,语气又很坚决,重云不禁微微一愣,“为什么?”
宋简犹豫了一下,最终仗着现在年纪还小,一头扑进了男人怀里,试图用装可怜来得到他的支持。
她闷声道:“我害怕……”
“他们不会伤害你的。”重云立即抱住了她,“他们都……很想见你。”
宋简并没有把这句话当真,只以为是场面话而已。
她心想,情分都是需要相处累积的,他们都分开了这么多年,恐怕早已不剩下多少感情了。更何况,那个世界可是个正儿八经的纯爱文世界,除非她是男主的妈,不然男性角色对她的感情可不会深厚到哪里去。就算她是男主的妈,那也只有男主一个人会对她牵挂不已。
“可是,我没有梦到别人,我只梦到了你。”宋简出宫之前就已经决定,如果确定了重云的身份真的是青凤,就只将他一个人拉进自己人的范畴里。
因为从各方面考虑,不论是身份、地位、武功、性格……他都是最合适的。
在宫内她不需要添加多余的帮手,而在宫外,多一个重云就已经能多做很多事情,能让她私底下过得更好。
再跟更多的人扯上联系,反而容易引起蝴蝶效应,导致主剧情脱轨。
“我……”
闻言,重云不禁收紧了怀抱,却没有立刻答应她。
他很清楚当年失去她后,有些人的痛苦并不比他的少,这么些年来,他们也算是精神上的同伴,有一份不同的情谊,若是对他们隐瞒这件事情,实在有些过于残酷了。
“你不要告诉别人,我害怕。”见状,宋简蜷进他的怀里,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我只相信你。”
她急切而诚实坦率的说:“我只需要你。”
这句话好像有着魔力,重云那沉寂多年的暗卫血液,陡然间重新沸腾了起来,他本来早已决定隐居避世,不再过问插手任何俗事,只愿守着如晦一起,过着平静的生活,可此刻,他却只想要重新出鞘,他渴望重新化为武器,为她披荆斩棘,为她沥血杀敌。
“那,夫人想做什么?”想到她如今的女帝身份,重云哑声道:“夫人想要权利吗?”
他抚摸了一下怀中少女丝绸般的长发,低声道:“夫人,你可知道宋江城是谁吗?”
宋简心中其实隐隐有个猜测人选,但对剧情来说,他不管是谁都不重要。
他只要作为纯粹的反派,继续掌控着女帝就足够了。现在这种状态刚刚好,千万别破坏。他把女帝虐的越惨,之后宋崇凛的复仇才能得到越多的叫好。
由于这个作用,她不知道他是谁比知道是谁对剧情更有帮助。
一想到这个世界里不需要她自己执行报复,宋简就松了口气。观众虽然看的解气,但对工作人员来说,复仇可算得上是又脏又累的苦活。
不过……
宋简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可以漠然的将他略过,却心中隐隐还是怀有一丝希望的开口问道:“……是谁?”
“是您养大的那个孩子。”
宋简的心沉了下去。
果然是他吗……
南宫靖。
她下意识的想问,他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可又想起自己现在扮演的只是一个偶尔会梦到“前世”的少女,而且那些梦境还常常模糊不清,醒来就忘,于是她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他好凶。我是不是没有养好他……?”
“当然不是!”重云飞快的回答道:“这跟夫人没有任何关系!”
他道:“他只是和他的父亲太像了。”
南宫淳?
可是,阿靖明明那么乖巧懂事啊……
记忆中的少年温润如玉,知书守礼,笑起来的样子端方柔和,和宋如涧颇为相似。
宋江城给人的感觉却是阴晴不定。
他喜怒不形于色,惯常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仔细想来,他其实从未对女帝,或者说,从未对任何外人露出过任何显得严厉冷酷的表情,可周身的气质,却无端的就是让人觉得沉重压抑,脊背发凉,不敢造次。
这可不是君子该有的气质。
宋简困惑的想,他不是曾那么坚定的说,想要成为一位君子吗?
立于青天之下,不是他的信条吗?
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宋简想要问个清楚,偏偏被自己给自己立的人设困住了——女帝怎么可能知道宋江城少年时的模样?
没办法,她只能暂时将这些疑虑压在心底,另起了一个话头道:“你不要叫我夫人了,你叫我阿简吧。”
少女有些不安的嘟囔道:“你们都叫我夫人,感觉好奇怪,我才不是你们的夫人……”
她前来求证自己的梦,然后在说出自己的梦,并发现梦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后,稚弱的少女此刻却似乎有些害怕,自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宋简倔强的重申了一遍道:“我是阿简。”
见她坚持,重云自然无有不从。可是他将宋江城抛之脑后后,张了张口,反复了好几次,却都没能发出声音。
他称呼“夫人”这个名号,称呼了那么久,突然之间改变,就好像要从体内拔起一株早已根深蒂固的植物。
他并不是不愿意,“夫人”这一称呼,看似亲昵,然而若不能得到她的承认,就只能是一个遥远的、自欺欺人的尊称,不管假装的多么靠近,内里都是宛若天涯海角般遥远的距离。
可是,“阿简”就不一样了。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再是主仆一般微妙的关系。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变得与她平等了起来——他好像得到了一个,新的开始。
而未知,总是会让人莫名的畏惧。
因为人永远不会知道,改变是会变得更好,还是会变得更糟。
但她此刻就在自己的怀中,用明亮的眼眸期待的望着自己——
重云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再尝试了一次,终于成功唤道:“阿简。”
他的声音生涩,显然还对这个发音并不熟悉。
“嗯!”宋简却立即笑了起来,但旋即又愣了愣,好像才想起来什么的说道:“啊,不对,我已经成婚了,我是如涧的夫人。”
重云:“……”
宋简是真的突然想起来这回事,就随口说了出来,却没发现自己无意戳了面前的男人一刀。
她歪了歪头,天真道:“那我以后叫你什么呢?你说重云的意思是‘相失万重云’,可是我已经回来啦?”
