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刚才在来的路上,黎簌收到过苏青念学长发来的短信。
苏青念说是帝都降温了,他特地查了查泠城,气温比帝都低,让她注意加衣。
这事儿黎簌本来没多想,但在姥爷面前,她觉得自己得成熟,得学会报喜不报忧。
实在没什么喜事,她可以杜撰一点点嘛。
想了想,黎簌决定吹个牛逼。
她说:“姥爷,您放心吧,我在学校也很受欢迎的。还有很优秀的学长喜欢我呢。学长今天还给我发信息了,让我天冷加衣。千里迢迢还知道关心我,对我肯定是非常非常迷恋了。怎么样,您孙女有魅力吧?”
身后的靳睿挑了挑眉梢。
哦,还有这样的事儿呢?
小姑娘在老人狭小的墓碑前,迟迟不肯离开。
她和姥爷说了好多,最后像是为了让老人放心一般,又搬出了靳睿。
“靳睿现在可厉害了,做大生意,和朋友们开滑雪场、投资商场什么的,好像还要建什么湿地度假区。”
黎簌眼睑有点肿,扭头问靳睿,“对吧?”
“有朋友们帮衬,还过得去。”
“你跟我姥爷有什么谦虚呀!”
黎簌把头扭回去,继续说,“还有靳睿那个朋友,下雪天打雨伞的那个,家里特别有钱,也在泠城有不少投资呢。”
“反正他们现在可牛了,楚一涵和赵兴旺也超级厉害,都赚高工资的,楚一涵现在一片面膜都好几十块,赵兴旺稍微有丢人,送我的五指袜还是从单位‘偷’出来的,不过也是为了我好的。”
“他们几个现在合起来,简直就是泠城一霸。我有的是靠山,您就放心吧。”
他们从城东家属楼里出来得晚,墓地路程又远。
天色渐暗,黎簌仍旧有些依依不舍,又总觉得有些遗憾。
准备离开时,她闷闷地问靳睿:“你说,买一块墓地给我姥爷,是不是很贵啊?”
靳睿说:“或许,你希望姥爷树葬么?”
泠城早十几年是没有正规墓地的,都是在某个村头或者某个郊区山野里,安葬老人,每年再过去祭拜。黎簌的姥姥就是那样安葬的。
但后来城市越来越规范化,很多曾经的“墓地”都已经是街道楼区,也不再允许人们随意下葬。殡仪馆后的荒地被开辟成墓园,下葬形式也不拘泥于传统方式的土葬,有很多种。
即便壁葬是节约土地的,黎簌还是觉得,她的姥爷蜗居在这块小格子里,好委屈好委屈。
可她也不懂,靳睿说的树葬是什么。
“不立墓碑,在骨灰上种树。”
“你问过么,是什么树?”
“白杨。”
黎簌的眼睛亮了一下。
她想,姥爷,您该是一棵树。
像傲立在北方寒冷空气里的所有白杨一样,笔直挺拔。
他们找到相关的负责人,签订了协议,负责人说,明年春天,就可以把老人的骨灰移到树葬林区去,然后种上白杨树苗。
黎簌担忧地问:“会不会时间久了,树长大了,就被伐掉?”
“怎么会呢。”
负责人笑着安慰她,说传统的下葬方式土地资源消耗庞大,国家更支持这种“绿化向”的新方式,不会被砍伐的。
黎簌了却一桩心事,被靳睿扶着手背,一瘸一拐地从墓园出来。
天色已经暗下来,路灯通亮,她坐进靳睿的车子里,抹了抹眼泪,带着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依赖:“靳睿,糖呢。”
靳睿翻出她之前放在车上的那支棒棒糖:“现在吃?”
“吃,剥开。”
靳睿就任劳任怨地剥开糖纸,棒棒糖递到黎簌嘴边:“张嘴。”
黎簌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含住棒棒糖,把眼泪抹干。
她放在腿上的手机震了一下,靳睿下意识垂眼,看见屏幕上蹦出一条新消息,来自“苏学长”。
那个叮嘱她天冷加衣的学长?
那个对她非常非常迷恋的学长?
靳睿“啧”了一声,撇开视线,发动车子。
余光里,小姑娘拿着手机,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给那个学长回了过去。
黎簌对靳睿的醋意毫不知情,只在平复了心情后,边吃着棒棒糖,边和靳睿说:“我得快点找个好工作才行。”
“不考研了?”
“不考,我根本就不喜欢读书。”
“那行,找吧。”
“你后来上的什么大学?”
