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人涨红了脸。
这个假设的荒诞性几乎具象化成了几个赤裸裸的耳光扇在他脸上。
而另一边,助理重新小跑过来。
安娜贝尔从她的神色里得到答案,她收起冷笑,嘴唇紧抿。
“……父亲那边也没有结果?”
助理摇了摇头。
瞥见小姐可怕的脸色,她轻声补充:“家主大人会在明早于塔楼展开大型波纹追踪魔法,小姐今晚可以先回去休息。”
波纹追踪魔法可以刻录下一定范围内的一切动态,包括一只虫子震动翅膀的频率——对方将无可遁形。
但安娜贝尔不会这么想。
“明早?”她重新抽出法杖,十分笃定,“明早那个贼早就逃之夭夭,抹掉了全部痕迹。”
“可小姐,老宅的防护……”
“如果防护这么严密,他如何潜入进来的?你们为什么没有在窃贼潜入的第一时刻抓捕对方?”
“……”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这是安娜贝尔从洛森身上学到的谨慎——斯威特并非无所不能,在与宿敌的争斗、在梦境中的战斗里,安娜贝尔早就领悟了这一点。
在她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存在只有那么一只精灵而已。而为了与对方匹敌,她决不能像父亲母亲那样过分高傲地把视线放在上空,那样会忽略地面的太多细节,从而错过许许多多的真相。
这只窃贼在不惊动任何人的前提下潜入了斯威特老宅,杀死了伊娃·斯威特,又以一个无名氏法师的能力创造了她闻所未闻的梦境魔法,编织出那么多可怖尖锐的噩梦——还有毁灭拍卖会、间接针对父亲、了解她并引导她调查海伦娜等等前科——
安娜贝尔绝不会小瞧对方,她毫不怀疑,对方会在追查工作暂停的第一刻,一缕轻烟般彻底消失在这里。
今夜,她第一次抓住了对方的尾巴,就绝不容许给他第二次逃离的机会。
这个贼对整个斯威特家族的敌意太强,对布朗宁的恶意太大,对她的了解程度深刻到安娜贝尔毛骨悚然……这样的存在,必须……
【是同一根法杖在今天使用了曾刻录在这里的魔法!】
【短期效应的……低级再造魔法?】
安娜贝尔一愣。
曾经埋在家族犊皮纸收藏馆里,为了追寻那个无名氏踪影,反复调查确认的日夜。
对。
她记得。
是查到过一次……
可低级再造魔法的痛苦……仅用于给尸体入殓……不可能……
【痛苦无关紧要。】梦境的小精灵曾抛着金币,轻浮地说,【到手的金币才最重要。】
“再搜寻一次。塔下的痕迹可能只是破碎的低级再造魔法,对方没有流血。”
助理诧异地开口:“可小姐,低级再造魔法是用来给尸体——”
安娜贝尔没有回答,她心里一沉,某种奇怪的预感压在胃里。
助理只看到了一抹海浪般翻涌的袍角——安娜贝尔匆匆走进塔外的夜色里。
不可能。
不可能。
这个猜想绝不可能,我一定是错过了什么细节,想岔了。
越过最深的塔楼,越过仆人们匆匆行动的走廊,穿过前厅,走出东侧围墙,然后……
是老宅的花园。
安娜贝尔飞快地划过花园边缘的灌木丛,拐进观景用的大型迷宫里。
她来到第一处岔路口。
稍稍停顿。
一边被树枝堵住,一边铺着洁白的鹅卵石。
贼会往哪里走?
【布朗宁会直接跳上树枝】
安娜贝尔转身,用法杖不断划开挡路的树枝。
她胃里的东西似乎已经膨胀到了喉咙。
接着,是两丛花丛。
一边开满满天星,一边栽满红月季。
安娜贝尔不假思索地拐入月季丛里。
然后,然后……
【十分钟后,迷宫内部的树林】
后方的气息在逼近。
洛森实在被追得烦躁不堪,他拖着无力的左臂转身,迅速隐到一棵树后,决定直接击昏那个好奇心强烈的仆人。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将它缓缓压入肋骨里,小心地像把它关进密封的玻璃罐。
“咔嚓。”
对方追来了。
真蠢,高跟鞋踩在叶片上,聋子都能听见。
洛森不再犹豫,他盯着地面浮动的树叶,缓缓勾起手指。
——安娜贝尔立刻回头,可不知从哪儿长出的一截藤蔓凶狠地圈住了她的喉咙,力道大得仿佛是压在伊娃脖子上的酒刀——
她发不出声音,双脚离地,两眼发黑,但条件反射地狠狠将法杖向上一挑。
“嘭!”
