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水野先生疑惑不解,不由得不悦道:“你去投奔井伊家了么?”
“我还没有和任何人联系过。”宋简很清楚武家对于颜面的重视。
这或许是瀛洲最难以忍受“耻辱”的一群人,但偏偏又最容易因为一点点小事,便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顽固,暴躁,一根筋,死要面子。
这就是武家标准的几个标签。
若是宋简真的敢去找井伊家,告诉他们自己离家出走了,哪怕是世交,水野家也绝不能允许家丑外扬——或许真的会立即和她断绝关系也说不定。
因此宋简乖巧到:“您怎么会认为我会将水野家的事情,随意透露给外人?”
“……你现在,还有什么不敢的吗?”水野先生蹙着眉头,半是安心,半是难过的叹了口气。“你现在让我觉得很陌生,晴。”
“可是父亲大人,”宋简对于这种话,一点也不犯怵的回答道:“您和母亲大人,真的有了解过我吗?假如一个人知道自己无论说什么,都不会得到重视的话,她也就知道省省力气了。您和母亲也许现在都不能理解我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吧?可若是我想要做的事情,能够得到你们的支持的话,我又怎么会如此铤而走险呢?正是因为知道您和母亲大人,不会有一个人愿意去倾听我的想法,我才只能出此下策。您现在觉得我很陌生,但您真的熟悉过我吗?您真的知道我想要什么,而不是你们觉得我应该要什么吗?”
她的敬语依然用的极其妥帖,声音温柔又和缓,一点也不显得急促或者严厉,听上去优雅至极。可言辞之间透露出来的坚定与毫不动摇,却叫人一时失语。
水野先生不禁抬头看向了跪坐在一旁,深深的低垂着头的妻子。
自从知道女儿离家出走后,她便忍不住的哭泣流泪,在丈夫面前抬不起头来。
她认为自己没有尽到一个妻子,一个母亲应有的责任——她没有教育好女儿,以至于水野晴做出了如此失礼,如此令水野家蒙羞的事情。
若是旁人知道,水野家的女儿竟然离家出走了,他们会怎么想?
一想到自己教育的孩子,竟会让水野家遭受耻笑,蒙受羞辱,水野夫人便只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的罪过,对不起结婚以来,便一直对她十分温柔的丈夫,也对不起整个水野家。
“好。”水野先生道。
听见这话,水野夫人含着眼泪,惊愕的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而电话那边的少女,似乎也十分惊讶,不敢相信,他竟然答应的如此轻易。
“真的吗?父亲大人?”
“晴,你的爷爷经常说,武士最重要的,是需要有磐石般坚定不移的信念。”水野先生道:“既然你如此坚持,我可以支持你这一次,看看你不惜离家出走也要做到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非常感谢您,父亲大人!”
听见女儿向来沉稳的声音中,传来了一丝掩不住的喜色,水野先生也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挂断电话之后,他看着泪流满面,一脸羞惭的妻子,温和的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哭什么呢?时代变了,这年头的孩子,总会有个叛逆期的,并不是什么大事啊。晴只身前往瀛洲,丝毫没有害怕,是多么的冷静可靠,又富有勇气,这都是你教育的好啊。”
“可是……”水野夫人哽咽道:“她顶撞父母……”
“不,她能直白的说出自己的想法,这很好。”水野先生想到了自己的少年时期,他能明白女儿的那种压抑,只是,一些人将这种压抑视为理所应当,因而长大后,便认为自己的孩子如此压抑,也是理所应当。
可水野先生并不属于这种人。
他笑道:“她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地方,难道就不会害怕吗?明明去投奔井伊家是最好的选择,可是她还记得,不能将家丑宣扬出去——这样的晴,一定不会做出什么让水野家蒙羞的事情的。”
“这些年来,她的教育都是你一个人负责,我这个父亲,几乎没有插手什么,把我们的女儿养育的这么好,辛苦你了。”
水野夫人深深的伏下了身体,因为极度的感激,而整个人都贴在了地面上,“老爷……”
“好啦。”水野先生将她扶起,轻轻的叹了口气:“我得去跟井伊君打个电话,安排晴入学的事情了。”
……
“少爷。”
井伊家,一位女仆轻轻的敲响了井伊政的房门,低声道:“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不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了。
俊美清瘦的少年缓步走出,眼尾略微上挑的凤眼,本该是多情脉脉的,却因为神色的冷淡疏离,而叫人心头凛然。
他长得宛若画一般精致,语气也宛若云上之人,给人极强的距离感。
他平缓道:“什么事?”
