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看着南笳的脸,却有一种很清晰的痛楚。
“南笳。”
南笳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濂月沉声说:“我‘离婚’了。”
南笳心中有轻微轰然之声,她默了一霎才说:“你受伤就是因为……”
“算是。”
“算是?”
周濂月没有回答她的话。
两人都陷入一种微妙的沉默。
南笳往窗外看,湖边的密林边缘,忽然出现了四个人,像是一对夫妻,带着两个孩子,都穿着便于在室外活动的防风衣和长靴。两个孩子手里,拿着铲子和银灰色的桶,像是从林中挖了野菜回来。
周濂月退后一步,背靠着窗台,垂眼,再度凝视着眼前的人。
南笳能清晰感知,落在她脸上的目光有实质之感。
“南笳。”
“……嗯。”
“我现在这样,说到底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儿。所以我说什么,都没想对你道德绑架。”
南笳呼吸像是不由自主地放轻,思绪也骤然地一空。
他音色微冷,像今日出门迎面碰上的,起雾的清晨。
“……回到我身边。”
已预感到他会说什么,然而真听见时,依然有一霎的恍惚。
是“狼狈”,让周濂月变得跟她认识的他很不一样,好像他甘愿放弃了某种从长计议后的胸有成竹,只遵从自己此刻最真实的心声。
以至于,这番话听来有种微微的急促感。
南笳微微攥紧了手指,没有抬头与他对视。
她很害怕看到他的目光是有热度的。
周濂月也不作声,等着她。
这十几秒钟的时间里,有种荒诞的天长地久之感。
南笳轻轻地呼一口气,“抱歉。虽然我是说过,我就要那些不得已……”
“我知道。你笃定我做不到。”
南笳点点头。
是。那就是她当时的心态,她太知道自己有多微不足道。
然而。
南笳说:“但是……”
周濂月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极了,“你直说无妨。”
“……我没法答应你。你知道,我们甚至都没有……正常地交流过。”
周濂月轻声地重复:“……正常。”
他顿了顿,忽低声问:“瞿子墨跟你一块儿来的巴黎?”
“……嗯。”
周濂月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种不大自然的平淡之感,“你们在一起了?”
“还没有,但是……”
“但是?”周濂月目光转过来,再度落在她脸上。
她觉得这目光很轻,像一缕薄雾自她的面颊上轻轻拂过。
自己呼吸似乎也变轻了,“我也许会想跟他试试。”
“是吗。”周濂月轻声说。
她的手就按在窗台上,离他不过寸许,只要他伸手,轻易能握住她的。
然而,他手抄在裤袋里,极其克制地攥紧了。
但已然很难再去斟酌,语气是不是还足够淡定:“我这人很自私,也自认确实一辈子理解不了你所谓的不求回报,不求独占……但如果你真觉得瞿子墨是你当下最好的选择,我尊重你。”
周濂月看她片刻,话锋却突然一转:“……你觉得是吗?”
南笳没说话。
他再追问一次,你觉得他是吗?是你最好的选择?
南笳依然不说话。
不知道,或者说,她不能肯定。
周濂月手拿出来,这回一秒钟都没再犹豫,一把攥住了她搭在窗台上的手。
南笳一下顿住。
他手指微凉,相触的一霎像是往水里通了电。
林中走出来的四人,此时已经走到了一楼的中庭花园。
四人中的那中年男人抬头,似乎注意到了站在窗边的人,抬手,挥了一把。
窗外隐约传来这人带笑的声音:“老周,我听说你有客人!”
南笳在此刻飞快的挣开了周濂月的手,后退半步。
第45章 (还怕我吗【小小修】)
周濂月转头看了南笳一眼,目光自她稍稍攥住的手指略过。
没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周濂月向南笳介绍,那是朱凯文一家,庄园的主人。
南笳说:“那我下去打声招呼。”
“我换了衣服跟你一起去。”
南笳点头,拿上搭在沙发椅上的外套,“我去门口等你。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周濂月看她,“你要帮我?”
“……”
南笳转身,将出门时,又抬手指了一下,提醒道:“那个,最下面一颗扣子……”
“嗯。”
南笳关上门,背靠着一旁贴了复古花草图案墙布的墙壁,微微仰头,长而缓慢地呼出一口气。
没一会儿,周濂月换好了衣服,打开门。
他在衬衫外套了一件深灰色的毛衣外套,粗针的织法,玳瑁牛角扣,显得很居家休闲。
下楼梯很慢,被颈托固定的脑袋限制了周濂月的视野。
南笳则频频回头探看,生怕他一脚踩空。
他们走到起居室的时候,朱凯文一家也正从工具库房里放了东西过来。
周濂月向朱凯文介绍:“朱总,这是南笳。”
朱凯文向南笳伸手,笑说:“久仰久仰,幸会幸会。”
过分夸张的场面话,让南笳两分尴尬,与他握手,笑了笑说:“幸会。”
南笳同朱凯文的妻子和孩子,又笼统地打了一声招呼。
朱凯文笑着招呼南笳和周濂月坐,吩咐两个孩子将刚采摘来的野菜和松茸送到厨房去,再唤来用人倒茶。
坐下闲聊。
周濂月虽然没有详细介绍朱凯文的身份,但南笳也大致猜到了应当是周濂月“前妻”娘家的人。
大约这就是资本家的格局吧,私人关系解除了,照样能以商业伙伴的关系谈笑风生。
南笳瞧得出来朱凯文对自己很感兴趣,这兴趣不带有什么恶意,只是一种单纯的打趣意味。
她以前跟类似笑面虎性格的人打过交道,很知道跟他们不必深入交流,不管说什么,顺着他们的意思,三分真七分假,再加两分幽默,话题就很容易推进得下去。
周濂月原本时刻打算救场圆场的,但南笳的表现压根用不着他出面。
他乐意做个旁观者。
一个有趣的发现:在说场面话这块,演技精湛的南笳,和长袖善舞的朱凯文,甚至能打个平手。
但他决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她的演技应该留给艺术,不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地方。
吃饭时,周濂月盘子放得较远,捏着餐刀,动作缓慢地切牛排。
虽然是视野不便导致的,但他慢条斯理的动作很容易给人以“优雅、有教养”的感觉。
南笳跟周濂月吃饭的时候多了,知道他平日没这么“拿腔拿调”。
她还是没忍住笑了声。
身体一偏,朝他那边侧了一下,低声问:“我帮你切?”