——几米处的树后再次炸出一团火焰,一个灵敏的黑影飞一般闪退出来,为了避免沾到火星,他采取了最标准的就地滚动——
喉咙上的藤蔓似乎松了松,安娜贝尔用力去抠,但下一秒,飞速滚来的黑影狠狠摄住了她的脚踝。
他用几乎要捏断她骨头的力道,将她凶狠地往下拽,似乎要通过这动作挤压她所能吸入的全部空气。
安娜贝尔的指甲抠破了藤蔓,绿色的汁液溅了她满脸,这好歹从缺氧昏迷的边缘让大脑清醒了一些——叶片一抖,她瞬间抓住了脖子上的家徽,然后——
“轰!”
困住她的藤蔓在半空被炸开。
安娜贝尔倒向林地,甚至没来得及护住脸,第一反应就是念动咒语,将燃着火的法杖死死戳向敌人的心脏——
可下一秒,火光同时照亮了双方的脸。
安娜贝尔张张嘴。
她的大脑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但另一只手飞一般伸向抓着法杖的那只手,对准伸直的关节,一拳擂了上去——她的咒语已经出口了,只有这样才能改变施法的方向——
可洛森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阻止她弄断自己的手肘。
精灵的速度,比人类快太多太多。
他的眼睛飞快地往小树林外瞥了一下,然后,对着她做出一个口型。
安娜贝尔分辨不出来。
在这一秒的最后一刻,洛森握着她的手腕,把燃着火的法杖,深深插进了自己的肋骨。
“轰——”
“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狼狈至极地滚落在地。
火灰与烟尘扑了她满脸。
“安娜贝尔。”
德里克·斯威特走出阴影,拨开树叶,负手来到她身边。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那团爆开的灰烬,琥珀色的眼睛毫无波动。
“你彻底烧死了那只贼。”
父亲冷淡地夸奖道:“做得很好。”
“现在从地上起来,注意仪态。我们要调查他的身份与目的。”
安娜贝尔跌在树叶里,定定地看着逐渐消散的灰烬。
她说不出话来,喉咙里的东西仿佛也被火焰炸开,一并烧却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感觉神经。
“是的……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法师迷惑行为大赏:
只有宿敌才能击败宿敌。
第177章 专属仇恨与专属爱意的等价交换(上)
You will always be my girlfriend.
Everyday was like weekend.
你永远是我的女朋友。
我们曾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像周末一般。
——引自平井大-《GIRL FRIEND》
那是什么感觉?
仿佛滚烫的焦油漫过口鼻,浇入血管,一直泡过名为心脏的位置。
比独自待在禁闭室痛苦,比收到一整盒蟑螂痛苦,比成年时那场意识不清的高烧痛苦,疼痛的程度超过她所体验过的所有曾经。
安娜贝尔不知道那是如何发生的。
但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罪有应得。
【每个斯威特都无可救药。】
【每个斯威特与情感无缘。】
我知道了。
……我明白了。
但这只是一次尝试,好吗?
他只是我尝试时偶然遭遇的一个无关轻重的玩具……
无关轻重,无关紧要……
你们没必要直接毁掉他。
你们没必要让我直接毁掉他。
抱歉,以后我不会尝试了,以后我不会再反抗,我会把自己锁的很好很好。
那个无关轻重的玩具……可不可以完整的还给我呢?
