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姥爷也不止偏爱靳睿,他帮黎簌戴好围巾,说:“昨天没等到妈妈电话难过了吧?你妈妈也是,下次打电话回来,姥爷说说她。”
“姥爷最好了。”
黎簌到教室时,靳睿早已经坐在教室里。
3班还是那么吵闹,这个早晨在电话里被一个女人发疯一般称为“凶手”的人,这个腰上有伤、会抽烟喝酒的人,此刻就坐在晨光里,阖眼仰靠在椅背上。
课桌下面放不下他的长腿,一条腿霸道地占据了过道的空间。
鞋子白净,校服整洁。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咳嗽过,喉结处长着小痣的位置,又被他揪红了。
他有一张干净好看到让人嫉妒的面容,眉心却也有16岁的黎簌看不懂的紧蹙。
也许是早晨那通电话的原因,摊开在桌面上的试卷只写了几道,一张被捏断成两半的电话卡,静静躺在试卷上。
即使闭着眼,也有戾气萦绕。
黎簌对靳睿有很复杂的感情。
对他生气、对他失望,却也对他隐忧不解、好奇恐惧。
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把麻团放在靳睿桌上。
感觉到动静,靳睿瞬间睁开眼睛,黎簌突然感觉到狂风骤雨前乌云压顶的压迫感,她迅速收回手,撇开视线:“我姥爷让我给你的。”
靳睿垂下眼睑,看着塑料袋里油乎乎的几个麻团。
小姑娘一定是口是心非不愿意代劳拿过来,也没精心保存,几个麻团变形地挤在一起,甚至有一只露出了红豆馅。
他盯着袋子里的东西,情绪慢慢平复。
最后平静开口:“帮我谢谢你姥爷。”
没指望这个喝了牛奶都要还给他钱的姑娘回答,但旁边的人拿着课本装模作样,隔了几秒,才别别扭扭回他一句:“哦。”
第9章 滑落 谁想和他长长久久啊!……
从那兜麻团之后,几天里黎簌和靳睿的关系变得比以前稍微“融洽”了一些——
黎簌上课睡觉,靳睿做题。老师来了,黎簌被罚站半节课。
靳睿上课玩平板电脑,黎簌听课。老师来了,靳睿的平板电脑被没收。
谁也甭提醒谁,犯了错自己担着。
硝烟味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但好歹没那么尴尬了。
泠城三中效仿市一中的作息,从高二开始每周都是单休,只放一天假。
一到星期六,班里的热闹都要少上两分,同学们全都蔫巴巴。
黎簌也没什么精神,在上课铃响时趴在桌上,萎靡地从书桌堂摸出英语课本。
英语老师姓黄,是3班所有老师里最年轻的,长得也好看。
听说以前某界的学长在毕业时,还给老师送过情书。
前些天黄老师去代表学校去市里参加学习会议去了,今天才回来。
这位年轻的女老师拿着一沓试卷,走路生风,一进班级就笑了,有意调动气氛:“怎么,我上课就让你们这么难过么?个个哭丧着脸?我没有代课老师幽默风趣是不是?”
美女老师的笑容也没能救活班里的“死气沉沉”。
连前排学习好的同学也都像丧尸似的,行动缓慢地坐起来,麻木掏出笔。
“上周末你们做的卷子,我昨天回来看了一下,有一些知识点反复强调,还是有错的,那我今天再讲一下。”
黄老师说着,翻开手里的一沓试卷,忽然顿了一下,“对了,黎簌坐哪了?”
好端端突然被点名字,黎簌吓了一跳,下意识举起手。
“还有,靳睿是谁?”
坐在一旁的靳睿,也举起手。
“嗯?哦我想起来了,咱们班有新来的转学生是吧,以前学校的成绩我好像听你们班主任说过,挺不错,欢迎你来泠城三中,希望你在这里能再接再厉。”
黄老师笑了笑,“黎簌以后也别往试卷上乱写了,和新同学坐了同桌,要互帮互助。手都放下吧,来靳睿,把你同桌卷子帮她拿回去。”
黎簌不明白老师突然叫她和靳睿是什么意思,但她注意到,靳睿这狗子往讲台走时,班里有几个女同学,一直盯着他看。
靳睿拎着卷子回来时,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把卷子往她这边一放,继续看自己的一套数学题。
黎簌猛然想起,这就是靳睿回来那天、被她写了字的那张。
她写的什么来着?
哦,靳睿是只狗,我再也不理他。
......这就,很尴尬了。
这句话现在来看,就觉得很“赌气”,黎簌根本不想承认,自己被靳睿气到过。
她想要在靳睿面前表现出“你不在意我,我也不在意你,小时候的情谊什么的,根本没人care”的潇洒。
憋了大半节课,黎簌才用试卷挡着,往靳睿那边稍微凑了凑,试图解释:“那句话其实......”