女仆低垂着头,并不直视他的面容,语气恭顺道:“似乎跟您的未婚妻有关。水野家家主方才打来电话,拜托老爷安排晴小姐的转学事宜。”
井伊家是庆笃学园的校董,对于安排入学这种事情,易于反掌。
但井伊政奇怪皱起了眉头,心想,水野晴不是一直生活在国外吗?她怎么突然回来了?
第八十一章 久别重逢
“政, 你还记得水野家的晴吗?”
“不大记得了。”
“你们小时候常在一起玩,上马术课的时候,你总是带着她一起骑着马到湖边去。你还记得吗?”
闻言,井伊政的脑海中, 隐隐约约浮现出了一个洋娃娃般可爱乖巧的女孩模样。
虽然他已经不大记得她的长相,却还记得她那安静温驯的姿态。
井伊家西洋化的很彻底, 自小他便是白色衬衣、背带短裤、长筒袜、黑皮鞋的装扮, 而水野晴却总是穿着整洁素雅的和服。
他记得小时候姐姐很羡慕她, 觉得她的和服都很漂亮, 因此拒绝穿洋装, 但真的试过一次之后,便立即觉得过于复杂以及难以行动, 从此敬而远之。
说来奇怪,水野家的女人,是怎么做到穿着和服, 动作却那么流畅自如的?
井伊先生继续道:“不过你们六岁的时候, 她就到国外去了, 后来也没有什么交往。要是再遇见她, 你能认出她来吗?”
说到最后,他对着儿子露出了一个有些揶揄的神色, “听说晴现在长得很漂亮。”
井伊政知道,自己和水野晴之间,似乎有过那么一个双方家长口头约定的婚约。
硬要说的话,它并没有什么效力, 但又不能完全当做什么都没有。
在原本完全毫无关联的两人间,那个婚约既不能理直气壮的将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又不能让他们理所应当的将对方视为陌生人。
既生疏,却还没有见面,就浮现起了些许暧昧。
“她回瀛洲了?”
“对。大概明天就到机场,你亲自去接她一趟,把她安顿好,然后帮她办理入学手续。”
为了掩饰女儿离家出走的事情,水野先生谎称水野晴明天才会到。
“明天之内都要完成?”
“不必。你可以先带着她在京都多玩几天。”井伊先生道:“后天还会有个转学生过来。那是一个特招生。”
特招生的意思就是,家里并不富裕、不是贵族出身、但成绩极好、所以可以减免大部分学费,还能拿奖学金的人。
如果水野晴和那个平民学生一起入学,会显得井伊家安排不周,对水野家态度轻慢。而且,无论是在那个学生的前一天入学,还是后一天入学,哪怕隔了两天,也都相隔太近了,会让人把她和那个平民联系在一起,水野家也一定会感到不满。
最好就是在一周以后。
“正好,晴也可以好好适应一段时间。她很长时间没有回过京都了,肯定对环境十分陌生,对这边的风土人情,说不定也要重新适应。”
井伊政微微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明白了。”
……
准备入读庆笃学园之后,宋简就不能再继续寄住在池田家了,因此,她只好又把行李打包好,定下了酒店,准备搬过去。
水野先生说,他告诉了井伊家,她今天才会下飞机,出于礼节,井伊家一定会派人前往机场迎接,很可能就是井伊政。她最好赶回机场,装出一副自己刚刚落地的样子。
这让她多少有点哭笑不得。
她回答道:“父亲大人,您可以把井伊君的联系方式给我,我来和他沟通吗?”
告诉他,她已经一个人到市中心了,就不必还要跑一趟机场那么麻烦。
不过,武家传统,儿女的婚姻都由父母做主,自己没有选择,甚至不少人结婚前,都不知道对方的长相。而事后即便再不满意,也只能默默忍耐了——往往,这种忍耐就是一辈子。
水野先生显然也是因为这个传统,习惯性的就没考虑过让水野晴单独和井伊政交流。但宋简心想,难道等会儿他们见面之后,她就不会要对方的联系方式单独沟通了吗?