靳睿报了个大学名字,黎簌撇撇嘴:“这么好啊。”
“那我不得好好考么。”靳睿说。
身边的小姑娘脸上还残留着一点泪痕,显然去墓园看过姥爷这件事,让她心情并不十分明媚。
靳睿便和她开起玩笑,逗她开心。
他说,“我怕我考不上大学。考不上大学就只能去捡垃圾收废品,我性格又不够好,收废品人家都不愿意把易拉罐和纸箱卖给我,就没有钱,只能去乞讨。”
黎簌隐约觉得这话耳熟,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好像是靳睿打架那次,她苦口婆心劝他时说过类似的话。
“嘎嘣”一声,黎簌咬碎一块糖。
他那么有能力,他乞讨个鬼!
反倒是她自己,再不找工作,可能真得去乞讨了。
还欠着靳睿房子钱呢。
说起这个,黎簌也是有些郁闷的:“你给李红萍加价那么多干什么!”
搞得她突然就欠下了两套房子的巨款。
才刚还完黎丽的债,又得想办法还靳睿的债。
亏她回来时还有种,在靳睿身边可以安心歇一歇的错觉。
靳睿给出的理由是,嫌李红萍墨迹、嫌李红萍烦,一句话都不想和她多说。
“那你就给她那么多钱?!”
黎簌举着棒棒糖,幽幽转头,“那你嫌我烦不?嫌我墨迹吗?能不能也给我点钱让我闭嘴?”
“也怕拖久了她会去动里面的东西。”
顿了顿,靳睿说,“不希望她进你们的屋子乱翻。”
黎簌愣了一瞬,忽然安静下来。
那是靳睿在用他自己的方式,维护她和姥爷的所有物。
在她没能力保护的当时,他做了强有力的后盾,挡住了很多遗憾的发生。
她在白天时曾去家里仔细看过。
熟悉的家像是被施了魔法,时间停留在她和姥爷离开的那一年,她用过的高二练习册还摊开在桌上,台灯上贴了冲刺帝都的便签纸,没用完的中性笔和橡皮,都还在原位。
还有中午12点时,摆钟清脆的敲打声。
一切都在等着她回来。
“对了。”
黎簌回头去看靳睿:“怎么了?”
靳睿今天穿了件黑色派克大衣,食指轻敲方向盘。
他似乎偏爱黑陶瓷的材质,食指上戴着的戒指也是黑陶瓷的,双G互扣的经典图案。
从小弹过钢琴的人真是不一样,手长得那么好看。
黎簌在心里这样想时,听见靳睿说:“床垫都已经重新定购了,可能明后天才能到。你在我家继续凑合睡一两晚吧,床垫到了再搬回去住?”
毕竟他现在是债主,黎簌也有点底气不足,违心憋出一句:“那你睡沙发能休息好么?要不,我睡沙发吧。”
“行。”
黎簌不敢置信地瞪向靳睿,这人笑得肩膀都颤了。
他说:“哪敢让你睡沙发。”
时间不早,靳睿带黎簌去之前那家家常菜馆吃了晚饭才回家属楼。
也许是近几年家属楼里有车的人变多了,物业用白漆在楼下画了一排整齐的停车位。
靳睿把车子稳稳倒进车位里,下车,拉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扶着黎簌下车。
他这套动作很是熟稔,忽然就让黎簌想起高中时,她上楼不小心崴了脚,连续很多天,都是靳睿扶着她上下楼。
似乎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和楚一涵赵兴旺和靳睿彻底熟悉起来,厚着脸皮天天蹭靳睿的出租车。
黎簌扶着靳睿的手臂下车,忽然问:“小羽阿姨她,也是一棵树么?”
她不喜欢用任何“死亡”“葬”这类的字眼,就好像小羽阿姨和姥爷都仍活在这世上,只是换了一种形态,依然陪伴着他们。
“不是,她喜欢江城的雨,喜欢江城一年四季总有花开。她现在,在一片鲜花盛开的山坡上。”
靳睿说这些时,语气是温柔的,“有机会,我带你去看她。”
黎簌还想说什么,但下一秒靳睿忽然揽着她的背和腿窝,以一种公主抱的姿势,把她抱了起来。
她小声惊呼:“靳睿,你干什么呢!”
“抱你上去。”
“那可是6层楼!你能行吗?”