“黎簌?靳睿?”
讲台上,黄老师扬起眉梢:“沟通感情,能不能放在下课?”
“沟通感情”这四个字,比美女老师笑容满面的讲课更具有吸引力。
那些本来没听课的、半梦半醒睡着的同学,都精神了,突然开始瞎起哄。
赵兴旺那个傻子,拍着桌子嗷嗷喊着,笑得最大声。
黎簌气得要死,倒是旁边的靳睿,在老师注视下,不轻不重“嗯”了一声。
班级里死气沉沉只持续了一上午,下午就开始欢乐起来。
尤其是放学前最后一节课,好脾气的老高组织了好几次纪律,效果平平。
到了放学,更是一窝蜂地往出跑。
赵兴旺要去城西打篮球,楚一涵也要去城西的奶奶家过周末。
两人今天和黎簌不顺路,是先陪着黎簌买完奶茶才走的。
走过泠水河上的石桥,就到了正儿八经的城东地区。
这边的生活条件没有别处好,过去只靠着大机械厂养活一众人。后来机械厂黄了,工人家庭都被迫下岗再就业。
十来年几乎没有新发展,到处破旧。
也只有黄昏时分,夕阳暖光落下,柔化那些破损残漆,才显得不那么没落。
黎簌走到1楼,手机在校服兜里振动。
居然是妈妈的短信:
【小簌,放学了么?妈妈打电话给你?】
可能是姥爷这几天真的联系了妈妈,妈妈主动发短信这种事,是很多年都没有一次的。
黎簌一下子兴奋起来,给黎丽回拨过去。
没料到黎簌这么快打回来,黎丽语气里有些惊讶:“这么早就放学了?”
“我都到家楼下了,现在是冬令时啦,学校早放学半小时,我去排队买奶茶了,不然还能早回来些。”
黎簌语气里有藏不住的欢快,调子上扬,边爬楼梯边说,“妈妈今天不忙么?周末可以休息了?”
“妈妈哪有周末,还在忙,想着那天答应你给你打电话,后来忙得忘了,怕你不高兴,小簌会不会怨妈妈?”
“怎么会,姥爷说了,妈妈一个人在帝都市很辛苦,不能那么不懂事。对了妈,前些天姥爷给我炸麻团了,特别好吃,过年你要是回来,也让姥爷给你炸吧?香死啦!”
泠城有很多北方的特产,粘豆包和麻团,凉豆汁和冰糕,这些黎簌都超级喜欢。
如果有一天要她离开泠城,一定会想死这些食物。
所以也认为,独自在大城市生活的妈妈,会想念这些。
但黎丽对麻团的反应很平静,只说:“好。”
家属楼里的居民习惯在秋冬囤积白菜,泠城人存白菜很是厉害,都是论百斤存的。
有一些不要的、掰掉的白菜叶,在运输过程中掉落在楼梯上,没人打理。
黎簌这样一心二用地爬楼梯,一不小心踩到,滑空一步。
她背着沉重书包,顿时整个人往后仰。
但意料中的坠落摔倒并没有发生,她身后有个人稳稳扶住她。
黎簌隐约能看到衣角,和她身上校服同色的布料。
靳睿单手揪着她的外套布料,把人扶稳,偏头看她一眼,似乎在确认她是否有事。
电话里黎丽并没有留意到黎簌这边的动静,还在告诉她,已经买了一批冬装发快递寄到泠城,填了她姥爷的名字和电话,让黎簌提醒姥爷,记得查收。
黎簌崴到脚,有点疼,怕黎丽听出端倪,急急开口回答:“好的妈妈,我到家就和姥爷说。”
视线余光里,靳睿松开她,把拎着的纸袋放在楼梯上。
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撕开,拿出一张包住地上的破白菜叶,把它拿了起来。
黎簌有那么点不自然,但也还是捂着手机,小声说:“谢谢。”
靳睿看了她举着的手机一眼,没回应,拿上东西,对她轻点头,然后先走了。
黎簌崴脚的地方是4楼,她把电话打完,才一瘸一拐地扶着楼梯扶手蹦到家门口,用钥匙打开门。
屋子里有熟悉的洗衣粉味道,她立刻就觉得到了安全地带,鞋子也不脱了,蹦到沙发边躺下,像个老头,嘿呦嘿呦地哼唧——
“姥爷,我要残了,刚才走到4楼把脚崴了,啊疼死了,您上回腰疼喷的那个喷雾还有么,我脚肿了。”
黎簌把鞋脱掉,看着迅速肿起来的脚踝,挺心疼自己。
厨房门响了一声,她抬眼时,里面出来两个人:
一个是微敛眉头的靳睿,一个是又嫌弃又心疼地数落她的黎建国。
“怎么还崴脚了?”