重云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咬紧了牙,突然抱紧了宋简。
“对不起……”
宋简微微一愣,茫然道:“怎么了?”
“我没能……一开始就认出您。我没能……我没能阻止他……”
“阻止他什么?”
“阻止他……”之前他曾对这件事情漠不关心,就那么袖手旁观的看着,如今却咬牙切齿,几乎泣血般恨道:“让您就这样大婚。”
原来是因为这个。
知道了原因后,宋简安下了心来,安抚的回抱住了他,“没关系的呀。一开始,我不是也没有认出你吗?而且,如涧对我很好的。”
“……”
可她这么一说,重云不旦没有释怀,反而将她的衣袍攥得更紧了。
而在那个世界结束后,又经历了一个世界的宋简,早已忘记青凤曾对她表过白的事情了。她只是觉得青凤是所有人里,可能最值得信任的那一个。此刻见他反应如此愧疚,她也不由得有些歉意:“别责怪自己呀,这不是你的错。”
“不……”
见他执着的抓着这件事情不肯放手,宋简想了想,试图转移话题道:“那,你刚才不是问我,我到底想要什么吗?”
“……”
“我想回家……见我阿兄。”
第二百零六章 邀约撞期
这句话让重云再一次的意识到了, 夫人虽然真的回来了,却又已经不同了。
她有了新的生命——新的身份、新的记忆、新的家人、新的牵挂。
他,他们这些人, 对她而言,都已经是遥远的过去。
她虽然还能以做梦的形式回忆起些许关于前世的夙缘,却又模糊不清, 并不能代替她如今的意志。
宋江城或许会觉得,仅仅只有这种程度完全不够,如果她能梦见重云,就一定能梦见更多,他也许会想要之前的夫人, 属于他的夫人完全的回来, 但对重云来说, 一想起夫人本会与他们再无瓜葛, 明明近在咫尺, 却会在谁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度过自己新的人生,他就觉得恐慌的厉害, 并因此发自内心的感到,夫人此刻仍能想起些许片段, 仍愿意来到他的面前, 与他相认,这是何等珍贵的奇迹。
而她甚至说, 她只信任他,只相信他。
这是上天多么深厚的恩赐。
“好。”重云下定了决心道,“只要夫人希望,不管是什么, 我都会去做到。”
闻言,少女好奇道:“你准备做什么呀?”
她只是表达了自己对于家乡和兄长的思念而已,这也是为了塑造女帝的兄控人设——时不时就会在每个人面前提起自己的兄长。
但在重云听来,女帝的声音软糯,不像夫人那样成熟,她虽然回忆起了些许夫人的记忆,但大体上却更偏向是一个普通的十几岁的少女,语气神情,都显得稚气许多。
因而重云也不自觉的用哄孩子一般轻柔的声音说话道:“我去把您的兄长带过来,与您相见,好不好?”
“在哪里相见?在这里吗?”
“若是您想的话,我们可以让他长久的居住在云天观里,这样您无论何时想要见他,只要出来便可以见到了。”
宋简似有意动,可是她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不……”
“为什么不?”重云道:“您不是想见他吗?”
“可是,如果那样做的话,阿兄就不自由了。”宋简低声道:“我不想阿兄和我一样不自由。”
不自由……
见她神情低落,重云的心不自觉的揪了起来道:“您……您在宫里,过得还好吗?可有人欺负您?”
宋简摇了摇头,笑了起来:“之前有几个嬷嬷很讨厌,不过已经被尉迟叔叔赶走了。现在挺好的,没有人欺负我,我还交到了朋友呢。”
“是吗……”可重云的神色看起来,明显仍不放心,他再三强调道:“若是有人欺负您,您一定要告诉我。”
“嗯嗯!我会的,但是我现在的确过得很好,不用担心我的。”宋简这么回复完,又将话题扯回到了宋崇凛的身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可是,也不知道阿兄现在好不好……我离开前,刚和他闹了别扭,都没有好好的道别,说的最后一句话,都是一句赌气的气话,说我恨他……”
她流露出了后悔的难过之色,“阿兄会不会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不会再想见我了……?”
“不会的,怎么会呢。”重云连忙安慰道:“夫……阿简这么可爱,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想见您?”
而一想到那个“阿兄”对宋简如此重要,重云心里就不禁泛起了一阵酸涩。
他凝注着她比当年更加年轻的面容,想到如今自己的年纪,忽然意识到了现在他们两人之间的年龄差距,不由得蓦然心情沉重了起来。
这时,宋简忽然道:“重云,你帮我去看看我阿兄好不好?”
“嗯?”
“我觉得,阿兄比我更适合成为皇帝,如果他也这么想的话……你可以帮帮他吗?”
“……”
重云好不容易才再次见到她,他并不想要离开,可是宋简充满了依赖的望着他,好像在说,我现在能信任,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而他不想让她失望。
……
第二天,当重云找到宋如晦,告诉她自己要出一趟远门的时候,他已经把行礼都收拾好,准备说完就直接走了。
倍感突然的宋如晦惊讶道:“云姨,你要去哪?”
重云当然不会说实话:“只是出去走走。”
之前,重云并不想让宋如晦和女帝沾上什么联系,他知道自己养大的孩子十分善良和天真,万一与女帝培养出了什么情谊,怕是要和宋江城生起冲突。但以宋如晦那不知人间险恶的性格,怎么可能会是宋江城的对手?怕是只能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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