周濂月转过目光瞥她一眼,手指一松,放了刀叉。
南笳将他面前的盘子端到了自己面前。
对面的朱凯文不免要打趣两句:“Celine要有这份心意,不至于走到今天了。”南笳:“Celine是?”
“哦,老周没跟你说过?”
“那我知道是谁了。”南笳笑。
周濂月垂下目光去打量南笳,他看不大出来南笳说这句话时的情绪。
南笳切完牛排,递回到周濂月面前。
周濂月说:“谢谢。”
“不用。”她拿餐巾擦了擦手,低头拿起叉子,继续吃东西。
吃完饭,用人将一份提早准备好的病号饭端过来,询问周濂月。
南笳听出来用人讲的是德语,而周濂月也用简短的德语回复。
用人点点头,将餐盘递给了周濂月。
南笳问:“送给许助的?”
“嗯。”
“给我吧。”
周濂月看着她。
“我去探望一下他。”
“……探望他?”
“不可以?”
“……”
南笳从周濂月手里接过盘子,问他,“他住哪儿?”
周濂月无奈指了指一楼东边,“走廊走到底,右手边。”
到许助房间门口,南笳腾出手敲了敲门。
“请进。”
南笳推门进去,躺在病床上的许助几分惊讶,笑说:“南小姐?怎么是你来了。”
南笳笑说:“探望一下曾经同病相怜的打工人。”
“……这话就是在嘲讽了。”
“哪有。”
南笳将餐盘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再去研究许助躺着的床,“能摇起来吗?”
“能,电动的,旁边有个钮,蓝色的,你看看。”
“找到了。”
南笳按了下,上半床缓缓升起。
她又将一旁的小桌板抽出来,调整到合适位置,再端来餐盘。
南笳问笑道:“自己能吃?要不要喂你?”
许助吓坏了,赶紧自己拿起勺子,“能能能!就是慢点儿。”
南笳走过去,将门掩上剩一条缝,走到了床边的沙发椅上坐下,看着许助说:“我有个严肃的问题想问你。”
“南小姐你说。”
“你叫许什么?”
许助愣了下,这就是严肃的问题?
“许一鸣。”
“哦。好大众,记不住,还是叫你许助吧。”
许助:“……”
他严重怀疑这位姐是不是专门来克自己的。
南笳笑了声,“对了,你先电话里不是说,会通报周濂月我过来了吗?我跟他见面时,他的反应可一点不像是接到了通报的。”
“是吗?”许助呵呵笑,“我打了电话的,周总没接。真的。”
“不是故意的?”
“哪儿敢啊。”
“你最好不是想搞事。”南笳笑说,“说回正经的,我想问你个事儿。”
“车祸的事?”
“嗯。”
“周总没告诉你?”
“你还不了解你这位领导的风格。我懒得问他,你跟我说吧——被授权了吗?”
许助笑说:“反正没禁止。”
“那说说吧。”
“那时候我跟周总在去R城机场的路上,有一辆大卡车逆行。早上有雾,能见度低,看见的时候要变道避让已经来不及了。好在司机条件反射地朝路边打方向盘,撞到了围栏,开进了旁边民居的花园里,侥幸……我坐副驾驶,受伤重一点。”
“那卡车……”
“开到前方也失控了,撞进了邻居的花园。本地交警过来调查,卡车司机醉驾,先拘留了,别的还在取证。”
“……人为的?”
许助点头,压低了声音,“基本肯定就是周季璠董事——周总的四叔派人干的。因为周总跟朱瑟琳女士成功解除关系,意味着跟朱家也达成了一致。周董用联姻牵制周总的这一步棋基本是废了,后续他可能处境更加艰难,还不如趁着周总在国外的时候,先下手为强,要回了国内,再想这么安排就不容易了。”
许助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周董可能是想先挟制周浠小姐——那天晚上我接到电话,西山别墅那边的安保人员告诉我说,有一批可疑的人接近过别墅。但周总早就料算到了,提前把周浠送到了苏家。苏先生的父母都是高知,有头有脸的人物,周董想要下手,就没那么容易了。”
南笳几乎吸了一口凉气,“……我不知道会这么惊险。”
“还有更惊险的。”许助压低了声音,勾了一下手,示意南笳凑近。
南笳走到床边。
许助放低声说:“前几天周总跟朱总——你应该已经见过他了——去湖上钓鱼,我听到了林子里……有枪声。”
南笳一震,脸色都白了两分,“……是法治国家吗?”
“S国持枪合法,猎枪管制更松。”
“……只是为了离个婚?”
许助说:“周总跟朱女士并不具备严格意义的法律上的婚姻关系,不过实质也差不多……周总当年签了不少的协议,利益是跟朱家牢固捆绑的,所以才会这么困难。”
“那代价是?”
“能靠让渡经济利益而获得的妥协,都不算真正的代价——周总说的,钱总能再赚。”许助看向南笳,“南小姐,你可能不知道……周总立好了遗嘱才来的。”
自和许助交谈开始,南笳似乎始终处于诧异而哑然的状态,“……遗嘱内容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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