黎簌是真的怀疑靳睿的。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这人娇气又怕冷,出门从来都是乘出租车,一步都不愿意多走,降温严重点就开始咳嗽感冒。
她都怕他走几步嫌她沉,把她丢在地上。
但靳睿步伐很稳,抱着她迈进楼道。
时隔多年,楼道里的墙体并没有被修葺过,依然有大片墙皮脱落,也依然贴着各种颜色的小广告贴纸。
楼梯死角里积满灰尘,扶手上的漆体斑驳。
黎簌有些紧张,下意识抱紧了靳睿的脖子;“你你你,要不然你放我下来吧,扶着我就行,我怕你抱不住把我摔了。”
她又开始像个小老头,絮絮叨叨嘀咕,说他万一抱不住,把她从楼体上滚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到时候摔到头,那她可完蛋了,她才不到90斤,真的受不住那么折腾,真摔一下,可能得当场下去陪她姥爷,当一棵白杨树......
小姑娘头缩在他脖颈处,每呼吸一下,温热的气息都轻轻拍在他皮肤上。
带着刚吃过棒棒糖的甜味,撩得他嗓子发干。
“黎簌。”
靳睿忽然叫了她一声,他喉结滚动,“别在我颈窝嘟囔,痒。”
第44章 朝晨 快把持不住了
黎簌是个粗神经。
靳睿说她呼吸惹得他脖子痒时, 她一点身为女孩子把人撩到了的自觉都没有,完全没反应过来靳睿的意思,只把重点放在了“痒”这个字眼儿上。
在黎簌看来, 靳睿这句话, 这就跟以前赵兴旺和她们说,“后背被蚊子叮了个包,太他妈痒了, 又挠不到, 烦死”是一样的。那时候她和楚一涵谁听见,可能都会随手给赵兴旺拍两下。
那靳睿的诉求, 应该也就是, 让她给拍拍挠挠?
她把头挪开些,还挺真诚, 伸手过去在靳睿脖颈上胡乱摸了两把:“哪痒?这里么?”
但靳睿比赵兴旺事儿逼多了。
她甚至听见他叹了一声,然后说她:“你老实点,别乱动。”
怎么?难道他抱不住了?
黎簌瞬间老实了,紧张兮兮地僵着身子问:“我现在可没动啊, 你抱稳了,千万别把我丢下。”
“不会丢下你。”
“你可稳妥点。真的不会吗?”
“不会。”
“实在抱不住就放下来吧,不丢人, 真的。”
靳睿没再理她,步伐稳健带抱着黎簌上了6楼, 一直到门口才把她放下来。黎簌单腿落地,扶着靳睿肩膀,蹦了两下,慢慢站稳。
晚上的过堂风微凉,不知道谁家在看综艺节目, 一家几口人笑得十分开心。
房梁上的燕子们还没完全搬走,叽叽喳喳地钻回筑在过廊灯泡旁的巢里。
靳睿的手机在这时候响了,是曹杰打来的。
他接起电话,边听曹杰说话,边去自己裤子口袋里摸家里钥匙。
电话里曹杰在说工作上的事情,可能一心二确实不太行,靳睿思维停在工作里,手伸进裤兜里,半天没动,有点像突如其来的耍酷。
站在一旁的黎簌看不下去了,凑过去,小声问:“在这边的裤兜里?”
靳睿下意识点头。然后就感觉到,黎簌的小手贴着他的手背,摸进他裤兜里。
他的思维卡顿一瞬,曹杰快速地说了什么,他完全没听清。
黎簌拿出钥匙,自顾自把房门打开。没听见身后有的靳睿说话声,还以为靳睿已经把电话挂了。
她扶着玄关柜往屋里蹦了一步,对靳睿的体力表达了认可:“你体力还真挺好的,我都没想到你身体这么好。以前看对面楼里有心人结婚,新郎抱着新娘下楼,没走几步就跪了,听说差点没被新娘打死......”
靳睿就站在门口。
电话那边曹杰听见黎簌的声音,十分震惊地问:“不是,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什么也没干。”
“我怎么听见黎簌说你体力好啊?还说什么结婚?阿睿你这速度太快了,人家才刚回来,已经发展成这样了吗?激烈么,我是不是不该这时候打过来?我先挂了?”
怕黎簌听见,靳睿掩饰地咳了两声。
他摸到手机音量键,按着调小音量,然后后退几步,靠在过廊的护栏上:“黎簌膝盖摔伤了,刚把她抱上来。脑袋里想点正经事儿。”
“你俩现在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让我想什么正经事?......”
八卦够了,曹杰才想起问黎簌摔得严不严重。
靳睿看了眼正拖着一条腿往沙发边挪的黎簌,皱了皱眉:“可能挺严重。”
“试试我爸上次拿来的那个药酒,你上次摔伤时,用着不是效果挺好的?”
靳睿摔伤是个意外。
去年冬天的事儿了,那时候室外滑雪场开着,到了一批新定制的单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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