等等,原着里,水野晴该不会真的连井伊政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全靠家里座机联系吧……
对于一个现代女性,宋简觉得这实在是有些窒息。她坚定的询问了水野先生,关于井伊政的联系方式。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宋简才感觉,水野先生有些不情不愿的给予了回复。
……
“你好,请问是井伊君吗?我是水野晴。我已经抵达瀛洲,入住了帝国酒店。稍晚一些,我准备前往府上拜访,不知道是否方便?”
发完短信,宋简将手机放到一旁,掏出了纸笔,坐在书桌前写了起来:
1、井伊政:长相类型?即将见面,需要观察。性格?怒点?制裁令下达的标准?对平民的看法?
2、池田晟:长相俊秀,性格较为沉默,内敛,善良,温柔,细心,内心有正义感,但偏向现实主义者。对士族似乎有些厌恶,对于身份差异十分在意。
她看着这张纸,转了一圈笔,想到了今天早上,告诉池田父子,自己要搬走的消息。
池田先生显得有些失望,他不知道宋简离家出走的事情,还以为她真的是来玩的呢。
池田晟则说:“哦。”
他的刘海挡住了眼睛,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跟父母联系上了?”
“是的。”
“挺好的。”
昨天还抱着他,安慰他说会一直陪着他的少女,第二天一大早,便说自己要离开了。
池田晟在心中自嘲的想,昨天晚上一直翻来覆去的想着那个拥抱,几乎无法入睡的自己,根本就是个傻瓜。
那明显就是她安慰人的话,他居然会当真。
这就跟十八岁了还相信世界上有圣诞老人一样,愚蠢到不可原谅。
“那,”见他的态度冷淡了下来,宋简看着他道:“我还能再来找你吗?”
池田晟冷淡道:“有什么必要吗?”
宋简小声道:“有啊。”
见状,池田先生皱起了眉头,对于儿子的糟糕态度,不满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像是在无声的谴责:“你怎么说话的?”
池田晟被拍的往宋简的方向猝不及防的倾了倾身子,闻到了从她的发间飘来的一阵香气。
“……你想来就来吧,”他闷声道:“我们家又不会把你赶出去。”
回想到这里,宋简的手机发出了一声震动,她拿过手机,发现是井伊政的回复。
他的回复很短,只有两条。
“我是井伊政。我去接你。好久不见了,水野小姐。”
宋简立即在纸上补充道:
1、井伊政:即将见面,需要观察。长相类型?性格?(冷淡?严谨?)怒点?制裁令下达的标准?对平民的看法?
然后比他更简短的回复道:“十分感谢。”
……
收到宋简发来的短信时,井伊政盯着那个陌生号码,足足盯了好几分钟。
从小到大,他所接触的人物大多都是固定的。每一天的安排,也都大同小异。
而现在,有一个全新的人突然出现了。
他对她虽然算不上全然陌生,却也毫不熟悉。
井伊政不喜欢这种事物超出自己掌控的感觉。尤其是,对方称呼他为井伊君。
他虽然已经记不清水野晴的脸,但还隐约记得,小时候大人们见他们总是玩在一起,半是玩笑半是真心地订下婚约后,第二天,水野晴便软软的改口,称呼他为“政大人”。
直呼名字是表示亲密,加上尊称是……
表示对于丈夫的敬重。
因为她那么叫了,所以他对她的称呼,也从称呼姓氏,变成了称呼名字——“晴”。
虽然不久后她就出国了,而且这么多年,他们从没联络过,但他都准备将她作为“晴”接纳进入身边的时候,她突然如此生疏的称呼他为井伊君,就像是他准备向她走去的时候,她突然粗鲁的一把将他推了开去。
井伊政不由得有些不爽,但表面上,他神色平静的拿起手机,得体的给予了回复,只是特意针锋相对的,称呼对方为“水野小姐”。
但对方只是回复了一句“十分感谢。”
……
宋简对此一无所知,她把那张纸写满之后,就撕碎了冲入马桶。
快到十一点的时候,井伊政发来了信息,说已经抵达了酒店门口。
宋简拿起房卡下了楼,一眼便瞧见酒店门口那辆黑色的,漆光发亮的豪车。
……它看起来就贵的要不是宋简曾经当过一线女明星,都不敢随便触碰车门的样子。
不过她现在也没碰到。因为司机礼貌的绕了过来,为她打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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