黎建国帮她把鞋摆好,“你先坐好了,一点小姑娘的样子也没有,把鞋都穿屋里来了。”
黎簌自己也觉得,她这个形象在靳睿面前有些丢脸,讪讪爬起来坐直。
脚踝碰到沙发边缘,疼得皱起鼻子。
老人家蹲在矮柜边,拉开抽屉翻了翻,没找到消肿止痛的喷雾,有点着急:“好像是上次用完了,你等着,姥爷这就下楼给你买去。”
“我去吧。”靳睿拦住着急着想要穿外套下楼的黎建国。
“也好,我这都是老头了,下楼上楼的腿脚没有年轻人利索,小睿啊,麻烦你了。”
靳睿走后,黎簌才开口嘟囔:“姥爷,他怎么在啊......”
脚踝肿胀难受,可如果药是靳睿买回来,她就不是那么想用了。
黎建国却笑呵呵:“人家买了点好吃的,给我送过来。你这脚别乱动,一会儿药回来,喷上就好了。邻居么,就得互相麻烦麻烦,你来我往,才能长久,知道么?”
“谁要和他长久啊!”
黎建国问黎簌,脚是怎么崴的。
黎簌说是踩到了白菜叶,老人家立刻要出门,说不安全,要把白菜叶捡回来。
哼唧着嘴里喊着“疼疼疼”的小姑娘,忽然愣住。
她刚才只顾着怕电话里的妈妈听到担心,现在想起来,那片白菜叶,是不是已经被靳睿捡走了?
他也是怕别人踩到受伤么?
而且他刚刚,还救了她。
这样想,也许他也没有变得那么坏......
外面冷风阵阵,吹得柳树枝条像疯子一样乱晃。
靳睿拎着药进门,额角有可疑的汗迹。
他把药盒拿出来,丢给黎簌:“喷。”
黎簌往厨房那边看了一眼,做贼似的,冲着靳睿招手:“你,过来点。”
靳睿走到沙发边,被眼前的小姑娘拽住袖子。
她仰着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我有一天早晨,听到你的电话,有人说你是凶手。所以,你...真的杀人了么?”
第10章 偏差 他说他想!
靳睿肯主动过来,黎建国是真的高兴。
隔着厨房门板,都能听到他混在老旧排油烟机重音里的哼唱,断断续续,唱着“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从今走向,繁荣富强......”
食材下锅,铁铲和铁锅叮当响。
氛围温馨,但黎簌刚刚问了什么?
“你真的杀人了么?”
黎簌很紧张,攥着靳睿衣袖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节泛白而不自知。
她这样问,并不是突然,在心里早已经悄悄猜测过很多次。
那天早晨听见电话里质问靳睿“靳华洋”的去向,又说他是凶手,黎簌心里冒出无数种推断。她知道“靳华洋”是靳睿爸爸的名字,小羽阿姨接到他的电话时候,常常甜蜜温柔地唤他,“华洋”。
因此,她隐忧地认为,靳睿爸爸的“失踪”和靳睿有关。
还有他腰侧那处,一直令她耿耿于怀的伤......
对未知危险的恐惧,以及和靳睿关系的冷淡,让黎簌一直没能问出口。
今天既然问了,她是打算问到底的。
“或者说,你是把你爸爸杀了么?”黎簌问这句时,紧张得都有点上牙磕下牙,越说声音越小。
好像稍有不谨慎,刚才那个在楼道里捡起白菜叶子的人,就会翻脸给她来个灭口。
但面前站着的人,显然没有她这种紧张。
靳睿甚至略含轻蔑地笑了一声,神情寡淡:“我倒是想。”
他说他想!
他想杀了他亲爸!
黎簌从小就是纸老虎,平时看着咋咋呼呼的,其实风一吹就倒。
小时候也是这样,她会趁着大人不在家,怂恿靳睿偷摸打开电视给他放《名侦探柯南》的光盘看。
结果看到一集“蓝色古堡杀人事件”,古老城堡地下密室里躺着一具骸骨,差点没吓死黎簌,把靳睿手腕都掐紫了。
那个星期,遭殃的靳睿钢琴课请了假,理由是手腕受伤。
陈羽去世时,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落泪过。
可能是黎簌因为陈羽去世的事情哭过,靳睿隐约也存有动容。
现在想想,也只有黎簌,为他妈妈的去世,惊天动地大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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