……不。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愿意做我的玩具。没有玩具会喜欢一个拿火烧伤自己的主人。
是的。是的。这是罪有应得。我活该。
但请你们先把他还给我……真的,他无关紧要……只是个玩具……相信我……他一点都不重要……
求你们。
别毁了他。
“安娜贝尔,进来。”
父亲命令她的声音稍稍拉回了一丝丝神思,但还远远不够。
安娜贝尔从冒着泡的黑色焦油里抬头望了他一眼,仅仅是抬头的一个动作,她错觉好像在焦油里被烫开了脸颊上的所有皮肉。
——这是好事,因为她不用再费心做出什么表情了。
“父亲。”
她没有动,仅仅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房门口。
德里克皱起眉。
他开始良久且专注地审视安娜贝尔。
安娜贝尔没什么波动,每次与父亲的谈话开头她都会遭到这样漫长的打量。
这很正常,因为她的父亲每一次与她谈话都会相隔几年,安娜贝尔过去会幻想他这么打量自己是因为那点可能存在的微末关心,但事实上,她猜他如果不仔细打量的话,走在街上无法认出自己这么一个女儿的脸。
【他们可能连你的五官都不在意。】
【而唯独在意你的被你一遍遍用他们惯常的手法伤害。】
【为什么,你——我——不能立刻去死呢?】
她只是静静站着,面无表情,耳朵边满是焦油沸腾的声音。
【死去就无法感受痛苦。】
【死只是另一种懦弱的逃避。】
“安娜贝尔。”
许久后,德里克缓缓开口:“难道你认识刚才那个化成灰的贼?”
布朗宁才不会化成灰。
他不可能死去,他是握着我的法杖主动那么做的,他做之前还特意对我比了一个口型,虽然我现在完全无法理清那个口型说了什么。
布朗宁无所不能,他那么做有他的理由,他一定还活着,说不定那只是一个可以从所有追杀者眼里正大光明逃脱的方法。
……可他活着,与我杀了他并无冲突。
他侥幸活着。
而我杀了他。
不管主动被动,不管计划伪装。
我杀了他。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斯威特……我和我的母亲一样恶毒恐怖……我和那个伊娃一样恶心疯狂……我曾接触过他的每一块皮肤就该被焦油全部烫脱!我才是那个该被活活烧死的混账!
你们不知道……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这些……斯威特。
“我不认识那个贼,父亲。”
安娜贝尔面无表情,手心掐出了血,“您怎么会认为我认识一个卑劣的贼?他那样低贱的存在可不会出现在任何一场舞会。”
德里克收回了视线。
但他看上去并没有被这个回答说服。
“到我的书房来。我们需要谈谈。”
“是的,父亲。”
安娜贝尔迈开腿。
这很艰难,她刚刚挣开藤蔓从空中落下时似乎摔伤了脚踝,更何况她浑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泡在焦油里。
如果可以,她真想一直一直瘫在那里,捧着灰尘嚎啕大哭啊。
但不可以。
她是安娜贝尔·斯威特,她这个恶毒冰冷的斯威特不值得任何发泄渠道。
德里克把左手的手指放在右手上,期间一直转动着右手的戒指。
那枚戒指是象征家主的戒指,上面有一块梨形切割的古朴红宝石,德里克是从自己父亲的手指上切下来的。
他其实不太喜欢这枚代代相传的家族戒指,平时一直习惯摩挲的是那枚金怀表。
……但今晚一切都发生得很快,被女儿通知时他没来得及带上那枚怀表,就第一时间施展了准备已久的……
“安娜贝尔,从你们的第一波搜寻开始,我就在暗中跟着那个无耻的贼。”
德里克缓缓地说:“我想我看清了他真实的脸。亚瑟·泽奥西斯抚养的那个贫民窟法师学徒,和你一个学院,成绩一直是并列第一,名字是……洛森·布朗宁,对吧?我记得他。因为有个可笑的传言说,他和你一样优秀,是注定成为法师的年轻天才。”
安娜贝尔真庆幸自己此刻泡在焦油里。
天,这一瞬间她真庆幸自己站在布朗宁对面那恶毒冰冷的反派阵营。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父亲。既然您一开始就搜寻到了他的踪迹,看清了他的脸,为什么没有立刻抓捕那个可恶的贼?”
当然是因为那柄金钥匙。
“第一次偷窃时,他从我那偷走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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